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这么凶吗？”段朝意猛地停下脚步，背后那人差点儿一头撞上她，急急刹住。
“你一点儿也不凶。”他丝毫不考虑就回答。
“那你低着头走在后面干嘛？”段朝意转过身，直视他。
“我惹你生气了，耽误你时间了。”江羡垂眸，浓密的长睫像小扇子般扑闪扑闪，在下眼脸处投射片阴影。
“没有，非要说的话倒是我欠考虑了，你在食堂那会儿应该很不舒服吧。”
“不会，你很好很周到。我从小就这样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难受不算什么。”
江羡的长相是极具侵略性的俊美，脸部线条很流畅，不做表情的时候侧脸轮廓锐利分明，有种一眼万年的惊艳感。
但他笑起来却像是在人心尖尖上开满了十里桃花那般灿烂夺目，又像是毛绒绒的小狗围着主人摇尾巴，少年气十足。
传言总说江家二公子好看是好看，年轻又有为，就是这性格顽劣，目中无人，跟本家关系都甚远，像是不认亲也混不熟的狼崽，指不定哪天就要反咬人一口。
但段朝意给这头小狼擦干净顺顺毛后，发现明明就是只乖顺的大狗狗，还特敏感黏糊。
段朝意在四周看了一圈儿，只有三两个便利店，午时烈日实在是烤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江羡带去公司。
沈澈是个乐天派，公司虽然人不多，但食堂装修得豪华舒适，菜品丰富，供应时间也长。
她领着江羡过去，直奔顶楼餐厅，这个点应该同事们都吃完饭了。一路上他都很老实，四周瞧也不瞧，只管盯着她，毫无警惕性，也不怕被人给卖了。
段朝意本想让人带上口罩，免得被有心人见着了到处散播八卦，又觉得天热闷得慌，也怕江羡多疑自己嫌他，懒得再多思考，干脆直接问他：“我们结婚这事，会对你有影响吗？”
“嗯……让我觉得每一天都值得期待。”他缓慢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亮亮闪烁着细碎的星光，说着说着才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咳，我指的是负面影响。”段朝意清了清喉咙掩饰道。
明明听过不少情话，特别的有夸大的有，但这么一句却真挚郑重得让她也浮起红晕。
为了更清楚地说明她又继续说，“比如说，你不太方便公开？又或者……”
“方便，特别方便。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公开。要不要买下滨茂大厦的广告屏投放一年？还是干脆把公司刚空出来的办公室改成广播室吧，每天中午播报半小时……”
江羡满脸写着认真，脑袋瓜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另类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往外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大可不必。”
话音未落，眼看着那人的狗狗耳瞬时耸拉，星星眼也黯淡下来，段朝意有些于心不忍，柔和了语气，“再说吧，顺其自然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食堂门口，却意外撞见了沈澈。
更意外的是，在她印象里本毫无联系的两个人此时表情都不太好，定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的…结婚对象？”
最后还是沈澈先开了口，声音很低沉，一改往常高昂的语调。零碎几个字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像是风一吹就会飘散在空中。
“嗯。”
他扯了扯嘴角，下一句则是在问江羡，“这么大的事，家里知道吗？怎么没通知我？”
“知道。婚礼的时候会邀请你。”
段朝意还是第一次听江羡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同于他一贯的清散慵懒语调，也不是面对她时带有撒娇意味的温润嗓音，此时更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复杂情绪，看起来平静却冰刺刺的。
他藏起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再无力地放开，青筋突起，显得骨节分明更加瘦削。
江家二公子向来不惧人言，喜怒形于色，因此在段朝意眼里，他身上总有份宝贵的纯真澄澈，叫人一眼便能看见他的心。
像这般强让自己掩饰情绪，实在奇怪。
说起来沈澈的家世人际她一概不清楚，这些事如果旁人自己不说，她是不会去问的，既没有兴趣，也觉得社交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段朝意在旁等了一会儿，也没等着下文，眼瞅着再等下去食堂都快打烊了，也懒得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直接问沈澈：“还有别的事儿吗？江羡还没吃饭。”
“……没有，我先走了。”
“嗯。”
段朝意领着江羡去点菜区，他长得俊嘴又甜，食堂阿姨们见着他都合不拢笑脸：“小段啊，这是不是你弟弟呀？小伙子又高又帅美得很，就是太瘦咯，要多吃点撒。”
“阿姨您过奖了，我是朝意的丈夫。”江羡不吝啬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的啊？恭喜恭喜，般配得紧呐。”阿姨惊得漏了两勺菜，反应过来又多盛了几块肉。
“谢谢阿姨。”
午休还有一段时间，段朝意坐在江羡对面，看他像小仓鼠一样进食。
江羡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咽下食物，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老婆，你没有想问的吗？”
