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游语和杨绘绘相对而坐，因此是最先看到情况的，他猛地起身，把杨绘绘从座位上拉起来，带着后退几步。

    落地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渐次亮起，她和异端的身影同时倒映在玻璃上。

    见到那玩意儿前，杨绘绘对这种规模的地震，脑补的还是最初遇到的那个树人模样。

    但当她回头看到一只顶天立地的大鹅时，表情就没那么淡定了。

    这只异端说是鹅，其实仅仅只是从长脖子和脚蹼来判断的物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身上所有应该长有羽毛的位置都被尖细的牙齿取代，鳞片般层层叠叠覆在躯体上，如人类瞳孔模样的眼睛在眼眶中转动，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宛如丧尸低哑的吼叫声。

    它展翅几乎有五米长，挥动起来牙齿利箭般射出，速度极快，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学生受伤，血溅在白瓷砖上，格外的红。

    他们这层新生较多，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都往食堂门口逃去。

    林游语在人群中紧紧抓住杨绘绘的手：“不要跟着走，太危险了！”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受伤的，我们留下来引导！”杨绘绘用力回握。

    他们踩上桌子，也不在乎有没有素质了，居高临下，看滚滚人流从身边涌过，判断什么路线安全。

    又有一群人学着杨绘绘和林游语的动作，站上桌子，避开人潮，主动停留准备战斗。

    杨绘绘飞快判断环境，随即手做喇叭状喊叫：“都避开玻璃那一侧！”

    说时迟那时快，或许是尖叫声刺激到了异端，就在窗边的学生们挤进大部队时，牙齿组成的箭雨骤然以鹅为圆心向四周射出，刺进玻璃中，卡住不动了，紧接着，裂纹迅速蔓延，蛛网似的扩散至整面玻璃。

    “哗”的一声巨响，一层落地窗尽数碎裂，玻璃渣飞溅。

    要是杨绘绘再晚一秒察觉都会伤到人。

    “快，低年级的快走！”学长学姐反应很快，开始帮忙疏导人群。

    位于上面两层的高年级也火速赶下，见到这只异端都没忍住骂了两嘴，踩着一地狼藉快步组建队形。

    “哪个食品系还是畜牧系干的！在食堂？哪年出过这种疯子了？”

    “先控住！”

    “空间太小！会伤到低年级的！先清场！”

    “不要惊动它！”

    指挥声不断，杨绘绘和林游语站在高处俯瞰撤离现场，帮忙扶起意外摔倒的学生，防止踩踏事故。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动用能力，只怕惹怒这只异端会致使更大的伤亡，因此都把精力集中在拖延时间上。

    黄郁和王灼身为大家族的孩子，这种时候丝毫临危不乱，看到林游语和杨绘绘的举动也立刻效仿。

    黄郁甚至按住了想要立刻抽出火焰剑的王灼。

    “先保存实力。”黄郁冷静道，“过会儿我们可能要合作。”

    王灼轻啧一声，沉下气：“好，听你的。”

    高年级在前后两头护送人群，他们四个正好在中段位置，填补了疏导的视野盲区，远处学长学姐冲他们投来感激的目光。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没有遭受人类的攻击，那异端竟也只是抖着翅膀，咽喉中发出滞气似的“嗬嗬”声，用黑而浑浊的眼球打量渺小的人们。

    夏季长风从破碎的窗外横贯而入，吹得他们衣摆猎猎飞扬，发丝凌乱。

    又稳住一个女生的身体后，杨绘绘抹把额前的汗水。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余光中掠过，她扭头，注意到异端脚下不远处还有一个未撤走的同学，正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

    她赶紧冲人做出快跑的动作，却在见到对方手中的笔和沾满鼻涕眼泪的脸庞时，一愣。

    这是和她同班的小胖子，她还记得对方课上那骄傲的模样。

    疏导已经完成，一层只剩下能打的人，指挥的学长站在桌子上，打着战术手势，其他人缓缓缩成一个包围圈，二层源源不断有人悄无声息向一层潜来，加入到战局中。

    人数不宜过多，在大家都不是很熟悉的情况下，为了防止能力对撞，一层现有的人必须尽可能对这只异端做出试探。

    二层更多的人在楼梯拐角处探头，待命，只等指挥确定局势后发起召唤。

    见到杨绘绘呆住的模样，不少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小胖子手上的笔后，很快就明白过来。

    “我靠不是吧！”一个学长崩溃大喊，“是妙笔生花造出来的，叫辅助系来几个！”

    楼梯边刚跑下来的几个冲回楼上，二楼传来轻微的骚乱。

    而楼下包围已经完成，指挥猛一挥手，第一声惊雷乍响，战斗一触即发。

    杨绘绘毫不犹豫，全员动起来的那一刻，直接冲进包围圈内，猫腰向小胖子的方向快速跑去。

    她原本以为林游语会阻止她冒险，没想到对方爽快松开她的手，在虚空中比了一条弧线。

    “这个位置，异端的攻击死角，回来走同样的路线。”他语速很快，目光中满是坚定与信任。

    杨绘绘跃下桌子，身后，嘹亮歌声响起，全员精神一震。

    “加保护加保护！”有学长激动地大喊，手中已经凝聚出岩石制成的巨盾，利齿射来，深深地没进去。

    “新生吧，保护就行！我们打持久战！”另一个学长身前流淌着水流做的屏障，转头对林游语说。

    附在攻击上的红光褪去，转而是在每个人身躯上浮现出了白膜，如同牛奶般浓稠，利齿碰到后都被卸去一些势头，打在身上不疼不痒。

    越来越多人冲下来，一时间整片空间如黑云压境，充斥着“隆隆”闷响，各种能力的光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将异端环在内部。

