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静极了，黑海结冰，呵气成霜。麒麟受到惊吓停住脚步不再向前，黄色竖瞳警觉地观察着灰黑色的冰原，仿佛有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在冰面之下。

    林藏樾拍拍麒麟后颈，一跃跳下它的后背。在双脚踏上冰面的瞬间，她明白了为何麒麟受惊至此。

    冰面之下的海水像是火山濒临爆发前的岩浆，洪流一遍遍杂乱无章地猛力冲击，即便隔着厚厚的冰面也能感受到快要无法抑制的愤怒与煞气。

    林藏樾的双腿被震得发麻，险些站立不稳。她抬手安抚不安的麒麟，用神力将它定在原地，而后一手握紧长刀刀柄，另一手掌心向下，深吸一口气清去心中一切杂念，合上杏眸。

    银纱一般的白泽灵应从她掌间渗出，银月细雪顷刻席卷整个黑海，丝丝缕缕渗下冰面，没入翻如滚开的海水中。

    这是……什么？

    林藏樾的匀眉紧紧皱起，惊恐只用了呼吸的功夫便攥住她的心脏。

    冰面下掀起水波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巨型鱼群，轮回神力愈强，便有更多的鱼聚过来，凶神恶煞地挤到她脚下，鱼身叠在一起争前恐后地冲击冰面，灵应虽不能看清十分模样，也足以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让林藏樾觉得最可怕的是，即便聚起了如此多大小不一的鱼群，她连一丝活气也未曾探到。而那些鱼却好像受她的神力召唤一般，从远方，从海底，源源不断地游来。

    她睁开眼睛忍不住退后两步，发现冰面下的鱼群也跟着移动了两步的距离。鱼群像是被冰上的脚步彻底惹怒，冲击得更加猛烈，整个黑海冰面开始震动，大有破冰之势。

    鱼群越聚越多，黑压压绵延到灵应无法再探到边际，冰面开裂声四起。

    现在该怎么办，林藏樾的脑袋飞速思考着。清亮杏眸一转，她裹紧白氅掩神息，屏住呼吸，抬手结了个简单神诀抛出几丈远。

    不出所料，鱼群跟着神诀拥挤着游走。直到神诀落地的冰面现出明显裂痕，脚下震动减了六成，长刀突然凌空横劈，风刃像长了眼般直直奔向神诀。银白雪影跳回麒麟背，神力凝成缰绳绕上兽身，在风刃斩开冰面的一刻素手收起缰绳，麒麟一跃而起——

    苍穹瞬间聚集起旋涡云翳，破冰声振聋发聩，鸿沟般的冰裂处扬起黑赤海水如同海啸洪流，一个立起足有擎天高的巨大鱼身飞水破出。鱼身由无数大小不一的腐烂鱼尸重重叠叠拼凑而成，大鱼形似锦鲤却浑身乌黑腐臭，背部竟然长着一对巨翅，双翅后有如大鹏飞天。

    暴雨骤然落下，冰面重新成海，掀起阵阵海啸冲天。大鱼在雨幕中振翅凌空，发出的鸣叫竟似鸳鸯。

    轮回神力挡在麒麟前遮去倾落下来的腥臭水幕，林藏樾费了好一阵功夫才看清眼前东西的模样，她震惊地瞪大杏眸。

    聚尸蠃鱼！

    林藏樾真的好想骂人。

    这传说中鸟翅鱼身的异兽去哪儿就把水灾带哪儿，相传早已灭迹于世，谁曾想到这只大鸟鱼一直被封在负苍黑海中，聚海中鱼尸为身。有它挡在负苍山前，自己很有可能连九幽的面都没见到，就直接被鱼尾巴抽到折叠。

    这不是天坑么？命卷里也没有写这个啊！

    林藏樾心中叫苦连天，但毕竟来都来了，反正这条命横竖也得搭在魔界，聚尸蠃鱼就这么毫不客气地挡在自己与负苍山之间，现在也只能豁出去试试。

    聚尸蠃鱼没有眼睛，空洞洞的眼眶里填满滴着脓血的腐肉，只能凭感觉辨别神息所在的方向。高如重楼的鱼躯立于黑海海面之上，巨翅伸展，鱼嘴边长长的触须不断在腥风中，状如窥伺。

    与她神力相连的麒麟无声无息地覆上一层透明的隐息诀，伏低前身先一步做出防御姿态，浑身鳞片细微竖起。

    而有白泽送的大氅在身隔绝轮回神息，林藏樾一边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方针，一边仔细观察起聚尸蠃鱼。

    蠃鱼本就由无数腐烂鱼身组成，就算把它片成刺身也照样能重新聚起身躯，该从哪里下手才能绕过它……或者干掉它？

    就在她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时，聚尸蠃鱼在用触须探寻半天无果后先着急了。长而阔的鱼尾横甩入水，混乱地搅动着海水，形成吸力巨大的旋涡。越来越湍急的旋涡带起大风搅动风云，麒麟费了不小的气力才能站稳不被吸入黑海旋涡，苍穹也似被拉得更低，厚重乌云触手可及，仿佛有场倾世暴雨将临，要将天地翻个高低。

