河灯飘摇在涟漪银银的水面上。
宛如星辰银河。
石桥对岸,处处是行人。光辉连接无边的夜色。
岸边的草地尚且铺着一层薄薄的冬雪,放完水灯,公主殿下的裙摆沾湿了一片。
宁久微提着衣裙,低头瞧了瞧,站在原地不动了。
顾衔章解下披风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扶着她坐下。
“湿透了吗?”
“还好,一点点而已。”宁久微说。
他在她身边屈膝,微微抬起她的裙摆,用衣袖擦拭。宁久微连忙阻拦,隔着袖子握住他的手腕。
顾衔章抬眸看她,宁久微问,“用帕子就好。”
“没带。”
“……你也会不带帕子吗?”宁久微有些意外。
他御史大人当惯了,向来也优雅惯了。不喜欢穿不好看的衣服,戴不好看的配饰,十分爱干净。
宁久微摸了摸他的衣袖,在他袖中找到罗帕。
“用这个。”
顾衔章接过罗帕,收回去,“这个不行。”
“为什么。”
宁久微顿了顿,“这是我送给你的那块吗?”
顾衔章低眉,“嗯。”
“一块帕子而已,当宝贝做什么。”宁久微小声嘀咕。
何况也绣的不好看。
他最后还是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裙摆。
另一边不远处的祈愿树下,银烛踮着脚看。
“公主还在放水灯吗?”
她这个地方不太看得见岸边的情况。
陈最个子高,视线也看得远。他靠在树上应了一声, “嗯。”
轻罗歪了歪头,“你们说,公主和驸马会和好吗?”
银烛想了想,“不知道呢。”
轻罗:“我觉得会的。公主很在意顾大人。”
银烛:“那你觉得,咱们王爷是怎么想的?”
轻罗:“那我可不知道了。”
银烛:“我觉得,只要公主高兴就好。就算不能和驸马破镜重圆,那就挑别的驸马。反正我们公主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
轻罗附和,“那是。不过能比得上顾大人的也少呢。”
……
整理好裙摆,宁久微起身打算和顾衔章继续走过石桥去对岸。
只是走了几步没等上桥,便有两名貌美昳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俯身施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顾大人。”
“长公主,我们公子请您去潇楼坐坐。”
宁久微顿时了然。
是青月。
她欣然接受邀请,与顾衔章一起随她们同去。
今晚灯市开,潇楼比起平常的歌舞升平也更多了些节日的热闹气息。张灯结彩。
上楼之后就静了许多,喧声都被挡在了楼下。
走到尽头的一间厢房,两位姑娘将路带到,打开门后又行了一礼便自行退下了。
走进厢房,倚在窗边看灯市夜景的青月回过头来,眉眼含笑,媚意丛生。
“殿下。”
他迎上来,宽松缥缈的衣衫拖在地上,惹人涟漪。
“见过殿下。”他弯腰行礼,随后看向顾衔章,“见过顾大人。”
“不必多礼。”
宁久微说罢看了眼拎着酒壶上前来的刘照泠,弯唇道,“刘居士也在。”
刘照泠笑着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顾大人。”
宁久微问,“你们认识?”
“托长公主的福。”刘照泠道。
“潇楼主人青月。”顾衔章声音平淡,开口道,“潇楼虽接手不算长久,情报网倒是建立的很快。”
“果真是没有御史台不知道的事。”青月一笑, “殿下和顾大人既然来了,还请坐下说话罢。”
四人对坐,刘照泠在对面,顾衔章在左侧,青月在她右侧。
宁久微:“近日京城仍然不平静,据本公主所知,有不少声音声讨宁王爷不该归京。”
“的确如此。”青月斟了一杯酒,柔声道,“这背后操纵之人藏的深,不过我会替殿下去查清楚的。殿下放心。”
“我相信你。”宁久微朝他笑了笑,“青月,你若是想见青岚姐姐,随时都可以去宁王府。”
“多谢殿下。”青月双手将斟好的酒呈上,美丽的眸子望着她,“那我若是想见殿下,也可以随时都去王府吗?”
“自然可以。”宁久微坦然道。
“殿下……”青月把酒杯递至她唇边,宁久微看了眼他的眼睛,被蛊惑似的任他喂酒。
不过就在她尝到一小口的时候,酒杯不轻不重地落到了顾大人手里。
“上京之事,潇楼无论查到什么,公子都可向御史台禀报。”顾衔章目色冷清,声音淡淡,他说着将剩下的酒饮尽。
青月收回手,清润的眸子幽幽望了眼公主殿下,低眉轻声道,“顾大人说的是,多谢大人。”
“是。若遇困境,你也可以找顾大人。”这一点宁久微不可置否。
“至于刘居士。”宁久微斟了杯酒看向他,“上次宁王府相谈之事,你可算是答应了?”
“我答应。”刘照泠身子倚靠在软踏上,手执酒壶,满是文人风流之姿。
他俊逸的眉目正如文采一般耀眼,双眼盛满风姿,“不过,我想要为长公主殿下写诗。”
他语气轻挑深情,“见到殿下的第一眼,在下便为殿下倾倒,身心沉沦,深陷沼泽。虽见美人无数作诗无数,但在下从未对哪个美人有过这种感觉,殿下宛如月之皎皎落入心间——”
话音未落,一个酒杯直直砸过来。
刘照泠下意识地偏过头,身形未移。
顾衔章出手太快,他眉目未动,上一刻还在饮酒,下一刻那杯子就飞出去了。宁久微不及反应,已经本能扬声道,“陈最!”
