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懿不想谈这个问题，抬脚就走。
书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力气大到桌上的灯光晃了晃。
傅应诩敛眸，视线落在雪白的草稿纸上，一行行字迹很清秀，是整齐的小楷。
宋懿的书法老师是宋怀章托他帮忙找的，宋怀章忙，老师每次的反馈都通过林启送到他手上，十次有九次说女孩写的很好看，只是握笔姿势从小学坏了，一直改不过来。
这姑娘笔下的字和她这个人一样倔强，一笔一划板板正正，不出一点错。
傅应诩看了半晌，听见一门之隔传来的关门声，抬手把桌上的稿纸和习题册整理到一边。
一边设置了免打扰的手机屏幕突兀亮起。
是紧急联系人发来的信息。
傅应诩理好习题册，又仔细把台灯的位置拉远到合适的位置。将桌面恢复整洁干净后，才不紧不慢拿起手机。
*
早上六点半。
临近高三，宋懿的早自习时间提前至七点三十分。
时针逐渐向六靠近，阳台上洒下大面积晨光，城市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傅应诩站在客厅靠近阳台的交界，整个人沐浴在浅金色光芒中。熨帖的黑色西装浮上薄薄光影，西装裤下双腿修长笔直。
他单手收进口袋，回应对面的同时，视线几次扫过宋懿的卧室。
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早餐，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对面林启说完正事，就要挂掉电话，傅应诩：“等等。”
林启微愣。
对面传来男人一贯无波无澜的声音：“把宋懿班主任的电话发给我。”
林启还没从工作思路中转出来，匆匆应了一声，“是陈老师的吗？...还是曹主任——”
陈明是班主任的名字，曹晔则是高二年级的年级主任。傅应诩挂电话的动作慢了一瞬，“都发给我。”
临近七点，宋懿的卧室门被敲响。
床上鼓起来的被子移动一瞬，一只白皙胳膊伸出来，拉高了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门外传来和昨晚如出一辙的冷淡声音：“我进来了。”
正常情况下卧室门是不会反锁的，宋懿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闭着眼睛，装没听见。
耳朵里传来拖鞋踩上木质地板的轻微摩擦声，宋懿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正要出声，傅应诩不疾不徐，径直拉开被子。
刺眼的阳光伴随着冰冷语气同时落下。
“不想上学了？”
男人身上的冷意没有半分变化，微敛着眉眼。
宋懿身子微微绷紧，下意识要扯回被子。
傅应诩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拉过被子直接丢到一边。
这动作比上一秒更凌厉，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趋势，宋懿心里一跳，没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在耳畔，宋懿低着头，露出一小片白皙面颊，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为什么不起床？”
嗓音冷冷淡淡，女孩葱白似的指尖蜷起，没应。
她想到在此之前的无数次相处，一瞬间又跳到昨晚漆黑雨夜下的走廊。
她死死咬着唇，早就想好的说辞堵在喉咙里开不了口。
沉冷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宋懿咬牙，索性拉过旁边的娃娃挡在自己身前，“傅应诩！”
她大声：“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谁让你进来——！”
虚张声势的言语输出到一半，抬眼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声音蓦然停下。
卧室内一阵沉默，宋懿攥紧手中的娃娃，内心升上丝慌乱。
她错开那道自上而下的视线，垂眼盯着浅色的床单，不出声了。
隔着宋怀章的傅应诩仅仅是冷淡，宋懿没想过，和傅应诩单独面对面，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心虚。
卧室里的寂静仿佛要长而久的持续下去，直到宋懿感受到空调吹出的轻微冷风，裸露在外的光洁小腿微微瑟缩。
她想调整自己的位置，微微偏头，薄被轻飘飘回到了身上。
女孩微顿，抬眼正要看过去，脸颊侧蓦然被修长微凉的指尖托住。
“宋怀章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在做什么？”
语气天然带着冷意，宋懿心里咯噔一声，抿起唇瓣，不偏不倚抬头望他，“你在做什么？”
一双漆黑的眸子，声音年轻稚嫩，还有些天真。
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男人冷白劲瘦的腕骨处，他勾了下嘴角，嗓音清淡。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平静言语从菲薄的唇中说出，傅应诩神色平淡，与女孩惊疑不定的视线对视几秒，突兀松了手，后退一步，“自己去找吧。”
他自始至终没往别的地方看，视线到此才往她挡在身上稍稍一扫，语气轻轻。
“不想饿着肚子去上学，就现在洗漱，以及——”
“你今年多少岁。”
“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小孩儿感兴趣吗？”
*
一直到下午，宋懿脑海中都回荡着这两句话。
她正在记笔记的手一下用力，写出来的字透过试卷印到了下一页。
但凡有其他人选...她都不会委屈自己和傅应诩相处！
哥哥的死...
