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从脸上掠过，然后迅速后退。
半落下的车窗，映出女孩轮廓清晰的下半边侧脸。
遥衿回忆起早上起床的时候。
还在沉睡中惊闻到骤响的闹钟铃声——音乐欢响，遥衿头疼。
不情不愿起床，关闭手机，眯眼朦胧中，显示屏上有信息，反身向后倒在床上，两只手举着手机，查看信息。
点进聊天框之后——“啪”的一声，手机径直掉落砸在遥衿的小巧鼻头和娇嫩脸颊。
砸下的那一瞬间，遥衿双眼紧闭，眉毛和鼻子皱起来。
她捡起手机，然后换侧躺，重新看向手机。
易逢亭：明天早上我会去接你。要出门提前二十分钟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是xxx。
反复确认是易逢亭发的消息没错。
反复确认消息的时间是凌晨一点没错……
遥衿确认一切，然后思考着如何回复。
遥衿：易老师早上好。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睡着了，没有看到你的消息。
然后等待回复。
手指乱点，看完了最新的朋友圈内容。返回聊天窗口，毫无回复痕迹。
遥衿只好去洗漱。
一切准备妥当，直到准备出门，却还没有收到回复，遥衿最后在出门前半小时给易逢亭打电话。
电话那边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喂。”低沉的、清朗的成熟男性嗓音从手机话筒传到遥衿的耳边。
像是被篝火飞溅的焱热火星闪到耳边，热流一瞬间直达心口。留下肉眼可见的粉红染上白润娇嫩的耳廓。
微微发烫。
通话结束后，遥衿坐在书桌椅上。右边的窗映着少女低垂的头，鬓边柔顺的发滑落在脸侧，唇不自觉下咬。
此刻，房间窗里的画面和车窗中映出的人影重合。
遥衿脸上是窗外的热风，脚底是车内空调吹出的冷风，上下冷热交替着。
周边汽车的摩擦声、喇叭声、超越电动车的风啸声、偶尔传来的音乐交谈声，顺着半开的车窗，人间的喧哗统统流入昂贵的、顶级配置的黑色轿车中。
过一会儿，遥衿才把目光收回，也顺势把车窗关上。
易逢亭注意到，觑了她一眼，问：“怎么关上了？”
遥衿解释：“太浪费空调啦。”
易逢亭并不在乎浪不浪费空调，只是关心问：“你的感觉还好？”
遥衿点点头：“我没事的。应该也快到了吧？”
易逢亭：“马上。”
轿车开进医院，易逢亭将她放在门诊楼大门口，叮嘱她在这等他，然后将车驶入停车场。
遥衿抱着装有粽子的保温袋，走近门诊大厅，靠在没有阳光照射到，又有空调冷意吹出来的大门旁。
她今天穿的是雪纺半袖衫，领口两条可以交叠的长领，打了蝴蝶结，落脖颈之下，胸口之上。
手臂上的半袖随着手垂落，袖子里的胳膊细小雪白，肘骨小小突出，双手交提一个袋子，垂在腿前。黑色的半身学院裙之下，可见的小腿是同样的纤细白皙。
易逢亭的脑海里突然隐约地闪现当初遇到遥衿时，她的模样。
三年过去，好像无差。
还是没长大。
遥衿看着易逢亭走近的身影，走近时，他说：“跟我来。”
遥衿亦步亦趋跟上。
到了病房门口，他直接推门而入。遥衿看到那天晕倒的老奶奶此刻坐在病床上看书，背后靠着医院的白色枕头，戴着眼镜，两根细绳落在微微佝偻的肩上。
听到声音，她看过来。原本被易逢亭宽厚背影挡住的老爷爷站起来，遥衿才看到他。
易逢亭先介绍了一句。
遥衿让自己显得开朗善谈，笑着和两位老人打招呼：“爷爷奶奶好。我是遥衿。”然后递上手里的礼袋，“这是我妈妈自己做的粽子，祝你们端午安康，身体健康，也希望奶奶早日康复。”
遥衿说完后松了一口气。这是她在车上想了好久的，见到老人后要先说些什么。
易逢亭这才知道她袋子里装的是粽子，还是要给爷爷奶奶的。他接过女孩手里举着的袋子。
粗粝的指腹不经意一划而过握着手提袋的细软。
细软指骨微颤。
“你好，遥衿。谢谢你来看我。”易筱面容慈善和蔼。
“孩子，谢谢你的粽子。”易维德从易逢亭手里接过粽子。
“闻起来很香。”易筱示意自己要吃。
遥衿补充解释粽子的区别：“里面有咸粽子也有甜粽子。咸的是绿色绳子，填的是红色绳子。”
易维德从里面提出绑着红绳子的，然后温和笑着，对病床上的妻子说：“一拿就是甜的，你喜欢的口味。”然后坐到另一边沙发，拿出餐碟，解粽子。
易筱脸上是慈祥和满足的笑：“你总能拿到我喜欢的。”
遥衿听着两位老人的对话，发自内心地笑。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易逢亭的。
“是我爸。”然后要走到阳台接电话。
“让他们中午不用带午饭过来。我们今天中午吃粽子。”易筱嘱咐。
易逢亭点点头，然后接起电话。