门一瞬打开,陈最不知从何而来,如一道影子出现在刘照泠身侧,伸手接住了那个即将砸在他脸上的酒杯。
宁久微松了口气。
刘照泠慢慢回过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酒杯。
陈最收回手。
“好身手。”他赞叹。
陈最微微颔首,转身出门。
宁久微转头看向顾衔章,蹙眉正色道,“顾大人,你怎可欺负一个文人。”
顾衔章随手理了理腰间玉佩,抬起眼回视她,嗓音温和,“公主殿下,微臣也是文人。”
宁久微:“……”
青月低头,掩唇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殿下。”刘照泠潇洒地坐起身,“从前有人作诗比不过在下,写了几十篇文章痛斥批判我。有次在诗会上我与人辩论,还被十几个文友追着打。无妨,和而不同,无伤大雅。”
“……你们文人都这样吗?”
宁久微哑然。
刘照泠微微一笑,“只要殿下能够答应我,让我为殿下写诗。殿下说的事我都答应。”
他伸手压住顾大人的手腕,继续道,“在下喜好不多,爱为美人写诗便可算是一件不可放下之好。”
宁久微勾了勾唇,“好,我答应你。”
“刘居士,那我呢,我不美吗?”青月托着腮问。
刘照泠抬了抬眉,“美则美矣,和殿下比起来便是水镜比皎月。”
青月笑如银铃,“逊于殿下,我自也是心甘情愿认的。”
“殿下。”
青月重新斟满两杯酒,“与我喝交杯吧。我从刘居士那学的,说这是文人之间的意趣。”
宁久微挑了挑眉正要答应。
“公子的手若不想要,可以自行了断。”
顾大人的声音凉凉传过来。
青月愣了一下,往公主殿下身边靠了些,垂眸放下酒杯,“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
他的低头垂眼的样子有些楚楚可怜,宁久微一时很是明白了男人对待矫柔美人的怜爱之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别怕,顾大人没有别的意思。”
她端起酒杯,“来,我们喝交杯酒。”
青月弯起眼睛。
宁久微随着他笑。
“青月,你的脸好软。”
“殿下喜欢,可以多摸一会儿。”
多摸一会儿是不错。
只是后背有一道视线灼灼幽深,如有实质,让她如芒在背。
原本还想再多玩一会儿的,最后还是遭不住那道目光,告别后离开了潇楼。
*
月升高枝。
薄云遮蔽。
回王府的马车上,宁久微想着今晚和青月提及之事,正思量着和顾衔章谈谈。
一抬头,却对上他幽深静谧,又暗藏灼热的目光。
“……怎么了。”
顾衔章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公主殿下没有和我喝过交杯。”
宁久微眨了眨眼,“你以前也没和我提过啊。”
他垂了垂眸,眼睫纤长,“男人和女人可以随便喝交杯酒吗。公主为什么和别人喝。”他道。
“交杯酒有什么的,朋友之间不也经常会喝。” 宁久微不甚在意地说。
不对,怎么忽然说起交杯酒了。
她想和他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我没有和别人喝过。”顾衔章认真说。
宁久微啊了声。
他重新看向她,“公主和许多人喝过吗?”
“倒是没有许多人……”宁久微歪了歪头回忆道,“但我五岁生辰的时候就和别人喝过交杯了啊。”
“和谁。”
“那本公主怎么记得。”宁久微仔细回想了一下,“反正和祁衡哥哥喝过,还有几个将军府、侯府的小公子……”
顾衔章胸口沉沉,深呼吸道,“你五岁生辰,我也参加了。为什么没和我喝。”
宁久微愣了愣,“那应该是本公主忘记了吧。你长这么好看,我不可能会不和你喝的。”
顾衔章眼睫轻动,沉闷郁气散了大半。
宁久微把玩着腰间坠饰随口道,“那时候我都直接给你簪花预定你做驸马了,哪还记得交杯酒的事。”
“公主记得?”
顾衔章靠近,手碰到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目色与隔帘撒入的月色一同望进她眼里,“那公主殿下对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宁久微失神地看着他,直到他低头,呼吸离她越来越近,缠绕住她的气息。
马车停下,顾衔章身体惯性往前,鼻梁碰到她的脸。
宁久微如梦初醒,伸手推开他。
“公主,到了。”
陈最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宁久微弯腰下马车,顾衔章伸手欲扶,被躲开。
她回眸嗔视他,“顾大人,本公主与你是君臣关系,你越界了。”
顾衔章启唇,没能说什么。
“再有下次,本公主就……就告诉我父王。”
她说完用力哼了声,扶着陈最的手下马车去。
顾衔章随后。
他跟着她一路进府,回到院子。
宁久微转身停下,“你跟着我做什么。”
“太晚了。”顾衔章坦荡地站在她的地盘,“公主殿下不让我在王府留宿一夜吗。”
宁久微正要开口,便见父王前来。
“父王!”
她跑去挽住宁王爷。
王爷柔声问,“这么晚才回来,玩得开心吗。”
“嗯。今晚灯市很热闹呢。”
宁久微回答。
顾衔章抬袖行礼,“参见宁王爷。”
“不必多礼。”
宁王爷看向他,“顾大人既来了,陪本王下一局棋如何。”
顾衔章浅浅抬眉。
宁王府的人,似乎都喜欢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