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我最终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祖先咬紧牙关,无论我怎样刺激,为她设想什么样的未来,她都不会再为我吐露哪怕一个字。她声称,她已见到我的未来。

    “你不会与任何人结婚,派丽可。”她说,“结局早就被预知了,这是你的结局中最好的一个,不是吗?”

    【承认吧,你根本不会去爱任何一个人。】我从她的脸上读出可怖的话语。

    “孩子——孩子——”她叹息着,“家族中最后一人,你永远都是以孩子的身份存在,你永远都在追求母亲。”

    “既然,你早就知道未来,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我扶正茶杯,把猫从桌面上赶走。

    “你不是也在期望‘奇迹’吗?”

    “我只是知道‘结局’。”她说,“就像两台电视机,一台暂停在我的世界,那时候,我的血液在伯德家族里流淌;一台停留在你的世界,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了。”

    “你能理解吗?你能明白吗?我只是见到了结局,怪异的永生被结束,我们要么下沉,要么上升。”

    “你也觉得这是‘怪异的’?”我不想听她指责我的人生,率先出口嘲讽,“哦,我以为你们都已经习惯了——从人变成动物。”

    “从人变成动物,这是一种身份的转变。转变总是会带来怀疑,不过嘛,如果见得多了,这种恐惧都是能够克服的。”祖先说,“这只是身份的转变,和未婚变成已婚,孩子变成母亲一样。如果周围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从小就被告知会变成这样,恐惧是很容易消除的。”

    “只有你是个怪胎。”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迪明迦把你丢掉了,亦或者莱丽莎没有教好你,以至于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诶?”我坐直身体,“不要推卸责任哦,老奶奶。你知道吧,教育总不会是一两个人的事情。”

    “我变成这样,可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

    “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放心,我可没有失心疯到顺便去找人结婚,像动物一样生一窝崽子,然后自以为变成伟大祖先,让他们去配种。生下小孩。做人的话,至少得负起责任吧。”

    祖先抱着那只□□,冷漠地望着我。

    “这是我的批/斗/会吗?”我突然问,“你们在提醒我,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目的,”黑猫说,“我们只是想念你了,派丽可,我们的人生已经足够无聊了。每一个新诞生的小家伙都十足珍贵......我还记得那间着火的宅子和老鼠,好孩子,那场表演精彩极了。”

    “那真是一个快乐的家庭,在我的那一代也是这样。我的父亲、母亲,当然,还有我。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房子里。宴会、宴会、宴会,无休止的宴会,无休止的狂欢......”

    “如今,宴饮结束,我们只剩下软趴趴的身体,活着时的记忆。我的骨头被雨水翻出来,被小孩们扔在碎石滩上,那些白色的石子总是那个样子,我小时候也一定做过同样的事。哎呀,活着做人自由自在,死了却成为狭窄笼子里的囚徒。所以,上升也好,彻底消失也好,怎样都好,我只想结束。”

    “结束,派丽可,结束。你明白的,水泡破裂就是浓疮的结局,石子落下,茶杯丢到地上,一切都是结局。”

    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脖子,我觉得,这位生前一定是个黏人的小姐。

    “在结束之前尽情享乐吧,带着我住在这个世界的我们一起。输掉还是获胜都可以。”

    “这是一只醉猫。”弗里西亚拉开它,“它太害怕死了,所以在别人砍掉她的脑袋之前,喝得烂醉如泥。”

    “但是,按照祖先的说法,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既然不是死亡,为什么要害怕呢?”

    “你愿意在自己的脖子上来一刀?”黑猫反问我。

    这场交流还是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我们的家庭总是这样。尽管祖先多次指责我是个怪胎,但是,明明我们的怪癖一脉相承。

    酗酒、诈骗、谋杀。

    然而,这样的家族却离奇地在多场战争中存活下来,甚至子嗣受洗礼,受教育,上宗教学校。

    神会知道自己在教育这样一群人吗?

    神会在意一群异端在窃取它的财产吗?

    【它今在、昔在。】

    【那未来呢?】

    【它永在。】

    【未来呢?】

    先知也不知道,对吧。

    我们唯一能够明确的,仅是心脏跳动这一下的“今在”,过去是心脏跳动的上一刻吗?未来是心脏跳动的下一刻吗?

    时间是一把刻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记录神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神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只是限度比起人要更长一些,使得这种“长”近乎于无限。

    当人存在的时候,人发现“神”,人记录“神”,这就是神存在的【过去】,神的【昔在】;人开始祈祷,他们心脏跳动,口中念着经文,跪在地面上的膝盖里的动脉鼓起,这就是神的【现在】,神的【今在】;人期盼未来,记录的神的全能在人的希望中无限延伸,这就是神的【未来】。

    【今在,昔在,永在】

    【过去,现在,未来】

    神是被观测到的,是被记录到的,是被传颂的。

    神是寄生的。

    吃掉第一个记录的,盯上正在祈祷的,预定未来诞生的。家庭的,集体的,宗/教/性的寄生虫。

    想要解决寄生虫,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症下药,如果没有药,那就只能期盼母体死绝。

    祖先预想中的对付神是这样,在她的脑海里,我死亡的结局也是这样。

    她在祈祷的是自我的消失或者痊愈。

    痊愈是超越,是上升,是我拉扯它们一起打破世界的界限。

    消失是死亡,是下沉,是我与它们一起毁灭。

    它们也是寄生虫。

    我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想:它们也是长在我身体里的虫子,也是想慢慢吃掉我的那种。

    这样想是不是有一点恐怖?

    巨大的历史,一代又一代的先辈,实际上都藏在身体亦或者精神的某处。它们有的或许只存在于你听到的传说中,有的稍微年轻些,骨头堆在碎石堆上,另一些更令人熟悉,甚至能够为你带来伤痛。

    这些家伙都藏着。

    这些家伙都在等结局。

    实在可怜。我心想。

    不过,现实的事情已经足够令人头痛了,抽出精力对线这帮老疯子收益并不大。虫子也不可能一天就把人吃空,但是里德尔和神秘人却可以一招砍掉我的脑袋。

    近日,里德尔始终踩着我的底线,不断将我往一个漂亮的招牌方向打压。

    如果能够在获得足够多的话语权的同时,拥有一个好名声,那是再好不过。但是,现在他显然只是想借助我来稳定社会里那些对邓布利多心怀向往的人。

    我被打扮一番,光鲜亮丽地推到台上,向一群只能为我提供少得可怜的支持的人卖力表演。而他却躲在幕后,操纵属于我们一起努力得来的东西,像只老鼠不知餍足地吃着属于我的那一份蛋糕。

    偏偏还有一些脑袋不灵光的,以为里德尔给我一份肥差,妄想跟我争权夺利。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一阵烦躁。

    或许是本能,又或者长久养成的习惯,我厌恶那些逼我放手的人,只是贪婪地将能够塞进嘴里的东西统统吞下去。里德尔大致也是看穿这一点,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利用我。

    我虽然看不上这个耗费我巨额经历的工作,但是我也无意去放弃它。我得找个好方式,让这些观众,这些联合演员,在我手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该想想办法了,等一个死讯,一场葬礼,让里德尔不得不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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