    冷风猎猎，林藏樾倒吸一口冷气握紧刀柄。

    聚尸蠃鱼忽然翻身一跃重新没入黑海，坠于天际的暴雨终于在海啸冲天的同时如瀑落下，天地间彻底模糊一片，把林藏樾和墨玉麒麟劈头盖脸浇了个湿透。

    水势太过凶猛，直接把麒麟周身的隐息诀冲得干干净净，林藏樾也被拍得晕头转向。麒麟比她更先一步做出反应，黄瞳骤然发出神光，兽爪当空在水幕中猛力一拍，一道紫电把水幕劈出一条窄路。麒麟向前狂奔，想要冲出聚尸蠃鱼搅动起的海啸天洪。

    可还没跑出几步，更凶猛的水势再次把前路阻断，一个巨大的浪潮拍过来，林藏樾和麒麟在瞬间一同被卷入黑海海底。

    要命啊。

    林藏樾心底一凉，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又一波洪水拍向更深的海底。

    彻底没有光了。

    冰冷彻骨的海水分成无数股洪流，混乱愤怒的博弈碰撞，难以躲避地灌入口鼻，呛得她体内酸胀刺痛。周围除了水流声之外静得可怕，灵应对聚尸蠃鱼毫无用处，林藏樾只能紧紧贴在麒麟背上阖上眼睛，一边控制着自己被冲得七扭八歪地身体，一边从杂乱的水流中尽力分辨蠃鱼是否靠近。

    麒麟感知到孟婆竭力平静下来的心绪，也停止挣扎，安静地与她一同在黑暗中旋转起伏。

    海水似乎掺了腐血，腥臭气味令人作呕，连带将露在外面的肌肤也蛰得生疼，仿佛要生生揭下一层皮来。林藏樾疼得咬紧牙关，突然发现自己和麒麟无论如何随水势左右摇晃，却总是被身后的潮水有节奏地推搡着朝一个方向前进，只是因为水流过于杂乱不易被察觉。

    不对！她忙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拉紧神息索，迫使麒麟调转方向，随后在水中全力横刀劈出，明亮光刃霎时被吞入黑暗，却又从光刃消失得地方发出闷响，随之而来的是地震般的摇动。

    林藏樾一惊，抬手结出神诀将自己与麒麟掩至更深水底，果然看到吃痛的蠃鱼甩尾游过。

    轮回明灯诀这才能照亮一方水底，林藏樾回头看到身后不足几丈的距离里竟然有不见底的海底深洞，蠃鱼俯身钻入洞中，让深洞像一头不知餍足的怪物。随着蠃鱼鱼尾的彻底没入，深洞的吸力骤然变大，几乎到了要把林藏樾和麒麟吞入的程度。

    麒麟一双黄瞳瞪得滚圆，不等她发令便极速向反方向奔去。

    麒麟在水流中才艰难地逃脱出十几步远，深洞中忽然有巨大的水声。林藏樾回头再出一道明灯诀，看到一条比方才蠃鱼又大了一圈的鱼身从深洞里跃出，长长的触须像长了眼般循着神诀向她袭来。

    原来蠃鱼之前一直在推着她往前，是要将她也吞入深洞中，变成聚尸蠃鱼的一部分！

    林藏樾惊得头皮发麻，更恐怖的是，重新拼出的蠃鱼以更快的速度朝她游了过来。

    麒麟还在拼命地往上游，隐息诀早已七零八落。林藏樾见蠃鱼掀起更大的洪流要挡住他们的去路，单手撑在麒麟背上一跃转身，又在眨眼间从掌心结出轮回神索，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和麒麟绑在一起，随后长刀翻舞，刀刃劈出无数道光刃，朝追在身后的聚尸蠃鱼劈去。

    光刃先是结成生满倒刺的绳索将蠃鱼五花大绑，随后很快被蠃鱼以分散鱼尸的办法挣脱开。又化成一道道繁复的镇魔神诀，困住蠃鱼使它不得动弹半分，但不知这畜生到底是在负苍黑海里长出了什么通天的本事，挣扎几番后神诀竟然也被击得四分五裂。

    林藏樾使出了各种办法，加之在水中舞刀阻力颇多，体力很快消耗大半。她眼看蠃鱼又一次挣脱神诀，麒麟也无力再向上半分，索性心一横，转身正骑麒麟，伏底身体在麒麟耳边道。

    “不如我们迎面而上，劈开这头畜生看看如何。”

    麒麟明显身体一僵。

    “反正你也游不动了。”林藏樾拍拍麒麟脑袋，残忍地丢出一句大实话。

    麒麟在水中愤怒地高嗥一声表达不甘，随后非常听话地调转方向，直面那只脑袋足有几层楼大小的丑鱼。

    聚尸蠃鱼张开大嘴，无数水流被它吸过去，不一会儿便将它与麒麟的距离拉紧到三丈以内。

    皓腕翻转长刀刀柄，竖起的锋利刀刃在深海中发出逼人的煞气，杏眸寒光凛冽，林藏樾一手抓紧神索慢慢勾起唇角，竟然笑了起来。

    “走。”

    麒麟在水中高啸一声，朝聚尸蠃鱼加速奔去——

    司命殿内。

    棋魂长指间夹着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方心神不宁地犹豫。

    他盯住棋子许久，终于不耐烦地把玉子随意扔下，搅乱了一盘好局。

    怎么还不来。

    再晚一些，孟婆就要死在魔界了。

    中庭大门外终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棋魂眼睛一亮。

    “徽子，你带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