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段朝意一下楼就见江羡等在一辆迈巴赫前。
白衬衫勾勒出紧致的腰身，颈间的细长丝带缠绕成好看的蝴蝶领结，黑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挽起的袖口上的宝石袖扣精致闪耀。
略长的发梢被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亮的眼眸，特意打理的狼奔头显得整个人又乖又酷。
在自个儿租的老式小区里，他矜贵得格格不入，引来好几个买菜回来的爷爷奶奶的侧目。
只是这眼圈儿乌青乌青的。
“昨晚没睡好吗？”
上了车段朝意才发现今天有专职司机，甚至还有个扛着设备的摄影师占满了副驾驶座位，而江小少爷和她一起坐在后排，依旧像小白杨似的坐得端正，骨节分明的玉手不安分地来回摩挲。
“嗯，太开心了睡不着，所以不能开车。”
很坦诚。
“还早，你可以闭上眼休息会儿。”
车程不近又碰上早高峰堵车，段朝意不确定此时他有没有五感不适，估摸着大概还有不少时间。
“都听你的。”
他偷瞄一瞬又赶紧收回闭上，藏不住地眼尾弯弯勾着笑意。
怎么听着这话还有点儿娇羞呢。
接近目的地时，窗外已有零散几人满脸笑容叽叽喳喳地排队，段朝意询问他，“要不要戴口罩？”
“没关系，不用的。”
等到了队伍中间，段朝意才发觉自己穿得过于简单朴素，在这里倒显得是自己格格不入了。
天气炎热，也抵不住情侣间的雀跃氛围。
好在不是什么特定的日子，人不算多，大厅里有流程指示图，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江羡请的摄影师也兢兢业业地跟着拍。
只是，填写登记声明书时，段朝意迅速写完，等江羡时瞄了一眼他的身份信息差点儿惊呆下巴，
“所以你才22周岁零三个月？”
原来人不光看起来年轻，也是实打实的岁数小。
“……嗯。虽然晚出生了几年，但我成熟独立，能赚钱养家，不会让你困扰的。”
还在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填写的江羡心虚地低下头，言辞凿凿地为自己正名。
“你这年纪还在上学吧？”
“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而且我上学时一直有兼职，很赚钱的。”说完想到什么了他又补充一句，“没有靠家里。”
一旁的工作人员嘴角抽搐，本以为是对般配璧人，现在看来好像不熟悉得很。
“姑娘，你该不会是被骗婚了吧？是不是被强迫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倒也没有。”
段朝意扶额，怪就怪在自己什么都没问，平时一向严谨理智，这次反而将婚姻想得太过随意简单了。
她还没怎样，江羡先急红了眼，噼里啪啦吐出一骨碌话向她解释，都不带喘口气的。
“没有没有。我发誓我是真心真意想要与你结婚，无论贫穷还是富裕，健康或是疾病，我都会珍惜你，爱护你，忠于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我也不想放手。”
肺活量真不错。
在这方面测试从来没及格的段朝意不合时宜地佩服起来。
“知道了，我没后悔。”
她抬手整理好对方散下来的几缕发丝安抚道。
很快便去拍登记照，跟拍的摄影师总算能掏出工具箱来展示，头纱服装手捧花化妆品一应俱全，就等着这边一声号令。
段朝意只觉没什么必要，只是登记照片而已，对她来说和拍两寸证件照差不多。
“靠近点。”
“对对，新娘笑一笑，不要那么拘束。”
“新郎的笑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含蓄一点。”
摄影师尽职尽责，手脚并用着比划起来，只想着让画面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段朝意平日里就不常拍照，对镜头极不自然，尤其四周还有一圈人行注目礼，让她仿佛身处五一假期时的花果山旅游景区。而她，是被围观的那只猴。
她知道江羡也不好受，这种嘈杂的环境很大可能会让他产生不适感。他鬓角汗津津的，却眉眼舒展，笑容灿烂，小白牙都纷纷冒出来探头。
他郑重地念完誓词，得体地给工作人员们发喜糖。然后捧着鲜花向她走来，面对她，专注地凝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感觉很好。”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闯进了蚕室，细密的白线一圈一圈很快就缠上我，很黏很难受。快要缠住脖子时，我听见你的声音，蚕丝一瞬间变成了成群的金色蝴蝶，扑闪着飞向不远处，化成一座彩虹桥，于是我又尝到了草莓夹心糖。”
通感症让他天地倒置，成为在梦境幻觉中环游的艺术家；盛夏里的那颗草莓糖却让他躁动失控的灵魂得以安放，成为能感受世俗幸福的普通人。
“真的很甜，我很开心。”他眼波流转，眸底含情像盛了一汪桃花潭里的春水。再开口时连带尾音都勾了些缠绵缱绻。
“老婆，谢谢你愿意和我结婚。”
段朝意有些害羞地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真的偷吃糖了，不然怎么嘴这么甜。
围观群众内心os：拜托，见过秀的没见过这么秀的。你们是不是不管话筒的死活？
*
段朝意万万没料到领证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当晚抽空她电话告知了爸妈自个儿结婚了这事，果不其然挨骂挨得狗血淋头，最后答应了过几天带人回家看看。
