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叶暄凉悠悠然放下茶壶,喊了伙计来送了酒,才缓缓看向凌书渐,正色道:“你应当有打听过,万丈刀每年清明,会办一场刀会以定刀首。恰好现下离清明也没几日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四城刀客少也有几百余人,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届时场面一定混乱,你这身板若是去了,可别人还没筛选出来,自己就被哪个不要命的捅了对穿。”

    凌书渐听出话里嘲讽之意,苦涩地想:且不说去了如何防身,我还没打听到刀会究竟在何处举办呢。

    然而他面色不变,看起来镇定得很,仿佛早运筹帷幄:“那不必多问,我自有法子防身。”

    言罢凌书渐甚至反问一句:“倒是先生你,又缘何如此清楚?”

    “那你也不必多问,我自有消息来头。”

    被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堵住话头,凌书渐讪讪笑了,给自己找补:“我又不是傻子,定不会独自赴会——”

    他一话没说完,叶暄凉忽然凑近:“那你就放心独自与我待在这雅间里?你不怕……”

    “怕什么?”凌书渐对上她眼神,表情毫无波澜,甚至毫不在意地怼了回去:“先生啊,我既然来找你商谈,必是带着诚意,你何必忽然晃这神通?我晓得你带了刀,若是自保也罢,我倒是不说什么了;若是要我的命呢,你一刀下去就是,尸体往外头一扔,月章阁的废物们又哪里知道是谁干的。”

    他兀自说了许多,回神才见叶暄凉已经坐下,正静静看着他。

    叶暄凉忽然笑了,也不再提刀的事,大约是有意避开这话头,转而又道:“那么凌公子是决定要去耿山了?”

    “什……”一语出口,凌书渐才恍然明白耿山就是刀会地点,按捺住心情,立刻改口,“当然。”

    叶暄凉碗中添了酒,见着凌书渐面前的茶却分毫不动,已经不再冒热气。外头尽是高谈阔论,更显得这一间气氛奇怪。

    “若不介意……”叶暄凉斟酌了一当儿,再瞧着凌书渐脸色开了口,“我可否与你同去?”

    凌书渐怔住。

    于是叶暄凉抛出自己底牌:“我认得刀首。”

    凌书渐想起来了。

    自己来时确实已经打定主意,有机会要问一问他与叶汀山的关系,但方才被叶暄凉带偏,一时竟忘了这事。

    叶暄凉没想到这人听到这一句时反应这么大。

    ……我没说错话吧?

    她茫然地看着凌书渐眼神忽然激动,低头好像要拿什么东西……哦,拿出来了,是把刀。

    还有些眼熟。

    然而她没能多想,只道是凌书渐果然也带了刀防身,却没料他下一句话是“这是你的么”。

    什么你的我的。

    “不是,但……很眼熟。”叶暄凉伸手要了过来,观摩一番在刀柄一处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叶”字。

    就说眼熟。但是叶汀山的东西怎么会在凌书渐手里?他不是向来与月章阁不和吗?

    叶暄凉疑惑地睨了眼凌书渐。

    “我没猜错……这是叶汀山的?”她抬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会在你手里?他竟肯留你一命么?”

    凌书渐没料到这一连串问话,一时间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答。

    该怎么描述是他见这东西在行盅门前见没人来拿才捡起来的结果也没机会还给翁语呢?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凌书渐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句:“你家门前捡的,现在物归原主。”

    叶暄凉:“啊?”

    “我那时也不知是叶汀山的,原想还你来着,后来将刀带回去就忘了再拿出来……辗转到了现在才想起。”他回想起来还有些愤懑,“我就说那会怎么总被他追杀。”

    “等等,”叶暄凉拿着刀反复看了许久,再次确认是叶汀山的,一时间没想明白,“我家门口?叶汀山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还有他为何要往那儿扔刀?你没记错么?”

    凌书渐眼皮一跳:滴水不漏。

    他干脆破罐破摔:“我哪儿知道,这不是来问你了。”

    眼见着从行盅这里套不出多余的话,凌书渐便不想再耗下去,闷完自己那碗茶酒准备告别。谁想他那一点心思全被叶暄凉看了去,正要开口就听她先发制人:“凌公子,不如合作,如何?”

