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明早九点见。”
临走前段朝意说道，接着又补充一句，“记得带身份证户口本。”
刚进家门没过两分钟，“岁月静好”便像是掐着点儿似地发来微信。
“姑娘：晚上好，今日如何？天热注意防暑。”
“每日三餐遵照你的食谱建议，已调理得宜，身子越发硬朗，倍感精神。[微笑]”
说起这位“岁月静好”就不得不提起段朝意任职的公司去年联动社区共同开展的一项“爱助夕阳，幸福餐桌”关爱老人活动，具体方案内容由她和同事代表宣讲，为老人们免费提供营养配餐方案。
虽然自个儿上司是个神经质爱折腾的中二热血青年，但他确有一颗赤诚之心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无限的努力。
段朝意虽是条得过且过的咸鱼，但不妨碍肯定这份善良，与他一拍即合，这也是当初毕业就决定改行合伙创业的原因。
幸福餐桌宣讲活动很成功，之后他们陆续去了别的街道，最后一站选在一处较为普通的小区，那里也是第一次遇见江羡的地方。
彼时他随江老爷子而来，段朝意第一眼便察觉出他的警惕和戒备。
“朝意啊，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我孙子也想来看看。”
江爷爷是老熟人了，性格爽朗广交善缘，第一站活动时他和舞团的朋友们在附近练舞，正巧碰上了便乐呵呵地一起来看看，聊得愉快还交换了微信，后来经常帮着段朝意她们宣传。
这话说得委婉，表情却无奈得紧。
尤其眼前这少年冷着脸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死死地拉住老爷子的胳膊，生怕人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机转账似的。
估摸着是把她当成骗子了。
“爷爷，没关系的。”
她笑着安慰，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营养师在国内算是冷门职业，听起来又不接地气，像是只有富人才能接触。如若当初自己不是心理学专业，可能也不会了解到这行。
江羡也不领情，扯下口罩径直坐在她面前，漆黑无波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
“骗子三部曲：一免费问诊，二回访送礼，三上门推销。”
嗓音清冽低磁，像是香草里卷了颗薄荷糖。
态度挺强硬，脸蛋倒是够漂亮。
世人对好看的事物总是更宽容些，段朝意也不例外，更何况被误解才是常态。
她快速扫了对方几近完美的外貌一圈儿，复而对上他的眼神，客观作出评价。
“你脸色不太好。”
“怎么，你该不会要给我扯些老中医秘方吧？祛湿还是补气血？”
江羡支起下巴挑眉，像是逐步支棱起短刺的小刺猬。
“江羡！”江爷爷拦不住嚣张的孙儿，有些急眼。
“没事的，江爷爷。”段朝意笑得山明水净，转而压低了嗓音，用只俩人听得见的音量问，“你有长期受精神类病症的困扰吗？”
他呼吸一滞，眼睛睁得很大，调和了锐利轮廓的戾气，显得人无辜纯真得像朵小白花。
“你……”
江羡噌地一下起身，后退半步，仿佛意外之极。
倒也不是料事如神，只是出于专业习惯，打从一开始看见他就习惯性地观察，自然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细节。
身材欣长，看起来足有185+，肩宽腰细，比例很好。穿着简单却价格不菲，加上直率无畏的个性脾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饿着肚子或讳疾忌医的家境。
但脸色过分苍白，眼神疲倦强撑精神，口罩下的薄唇却殷红得不正常。盛夏里裹着长衣长裤而不觉热。
“我……”
接近呓语，额角的汗也越来越多。
“慢慢来。”段朝意小声安慰道，不露声色地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江爷爷，您看是不是顾奶奶一个人在那儿？她腿脚不好，我们这暂时脱不开身，您方便帮我去照看下吗？”
“哦好好，小事，江羡你客气点啊。”
见江爷爷走远了，段朝意才回身继续，刚还张牙舞爪的小兽已经戴上口罩，整个脑袋彻底埋进臂窝里，只剩几根呆毛露在外面飘摇，一颤一颤的。
是在逃避，还是寻求庇护？
“能听见我说话吗？”
距离很近，段朝意本不想强行干预他，但天气闷热，耳边的呼吸声愈发沉重急促。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回应。
“……嗯。”
隔着衣料有些失真，带着鼻音闷闷的。
“天气很热，你先抬起头，喝点水好不好？”
她放软了语气哄道，好在临床经验还算丰富，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别怕，不会有人看见的，喝完再埋进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眼前瘦削突出的脊背微微颤动，修长的十指紧攥着两臂外侧，矛盾而挣扎。
段朝意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一边安静等着一边高速运转大脑，思考着其它应对方法。
正当她踌躇着下一步，江羡捏着胳膊肉，总算冒出双眼睛来，长睫低垂，忍不住地颤。
汗水沾湿了他略长的额发，雾气蒙上那双清澈透亮的桃花眼，眼尾透着薄红水光，不知是闷的还是委屈坏了。
“擦擦汗。”
段朝意也不强求，倒了杯温水又抽了张纸巾一并递过去。
