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衿怔愣在原地。

    甚至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刚刚的声音响彻耳膜，现在脑袋里还有嗡嗡的回响。

    容不得她忽略那惊地一声雷。

    遥衿诧然、震惊，垂落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朱聘婷因为醉酒行动不便而在扭动。

    遥衿脑子里不断播放着这三年多来相处的画面，有过初识的尴尬，有过互相妥协，还有一起讲笑话，深夜交谈私密话题，还有因为生病不舒服彼此之间的关心。

    一幅幅，一帧帧，或笑或闹，但是从来没有过过激争吵，大家从来都是冷静沟通，友好协调。

    可是，遥衿竟然从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用“贱”形容的。

    遥衿俯身，声音发颤，轻声问：“为什么这样说？”

    “嗯？说什么？”朱聘婷脑子混沌，直觉耳边声音被风拂过，痒痒的。

    “遥衿。”遥衿轻轻吐出自己的名字。

    “遥衿？遥衿又不在宿舍啦？”

    “嗯。”

    “遥衿她每天看着那么努力，结果到大三了，最后不也还是都不拿过年级第一嘛。”提到这些，朱聘婷无所顾忌地宣泄一直以来的不屑，“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啊，而且每天连化妆都不化。当初一见到她，觉得她还挺好看，这么多年看下来也就那样吗，清汤寡水，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还能在校园网见到那么多人夸。而且还每次都装不在意，其实也不知道私底下和别人怎么撩骚的。”

    “每次假期说回家，然后就基本没有消息了，谁知道是不是和别人干什么去了。”

    “和别人讲话就装得娇娇柔柔的样子，但是别人都不知道她自己剽悍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行李抗上六楼。还装娇弱，说什么房间不通风她憋得难受。什么白莲花啊。”

    “没留任当上主席，还说是因为考虑之后觉得不合适和学姐说弃权继任的，要是弃权当初为什么还要去学生会的留任面试啊。后来孟可卿当上主席她可嫉妒死了吧，还要憋着忍着，恭喜别人。”

    “对了，她说她没见过自己的爸爸，连自己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我一直都怀疑她妈妈是干那种勾当的？”

    遥衿手指仅仅压向掌心，宿舍里还没开空调，她胸口起伏，额头、耳边上的汗凝成汗滴，顺着脸廓滑下来。

    背后是湿透的文胸，还有黏在背部的外套。

    每一字一句，前面的遥衿都可以当做和对方生活习惯、生活理念的差别导致的三观不同，她才对自己有深怨。

    可是最后提及母亲那句，朱娉婷彻底展露对她的恶意。

    “朱聘婷！”她压着声音，不可抑制怒喊出声，“你平时都是这么恶毒地诋毁我和我妈妈吗？”

    “谁说你……”朱聘婷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清明，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遥……遥衿？”不敢置信自己面前站着的，是遥衿。

    遥衿一言不发，怒视着她。她因为对方的一连窜侮辱，震惊恼怒，身体甚至微微发抖。

    朱聘婷对上遥衿的目光，只一会儿，她移开脸，脸皮猛地升红，不知是酒气的红，还是当下的境地让她心虚羞愧的红。

    宿舍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却身影微抖，另一个坐着撇开脸。

    遥衿只觉难以面对。

    怒气填胸，胸腔不住上下起伏。

    原本为朱聘婷擦脸的毛巾被甩下，水滴溅落到两人身上。

    “我妈妈名正言顺生下的我，我没有见过我生理上的父亲，是因为我妈妈碰到的是渣男，我妈妈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当年未婚生我，独自一人将我抚育长大，教养我。”

    “我每次假期回家，我妈妈都会让我给你们带节日食物。我以为你们每天和我一起生活，是最清楚我为人的，没想你心里是这样侮辱我和我的母亲。”

    “我学习从来不是为了考第一。留任会占用我大量的时间，我的未来职业规划并不需要我一定要有校园里当干部的经历，我平时也有兼职，时间并不富裕。所以是深思之后选择的拒绝留任。当初和你们一起讨论值不值得留任的时候，你们也建议我舍轻取重。”

    “至于样貌如何还有被人表白什么的，我从来不去在意。难道我挡了你的桃花吗？”

    遥衿声音颤抖着，一字一句泣诉，满眶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落，和脸上的汗相融。

    朱聘婷依旧是偏着脸的状态，嘴微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遥衿也失去和对方沟通的欲望，回到自己书桌，擦抹不成样子的脸，然后自顾自地收拾了换洗衣物。

    遥衿在浴室呆了快两个小时。

    已经是凌晨，一会儿九点钟还有考试，但是她毫无困意。花洒关着，她原本的动作渐渐停下。

    浴室里，白茫茫的气雾浮动，遥衿仿佛静止的雕塑，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某处出神。