最近几日江羡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问她想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想去哪里蜜月旅行。
有一说一，她根本没想。
先不说每天工作忙碌，光是想想这些流程都觉得繁琐，况且这段唐突的婚姻说不定改明儿说散就散了，又何必大费周折告知全世界呢。
得过且过，能拖一日是一日是她的行动准则。
但她心里清楚与江羡结婚这事儿，一旦公开必定会给生活添不少麻烦。
这不，今早刚来公司坐电梯时，同事们边刷手机边聊天。
“你们看了没有，前几天顾白两家婚礼现场，那叫一个狗血，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我看啊，铁定是演戏炒作呢，炒一炒股市涨。”
“没错，现实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儿戏的事啊，还是豪门，开什么玩笑。”
“再说了江家二少爷怎么会正好出现在现场还扮成小丑啊，演戏也不讲究点逻辑细节。”
“不过，这江少爷长得可真帅，穿成那样都让人馋得流口水，人家新娘喜欢他也不奇怪。”
“顾少长得也不赖好吧。”
“……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她是不太想听，但早高峰里人挤人耳朵贴得也近，让她难得在工位上因为自个儿事发愁起来。
“我几天不在，谁欺负咱们段段了？眉毛都快拧成一团面糊了。”
出差回来的沈澈行李箱还没放下，风风火火地直接搁她对面落座。
“你。”
段朝意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又兴致缺缺地想打发走人，“出门左转直走进您的办公室，桌上一堆文件等着您签字画押呢。”
“哎呀听听这话多无情，伤害了我脆弱的心灵。我临走前不是交代了你全权代为管理嘛。”
沈澈是她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合伙人兼大学校友，简单来说即他是公司老大，她位列第二。
只不过公司目前人少规模小，还不成气候。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本硕都是心理学专业，而你才是学工商管理的。”
术业有专攻，职位有专人，休想让她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
“啧啧，女人就是善变，想当年你多可爱多温柔多体贴多善良啊，怎么工作了两年就变得如此冷酷，这样得吓跑多少优质追求者……”
“我结婚了。”
沈澈一控诉起来就没完，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段朝意正心烦，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他腾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失语了片刻，半天缓不过劲来。段朝意却突兀地想起江羡那日被她提及病症时的反应，还真有点儿神似。
“……你，你认真的吗？”他不敢相信，又赶忙问，“不是在开玩笑？”
段朝意点点头。
“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
“是谁？”沈澈难得没什么表情，连续熬夜的嗓音沙哑，像是卡带的陈旧磁带，“你高中同桌凌天？大学同学赵贺然？技术部的程铮？还是你在国内读研认识的人？”
何止是知道，这些年大到她和谁在一起过，小至何时桌上多了束玫瑰他都一清二楚，如临大敌。
“都不是，暂时不方便说。”
还不清楚江家那边的态度，贸然说出去或许会对江羡造成不便。
“……我也不方便吗？”
“嗯。”
这话太过亲近，段朝意淡淡回应。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幸好手机铃声及时解救了她。江羡清朗温润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上扬的语调难掩雀跃。
“老婆老婆，中午了，我能不能来找你一起吃饭？”
一开始段朝意还觉得这个称呼腻腻歪歪，但当时江羡眨巴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问她，“可是我们结婚了，我喊你老婆有哪里不对吗？”
下一秒便开始无比真诚的自我检讨，“是不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你才不喜欢？我都可以改的。”
有逻辑合情理，说的也没什么错，况且只是个称呼，随便他吧。
江羡在京北大学念书，离她公司不远，十分钟路程。
“行，不过你不用来，今天去你学校食堂吃吧。”
“好啊好啊，我去接你。不要拒绝我，这是我作为丈夫应该做的。”
“好吧，那十分钟后楼下见。”
挂了电话后她才发现沈澈还在面前一动不动地杵着，通话音量不算小，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想到这段朝意不免有点脸红，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沈澈先匆匆丢下一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回办公室了”。