段朝意神色不变支起下巴，看得更加专注：“嗯，今天感觉怎么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
“在学校食堂那会儿有点不舒服，其他时候都很好。”他说。
段朝意点点头，继续问：“在人多嘈杂的环境中就会难受吗？”
“……差不多。”他垂眸，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筷子，拨弄碗里的饭菜：“老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不会。”段朝意淡淡回应，“我的工作本质就是关注并照料客户，早已习惯了。不管对方是否身心健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嗯。”江羡抿了抿唇，眸子里的光暗淡下去，“我吃好了，先回学校了。”
段朝意瞥了眼他端走的餐盘，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后缓缓叹了口气，吃这么少怪不得这么瘦。
*
下午快下班前，江羡发来短信：“老婆对不起，晚上有同学聚餐，不能来接你了，我让陈叔来送你回去。”
实际上，段朝意住的地方离公司步行十多分钟，完全没必要坐车上下班，所以她回复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吧，那你到家后给我发个信息。”
“嗯。”
放下手机，她照例去公司食堂解决晚餐，回复几条陈晨发的牢骚和客户的询问，再晃晃悠悠步行回家。
先前开展的幸福餐桌宣讲活动还算顺利，但重难点还是在于实施，因此这种大型项目的企划书尤其重要，每一处细节预算都要慎重考虑并且多次修改补充。
眼见着就要正式启动这个项目，段朝意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琢磨，但由于最近她临时结了个婚，还在旅行的爸妈远程电话呼个不停，一念便是俩小时，难免占用不少时间。
“我说你这孩子什么臭毛病，结婚这么大个事儿都不说，白长一张嘴了是不是？”
“就是，哪家猪想挖走我辛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菜？我不接受啊我告诉你。”
“嘁，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诶诶诶孩子她妈，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朝意我跟你说啊，找男人千万别找你爹这种。今天我去试衣服，他一点儿参考意见都没有也就算了，在外面等着都能睡着了你说这是什么事……”
段朝意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一边敲键盘一边不忘低头示弱。
“嗯嗯，对。”
“我错了错了。”
“好。”
“下次吧，等你们回来。”
“妈，你穿什么都好看。”
好不容易结束这种家庭□□会，手机却又不安生地振动起来。
“……朝意，我喝醉了，你能来接我吗？”沈澈低哑的声音夹着落寞，接近哽咽。
段朝意没见过他喝酒，更别说此刻即使隔着话筒也能窥见的失态模样，于是她问：“你在哪里？”
他刚报完地址挂断后，紧跟着另一通电话打来：“嫂子，打扰了，我是季凡。我和江羡在蓝夜，他喝多了，能麻烦你来接一趟吗？”
隐隐还能听见那头江羡不清醒的哼咛：“……谁允许你找我老婆了…不要…不要让她来…天黑了不安全……”
段朝意装没听见，简单回了电话：“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看住他一会儿。”
十五分钟后，段朝意不急不缓地下车走向蓝夜。
远远一瞧，大门口这排人中就有她要找的目标。
江羡像只迷路的小兽蹲在路边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反倒是等她走近了又立马埋头藏起来，只露出几根呆毛。
“嫂子，你可算来了。江羡这家伙今晚也不知道犯什么病，一直抱着手机不撒手，逮着酒就往肚子里灌，也不吃东西，刚刚吐了好几回。问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喊老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季凡见她来了才松了口气，又转身对门口其他人说：“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可是，江羡同学他看起来很不舒服。毕竟他也是为我挡酒才喝这么多的……”江羡身后的女同学皱着眉头说。
“得了吧，他那是把所有酒都喝光了。再说人家老婆都来了，有你什么事啊，别叽歪了，我送你回去吧。”一旁的男同学有些不耐地打断她。
此时段朝意没空关注其他人，江羡始终一声不吭缩成鸵鸟般蹲着，但紧抓在两臂间的手指青筋暴起，不难看出他的极力忍耐。
她走近，轻声唤他：“江羡，抬起头来。”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的食指微微抽动，整个人身形一颤，然后缓缓仰起脸来。
滑落未干的汗水沾湿了鬓角和额发，配上一双泛红的眼眸，整张脸湿漉漉的没有血色，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为什么喝酒？”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受？
“我……”他微微启唇，喉结上下滚动，刚要吐露的话语却很快被惊雷击个粉碎。
“朝意。”沈澈从蓝夜里走出来，眼神还算清明：“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让你久等了。”
段朝意这才猛然想起沈澈也在这家酒吧，她刚要开口解释，江羡却死死咬住唇，先一步跌跌撞撞起身，捂着胃踉跄地冲向附近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