遥衿问易奶奶：“易奶奶，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还会痛吗？”
易筱笑着答：“我好多了。谢谢你和你妈妈。你们很善良，心肠好。”
遥衿被有学术气质的老人夸，腼腆乖巧地笑，然后谦虚道：“没有。当时看到了都会上去帮忙的。”
“就是没想到，您是易老师的奶奶。”
“易老师？”易筱疑惑问。
易维德拿着餐碟过来，粽子用勺子切了块，也问：“逢亭？他什么时候去当的老师？”
遥衿忙解释：“不是不是。之前学校开讲座，易老师是优秀校友，作为受邀嘉宾返校的。”
易筱看着遥衿，笑意更深：“他是优秀校友，那你也是金城大学的学生吗？”
遥衿点点头。
易维德把病床的折叠餐桌升起。
“孩子，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易筱问。
“遥远的遥，青青子衿的矜。”
“遥衿，青青子衿。你父母为你起的名字很好。”
遥衿乖巧笑，说：“是我妈妈起的。”
这边遥衿和易奶奶聊着。
沙边那边，易维德和易逢亭似乎在严肃商酌事情。
起初，遥衿隐约听到了“G国”“企业”“继承”一些字眼。
后来，她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用德语交流。
……
临走前，谈及假期结束。
“逢亭，你明天是不是也要回金城了？”易筱问孙子。
“嗯。怎么？”
“你和小遥约个时间，到时候顺路把她安全带回学校啊。”
“易奶奶，不……”遥衿想拒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怎么不要的。你和你妈妈帮爷爷把我送来医院，还在端午节给我们送了粽子。我们都没有好好谢过你们。让他送你，安全有保障。”易筱岑安抚遥衿。
“那太麻烦了。”遥衿推拒。
“不麻烦，是我们应该的。”易维德浓绿的眼睛看着遥衿，语气认真，又嘱托易逢亭，“要把人安全送回学校。”
遥衿没有这样年纪的长辈。就算是秦若依的爷爷奶奶，这几年也很少见面接触。
易维德此刻的面容严肃，和之前对奶奶的温柔截然不同。
易逢亭应：“放心，爷爷。”
遥衿一时被震慑。坐到易逢亭车上，遥衿想，自己这段时间真的坐了了很多次易逢亭的车。这辆行驶在海西少有人认出的、但也会引人注目，而在金城则是会被多人议论的车。
她对易逢亭说：“易老师，你明天真的不用送我回学校。”
易逢亭只是看着遥衿，没有说话。
遥衿见状，直接拿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说：“你知道的，我……晕车。海西离金城要开车挺久的。”
易逢亭皱眉：“开车窗也晕？”
遥衿：“嗯，而且告诉不适合一直开着车窗。高铁很快到，半个小时就可到金城。到站之后坐地铁也很快就到学校了。”遥衿脑子使劲搜刮还有什么理由，“高铁很平稳的，不会颠簸。”
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自己坐在一辆宽敞舒适、驾驶平稳、少有颠簸的高级轿车里。
她脑海里是平时和室友出去玩打车，坐在出租车上被颠来颠去，胃里汁水翻滚的窘困和难受。
易逢亭问：“我开车很颠？”
“啊？”遥衿反应过来，先否认：“不是。不是。”急急解释：“是之前坐出租车，司机师傅到处绕，有时候会很颠。”
易逢亭并不是相信的表情，她又补救：“易老师，你开车很稳的。是我碰到的开车最稳的了！”
她看着易逢亭，见对方转过头看她了，重重点了头，表示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绝无掺假。
易逢亭不知道是信了还是……
总之他笑了。
遥衿松了口气，她是真的害怕对方不信他，嫌弃他车技，然后将他扔下车…..虽然这里离家并不远，但是这么热的天……
等等？这是哪儿？
遥衿看到车窗外周围并不熟悉的街道。
回头望向易逢亭，小声问：“易老师，你是要去哪儿吗？”
易逢亭叹了口气，无奈女孩现在才发现不是回家的路：“你不饿吗？带你去吃午饭。”
“呃。”说实话遥衿是饿了的。但她并没有想是要同易逢亭去吃午餐。
“有什么想吃的？”易逢亭询问，让遥衿选择。
想吃的？
想吃小区路口外面的牛腩米粉。她很久没吃到，有些想念。但那不会是易逢亭会带她去吃饭的地方。他会去的地方大概率是像上次那样的高级餐馆。
注重饮食卫生的易逢亭不会去路边的店里吃东西。
或许，仅是他手腕上的华表、他开的车都比那个店家一辈子赚的钱多。
遥衿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