    过会儿又回过神，打开花洒，反复好几回，最后迅速冲洗出来。

    天已经透亮，隐隐有晨阳泛金光。

    椅子上已经没有了人。

    遥衿尽力不去理会、不去在意，潜意识让她去逃避，但是对方的声音仿佛被记录下来，且被不断播放。

    遥衿无法再以曾经的态度面对朱聘婷，甚至是可能一直都知情的孙雯婷，罗晓怡。

    自从失去中学曾经最好的朋友，遥衿大学期间无法与人真正交心，但是也一直待人真诚和善，有求必应。

    她一直对自己的未来目标明确。

    和不需要为未来考虑，只是在校度日且有家人铺垫好一切的孙雯婷不同；和自觉大三要醒悟，学期初兴致勃勃决定要考研，结果一次图书馆都没去过的朱聘婷和罗晓怡不同。

    她知道自己有一天要承担起自己和母亲的家。

    她没想过自己会恋爱结婚。

    她慕强，但校园里的男生大都不成熟，且轻浮。确实遇到过思想成熟的人，但是家境悬殊，且遥衿对他并无爱情的情意。

    两人都是理智的人，未来方向不同，还没发芽的恋情自然无破土之日。

    她本就无心情爱，故而每天做着自己一个人喜欢的事，一切时间用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遥衿躺在床上，脑子混乱又清晰。

    混乱是，今天之后，和朱娉婷的关系算是掰了，可是至少还有下个学期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二十平米的房间。遥衿想不到解决办法……

    清晰是，一个小时后还要考试，考完试之后，下午还有两场面试。

    十分钟后，遥衿起床，将考试用具和学生证放进包里，还有下午面试的简历。然后化妆，换装。

    到考场时，已经准备分发试卷。

    遥衿看到只有两个位置空着。

    想到罗晓怡和自己一样修了这门课。她转身欲要拿手机，监考员却严肃告诉她：“不得违反考场纪律。否则按成绩无效处理。”

    遥衿挣扎过后，狠了心，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考试结束，遥衿到食堂吃过午饭，便匆匆赶往面试公司。

    巧的是，这两场面试地点，就在对楼。

    遥衿一整天奔波，连续两场需要高强度集中精力的面试更是让她筋疲力尽，更何况她已经超过36小时没有休息。晚上，拖着奔波一天的双腿回到宿舍楼下，坐在树下。

    抬头，宿舍的灯是开着的。

    树下的人好似轻轻叹了口气，残叶被卷起，又跌落，风过不留痕。

    遥衿做好心理建设，站起来回到那个狭隘的、封闭的、逼仄的、二十平米的空间。

    没有遥衿想象中的道歉，或是对峙。

    宿舍间只是由原本的交谈声变为突然的寂静，像是闯入一个外来者，惊扰了原住民。

    孙雯婷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罗晓怡和朱聘婷。

    遥衿尽力不去在意这怪异的气氛，视若无人，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有目的地放下包，收拾东西准备进浴室洗去一身疲惫。

    遥衿只是太累了，她在机械性地进行平时回宿舍的举动，只不过现在少了人和她搭话。

    她无法再去深思如何处理现在的关系，只想让自己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罗晓怡推搡朱聘婷。两人一段眼神交流之后，朱聘婷起身：“遥衿。”

    堵住了遥衿的去路。

    遥衿无意和对方交谈，只站着等待对方下面的话。

    朱聘婷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出：“对不起，你不要介意……”

    遥衿冷漠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态度：“我介意，也无法原谅。”

    朱聘婷像是没想过自己已经道歉，对方却还抓着不放，瞬间不乐意：“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遥衿声音一向软软的，此刻却是透着清冷，“朱聘婷，是我想怎么样吗？你恶意揣测、造谣我和我的母亲，你道歉我就有义务一定要原谅你？”

    遥衿看着她，又看向罗晓怡：“我不知道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说过什么样难听的话，”

    “遥衿，我没有……”罗晓怡小声，欲要辩解。

    “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遥衿轻声打断，“我本以为我们宿舍关系和谐，而且大家相处得很好。我没想过，你们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遥衿想起她们曾经的约定，眼泪汹涌而下。“我们一起吐槽过不喜欢的课程、老师，一起完成过那么多小组作业，甚至约好，毕业后一起去我们都喜欢的地方旅行。”

    “可是现在，你们让我清醒，曾经的情谊、约定都成了泡影。以后想到新北，我也不会再有向往之情，而是想到自己三年时光所交非人。”

    她的嘴唇颤抖，说出决绝的话。

    朱聘婷面色难堪。罗晓怡轻咬下唇。两人都说不出话。

    她们其实知道，遥衿真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人的嫉妒心和偶尔的恶毒揣测，让她们不相信遥衿的纯白，对她的行为朝着自己希望的她的模样进行解读分析，然后让自己相信，同时试图说服别人相信，“啊你们看她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遥衿侧身，从朱聘婷旁边经过。浴室门将关，传来外面的声音。

    “你看，她真面目露出来了吧……”

    遥衿无意探听，也无意冲出去同对方对峙，关上浴室门，隔绝对她来说已经无意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