京北大学不愧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地理位置优越不说，食堂便宜好吃，段朝意来蹭了几次饭赞不绝口，尤其是那香喷喷的豆花肥牛饭，简直能勾走人三魂五魄。
江羡点了一样的菜，他吃相很好，慢条斯理地安静咀嚼，即使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也气质斐然，足以成为人群的焦点。
“只吃这些够吗？”
段朝意印象里的大学男孩都是埋头干饭王，一下课直奔食堂，然后唰唰几下就能完成光盘行动。但眼前江羡的餐盘里的饭少得可怜，跟喂小猫似的。
“早饭吃多了，现在还有些吃不下。”他抱歉地笑笑，又生怕段朝意不满意似的站起身，“我马上就去添饭。”
“不用，吃饱了就行，不要勉强自己。”段朝意连忙阻止他。
江羡听劝得很，刚坐下来没多久，一道陌生的嗓音闯了进来。
“哟，今天刮的什么风，都能把咱们江少爷刮来了，看来至少是八级暴风。”
来人打扮得花哨，长相却不俗，自顾自地坐在江羡身旁，狭长的丹凤眼上挑，看着多了分戏谑。
“这位是？”他问。
“我老婆。”江羡对答如流。
“……”
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碍于良好的教养，那人刚塞进嘴里的米饭非得喷出来不可。他好半天才咽下那口饭团，声音都抖了抖，“别开玩笑了江羡，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上哪儿来的老婆？再说了你不是灭情绝爱冷酷无情的铁壁男嘛怎么会……”
“老婆，你想让我介绍他吗？如果不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换个位置。”
江羡忽视他灼热窥探的眼神，见段朝意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此人上课睡觉下课摸鱼，早八从没去上过，课程绩点排名倒三。每周和不同的女生约会，交往最长的两个星期，最短的只有一天。”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怕他骚扰你。”
还没等段朝意反应过来，丹凤眼男先扬起标准笑容，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季凡，江羡的朋友。”
季凡，这个名字简单倒也不简单。
段朝意不关注新闻，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闲暇时常谈论京北四大家族，江顾季白，久而久之连她都记住了。
至于探讨的点，不外乎这四家势力之大，江湖传言的恩怨情仇家族故事，以及“有的人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了”。
比如江羡，比如季凡。
家境阔绰，长相优越，实力不凡。无论哪条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可能都是要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
有时文娱榜实在没得写了，也会去打探编纂豪门传奇，而这酷爱抛头露面的季家公子，花边新闻确实不少，常被人在分享新鲜事的社交软件上写小作文。
江羡抢先拍回那只手，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警告。
段朝意本身也不太喜欢季凡这种帅而自知看谁都熟的，她礼貌回应，“你好，我是段朝意。”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端走餐盘，“我吃好了，你们聊，我还要去上班就先走了。”
“我送你。”
江羡紧跟着放下筷子，抬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还没吃几口。”
她瞥了眼他的餐盘。
“我很快就好，你等等我好不好？”
边说边往嘴里扒拉米粒，时不时抬头望她一眼再放下心来继续扒拉，像小仓鼠囤粮一样。
可爱是可爱，但是太伤身。段朝意看得出来他胃口不好，结合季凡说难得在食堂见着他，这才恍然联想起他的病症。
这种隐形的病就是如此，只要他不说，旁人便很难察觉到，久了甚至会忘记他在生病，忘记他身体心灵的每一处都在被蚕食。
可就算他说了，这世界上也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清楚地知道，或许也永远无法闯入他崩塌的世界，更别提“治愈”二字。
她有些懊悔，自己是专业的医护人员，现在又是江羡的妻子，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么粗心大意。
“别吃了。”她急着阻止他，脱口而出的语气重了些，震得人一愣，呆呆地望着她，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儿。
“我的意思是，跟我走。”她无奈解释。
“好。”江羡抿了抿唇，眼尾还红着就扯出一个笑来，乖乖跟着走。
待人都走后，季凡狠狠拍了自己脸蛋两下，确认不是在做梦，才缓缓吐出经典国粹。
这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高岭之花江小少爷吗？难道世界末日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