    “我不知道你是想利用月章阁做什么,但是我总觉得我们目标应当是一样的。”

    凌书渐拒绝的说辞被堵在了嗓子眼。

    叶暄凉目光里别有深意:“我以前总认为,你是真的没事做才去给月章阁当走狗,但那日晚上你掩护我离开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我那时就想,你知道月章阁不是圣贤之地还要留着,他总该给你什么好处吧?再一想,月章阁这些年哪个案子不是草草了事,你若是真的也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话,就不会主动提出帮我。”

    那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天又忽然大了,砸在地上居然也怪好听,叶暄凉最后那句话就沉闷着淹没在了雨声里。

    凌书渐动作一顿。

    “你就那么确信我听了这个就会改变主意?”

    “不啊,”叶暄凉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眉眼之间是浑不在意,“但是如果你能回心转意当然是最好的。不能——对我也没有损失。”

    这话果然有用。叶暄凉放了碗就见凌书渐犹豫一会,勉强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合作。”

    叶暄凉松了口气。

    不枉她东拉西扯这么久,费这些心思。

    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凌书渐却又提了要求:“那既然要合作,首先得摆出诚意,我不知你来路不知你去处,这样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对我岂不是很不利?”

    叶暄凉又抿了一口酒。

    喔,这好办。

    “我嘛,无香酒坊坊主,名号住处你也知道,你还想要知道什么,我尽可能答。”

    凌书渐紧紧盯着她双眼。

    “你真名叫什么?年方几何?何时来的东城?来东城之前在何处,又经历了什么?”

    叶暄凉沉默着转了一圈空酒碗,没忍住笑了。

    “凌公子,要你随意问不是要你把我生辰八字都抖出来。”她脸上不自然地流露出嘲弄,“要是算命也能破案,那月章阁岂不是都该收道士?哦,我险些忘了,月章阁不办案。”

    凌书渐:“……”

    他转而换了一套说辞:“我总得知道你底细吧?与不明身份的人合作,真出了岔子我找谁去。”

    “这倒有理。”叶暄凉点头,“酒坊是三年前开的,我来这儿呢,也就是在异邦待不下去,整天上赶着给人家做活还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回来自己开个作坊,雇人给我做活。”

    凌书渐心中一动,紧接着就问:“你从别国回来的?那你是怎么去的那儿?”

    “这也要知道?那时候不记事,我又哪里知道。我一不做奸商,二不从黑事,平时也就酿些酒来卖,原就是小本生意,凌公子这不会也要查吧。”

    “……行。”凌书渐无奈又换了个问题:“那,你与叶汀山究竟什么关系?”

    叶暄凉嘲讽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即刻夭折。

    问到点子上了。

    然而她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语气冰冰冷冷:“方才不是与你说过了么?我确实认得他,但毕竟不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我都不知道他往我家门口扔刀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还指望我怎么阐述?”

    凌书渐穷追不舍:“可偏偏是那一次,捡了刀之后他就仿佛盯上我似的,眼里全是杀气。以我对他们这种人的了解,想杀一个人不是轻轻松松吗,更何况还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他为什么不动手?”

    “我当时以为是月章阁干事赶过来将他逼退了,后来想想才觉不对,那帮废物怎么可能挡得住叶汀山。我出来后叶汀山已经走了,当时那种情况,除非被熟人叫走,叶汀山都定是要先去解决我的。”

    “并且——他是见我拿了刀才出来跟着我,我想如果单纯只是一把丢在你门前的刀而已,他应当不至于如此吧?必是有什么别的意义。”

    叶暄凉失笑:“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想多了不成?那么想死我可以现在就送你一程。叶汀山这人向来睚眦必报,甚至连陈邬那种与他分毫没有关系的人都要插一刀,更何况你还拿了他的东西,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凌书渐一时竟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而叶暄凉又道:“若是觉得这刀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还你,你留着便是。”

    完败。

    凌书渐想骂人。

    最后几句的确是他方才临时的猜测,但这些猜测用在一个杀人无数的刀客身上,又确实显得无比多余。

    因为叶汀山残忍喜怒无常,所以做有些事不需要理由。

    行盅确实是有些了解的。

    凌书渐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信你还不成。”

    叶暄凉这才松下心。

    可算搞定了。

    听到伙计高声喊着次序牌号,凌书渐起身示意,叶暄凉才浅浅笑了起来。

    凌公子,那就,多多指教了。

    叫花鸡一上,被酒气浸染的雅间忽然就换了种气氛,原本几近剑拔弩张的凛冽感烟消云散,叶暄凉反倒觉得有些温暖了。

    没料到凌书渐竟还点了吃食,她略惊讶地瞧了过去,却见他避开了自己目光,反倒是认真剥起了包裹在鸡肉上的莲叶。

    然而温馨归温馨,下一刻就被骤然倒下的屏风打破。

    这次二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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