他小声地低喘着，定定地看向段朝意，失了神的瞳孔又好像完全没聚焦。
“鼻子和嘴巴在抗议。”段朝意悄悄向前凑近了一点儿，语调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因为你差别对待，只让眼睛出来透气。”
“这不公平，对吗？”她问。
江羡缓缓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露出全脸来，指腹停留在口罩边沿。
还算能听得进去，但执行起来不容易。
接近正午的日光特别毒辣，室外活动也没有凉气。
眼看着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儿，江爷爷也快回来了，段朝意下定决心放弃怀柔策略，拿起纸巾轻拭他的额角。
接触的瞬间江羡猛地瑟缩了一下，身形有些僵，但并没有躲开。
没有抵触就是最好的状况，段朝意放下心来，待擦干后才把小风扇转向他。
“张嘴，喝水。”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下黑色口罩，往杯里插上吸管再送去他嘴边。
不知是暂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热得狠了，他没多犹豫一一照做，启唇就着她的手喝光了一小杯。
“……谢谢。”
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这才恢复清明。
“不用在意，是我应该做的。还有，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随时找我聊聊。”
段朝意眉眼温柔地冲他笑笑，一手递去名片，一手捧着颗夹心糖果。
“对了，还有这个。”
说罢，便朝他额头正中贴上降温贴。
江羡却觉得，这不是降温贴，是让他心跳加速体温飙升的爱神箭，在千万人之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
江老爷子回来时，只见自家平时惯为桀骜不驯嚣张跋扈的小孙子愣在原地，盯着手里小心捧着的草莓糖傻乐。
脑门上还有块儿冰贴，难不成是大热天发烧烧坏脑袋了？
顾奶奶却在一旁笑道，“淮之，你家这傻小子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在老爷子的再三追问下，江羡始终不肯正面回答，倒是要了段朝意的微信，说是现在诈骗手段高明，自己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深入虎穴钓鱼执法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
那天之后，段朝意的微信里多了个“岁月静好”的联系人，他谎称是江老爷子推荐来的朋友，实际段朝意门儿清，他是江羡。
至于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按捺不住的江爷爷当晚给她打来电话，“朝意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那顽孙好像心悦你嘞。”
“他要了你微信，你不要怕啊，那小子看着是脾气差了点，不过能赚钱会疼人，随我哈哈哈。你也不要有负担，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儿……”
天知地知，江老爷子知，段朝意也知。
就是难为蒙在鼓里的江羡每天早中晚发来几句问侯，还要学着长者的语气。
不过平淡生活里，倒是多了些期待。
段朝意走近阳台，小心地拉开一条缝偷摸着向外探去，江羡果然还没走。
周遭寂静空荡，暖黄色的路灯给他笼上了层薄薄的暖意，他倚靠在车门边，正低头垂眸专注地看向手机，清白的指尖固执地停落在页面上，让屏幕莹莹的暗光始终亮着。
“我很好。您注意休息，按时吃饭，适当锻炼。”她心下微动，在还没发出的聊天框里多打下一句话，“明早我还有事，待会儿就要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谢谢关心。姑娘介意我问问是什么事吗？”
“不介意，明早我去领结婚证。”
几乎是发过去的下一秒就收到了回复。
“恭喜恭喜[玫瑰][玫瑰]。虽不知是哪家臭小子这么幸运能和姑娘你共度余生，但我衷心地祝福你们这对新人，愿往后风雨同舟！相伴相惜！幸福快乐！白头偕老！[爱心][爱心]”
“谢谢您的祝福。”
约在大清早一是因为之后还要上班，二是段朝意不想排队。
速战速决，不浪费时间，不耽误工作。
至于为什么答应江羡，冲动是有，但更多的是各方面的考量。
她今年二十六，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曾经也尝试谈过几次恋爱，但却都少了些多巴胺上头的心跳感。开始时总是对方猛烈追求，最后却都因她的冷淡而提出分手。
对她来说，身边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人倒也无所谓，何况家里也不急。只是这些年身边同学陆续进入婚姻殿堂，她是个按部就班的常人，有时也会考虑未来的另一半，相亲认识也可以，不需要多热烈，婚后相敬如宾就好。
如果要选择一个人绑定在户口本上，江羡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即便将来离婚，自己也不亏。
更何况和他在一起，好像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