    了解完局势的几位主要指挥也就位了。

    “都收住力！尽量往外引，不要把楼打塌了！”

    “控制系准备！1点位置，对准它的脚，能绊倒最好，9点位置的看看能不能扯动它。”

    “近战的退后，不要和它硬拼！3点位置，远程的上！”

    指令一条条布置下，大鹅终于意识到危机，开始奋起反抗，一时间整片空间再次地动山摇。

    一位学姐替杨绘绘挡住攻击的余波，她赶紧低声道谢。

    “为什么老师没有来支援啊。”她语气焦急。

    “食堂已经饱和了，老师在外面，除非我们能把它引出去，否则老师没办法进来。”学姐挥动长矛，铿锵声不断，飞来的利齿都被抽开，弹到一边。

    林游语的歌声响彻整个一层，她仿佛还听见了某种器乐声加入，但她顾不上看音乐系的战斗方式了，小胖子躲的桌子近在眼前，越接近异端，震感越是强烈。

    桌椅倾泻倒塌，她最后只能四肢着地，匍匐前进，震颤一路从四肢传进大脑里，五脏六腑都在哀嚎。

    后槽牙死死咬住，终于她用一个极简版前滚翻，来到小胖身边。

    小胖子快哭成一个泪人，一边捂住耳朵一边抖着嘴唇抽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杨绘绘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冷静下来，现在，我要你听我的话，立刻逃出去，学姐会掩护你的，不要害怕好吗。”

    小胖子抓着她的手直摇头：“我会死在这里的，我不想死在这里。”

    “不惧挑战、不畏艰险，刻印是恩赐也是枷锁，学会使用它、操纵它、遏制它......”杨绘绘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能一眼望进对方心底深处。

    这是每一位学生报到时都会收到的赠言。

    小胖子怔住。

    她轻声笑道：“告诉我，最后一句是什么。”

    “无论如何，不要惧怕它！！”男生哭着大吼，在杨绘绘骤然施力下冲出去。

    接应的学姐立刻接住他，带他逃向出口。

    在这一瞬间前，杨绘绘有一件事还不知道，而当时，似乎也没有人来得及告诉她。

    那就是妙笔生花创造出来的异端，会优先进攻绘画者。

    小胖子踏出食堂的那一刻，仿佛开启了某种开关，顷刻间巨鹅挣脱束缚。

    时间好像被凝固在这片空间中，真空般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切都成了滑稽的慢动作。

    第一脚，桌椅崩裂，白色瓷砖积雪似的炸开。

    杨绘绘仰头看着小山般的身躯，以及染血可怖的尖牙羽毛，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对方的行进路线上。

    第二脚，控制系的网布、藤条、锁链、水流墙还有石柱瞬间解体，尘埃和零件迸入空中。

    林游语将杨绘绘扑到在地，为她挡住漫天落下的箭雨，所有人身上附加的保护消失，这片白色的膜宛如实质，紧紧吸附于杨绘绘的皮肤上，将力量压缩到了极致。

    第三脚，巨鹅失去平衡，向前倾倒，绝望的阴影覆盖在两人头顶，带着呛人的血腥气，越来越近。

    碎石砂砾下，所有光芒汇聚于两人身上，但再强的保护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巨兽倒塌时的压迫，他们蜷缩在桌椅下方凹陷的空洞中，都听到对方脱力般的喘息，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剧烈炙热的心跳。

    “姐姐。”

    林游语后背的衣服被割破，额前也有血液滴落，不知是哪里受了伤，少年却一如既往地呼唤她，语气清晰宁和。

    “你可以的。”他一字一顿说，“姐姐，你可以做到的。”

    做到什么？她在这种时候能做什么。

    而当她望进对方偏灰色的眼瞳时，余光中，林游语的刻印好像亮了起来。

    锁链、荆棘、长绳，甚至是内部流淌着血液的异端科技，再次以极快的速度缠绕上了巨鹅的身体，只求能为他们争取到哪怕一瞬间的求生可能。

    也就在短短一秒不到的滞空时间，死亡即将降临，杨绘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纯黑色的空间，缓缓成型的物体，从缥缈模糊的型，到勾勒完整的线，到较灰的底色，透明支架构建成功，薄膜附着上去，半扁平的截面，软性硅胶连接的球形。

    这是她前世在一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她很喜欢那部电影，看了很多很多遍。

    设计、创造、构建。

    她抬手抓住旧时代的影子，将它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巨鹅轰然坠地，砖瓦震落。

    在它巨大尖锐的翅膀下，滚出一个圆形的球体。

    杨绘绘睁开双眼，冲林游语虚弱地笑了。

    欢呼响彻云霄，排山倒海涌过来，撞破寂静。

    透过安全气囊的薄膜，她看到蜂拥而至的人们，看到他们激动的神色，还有为他们劫后余生的狂喜，她也看到熟悉的两位青年率先冲到他们的球体前，柳决划开气囊，羽然将她小心地拖出来。

    最后，视线落在被另外两人拖出来的林游语身上，少年背部被刺得皮开肉绽，满嘴的鲜血终于含不住，从嘴角处淌下，他之前挡得死死的，竟一点没让她注意到，没让她在构建的过程中受到任何干扰。

    她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比了个“谢谢”的口型，随后大脑刺痛，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