宋懿从未停止过信息的搜寻，毫不掩饰的说，傅应诩是最大、也最明显的怀疑对象。
他是哥哥的室友，更是哥哥最信任的人。
今天他的说法——
宋懿闭眼，乌黑眼睫微颤，缓慢呼出一口气。
如果傅应诩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不知道该如何承担...甚至，是否能承担这个后果。
宋懿坐在靠窗的位置，温和日光斜斜洒入，为乌黑柔顺的发丝镀上一层光芒。
少女面容白皙，侧脸轮廓流畅，睫毛卷而翘，樱粉的唇瓣随着她做题的神色变化，偶尔咬一下笔杆。
在宋懿没注意的地方，邱泽朝那边看了很久，同桌催他，“你不是想去和宋懿讨论讨论这道题吗，还不去？”
他们是择优班中的尖子生，更是公认的物理成绩好，每次大考分数出来，单科年级第一就在二人中产生。
只是...
邱泽想起这几天的传言，仔细观察宋懿的神色。
收回视线后，他没再犹豫，拿上自己的习题册，走到宋懿旁边。
“宋懿...你现在有空吗？”
清朗男声传来，宋懿扭头。
坐她右侧的同学课间出去了，邱泽见她点点头，在旁边座位坐下。
他把习题册递过去：“你看看这一题，有什么思路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跳回眼前，宋懿敛起神色，心情略微平复。
接过书册时，她的指尖不经意碰到邱泽的手，微凉的触感让二人皆是一愣。
宋懿动作微顿，抬眼看向身边的男生。
捕捉到邱泽眼里一闪而逝的青涩紧张，她静了会，慢腾腾收回视线。
递来的这一题宋懿做过很多遍。
她心里装了新的想法，整理完思路讲解时，语气柔和不少。
邱泽在听她解题的过程中，几次抬眼看她，末了宋懿问：“这样清楚吗？”
男生点头，神色带着惊叹和意外，问：“这个方法老师上课没讲过...你是，做课外题总结出来的吗？”
宋懿微顿。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习题册上。
这道类似的题昨晚傅应诩给她讲过。
大部分物理大题换汤不换药，老师会在讲课时把解题方法讲得清晰透彻，因为答案按步骤给分，完整跟下来，至少可以拿到百分之八十。
宋懿垂眼，一行行审视自己写下的步骤。
并非套路化公式，解题思路简单又直接。
这是傅应诩昨晚的解法。
宋懿抿起唇瓣。
半晌，她“嗯”了一声，语气清淡的像是随口一答，“前几年的高考题，碰巧条件可以凑上。”
现在的高考出题灵活，很多题目，尤其数学物理，会有意料之外的解法，邱泽跟着点点头，接过草稿纸后，顿了顿，“宋懿...”
“你周末有时间吗？”
宋懿的视线落在桌面上，面色平静，没为他的邀约有半分欣喜或意外。
女孩白皙的侧脸和小巧鼻尖落入视线，漆黑眸子剔透，卷翘睫毛上落了阳光，在眼睑投下一圈阴影。
邱泽的心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跳得快起来，紧张之际，听见一声清浅的“嗯。”
他眼睛瞬间亮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缓了缓心情，仔细开口：“那...听说书店有新的辅导教材，正好是老李前几天推荐的。”
“要去看看吗？”
宋懿在他问第一句时就能猜到后面的走向，闻言没多思考，再次简单的“嗯”了一声。
清清淡淡的回答落下，邱泽眨眨眼，不敢相信似的，视线几次往宋懿身上飘，清隽的脸上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
宋懿收回视线时注意到旁边的同学正回来，开口：“你把时间发我就好，”又轻声提醒：“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邱泽回座位，坐了一会儿，余光瞥见宋懿安静白皙的侧脸，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不是没约过宋懿，在她面前刷过不少好感，但之前的宋懿清冷疏离，他想帮忙插不进去手，偶尔的善意也被礼貌且坚决的挡回来。
同桌过来打探情况，“怎么说啊，约上了吗？”
邱泽一个劲点头，黑眸很亮，“她答应了！”
*
晚自习铃声响起，宋懿坐在座位上，盯着习题册。
思绪悄然冒了个头，班主任陈明出现在后门。
“宋懿！”旁边的同学喊她，“老陈找你。”
宋懿心里微沉，往后门看一眼，一言不发起身。
“那个，宋懿啊...”陈明的态度很好，“你哥哥说找了个老师帮你补物理，你看...楼上正好有空教室，老师已经在了，你拿一下书本过去？”
宋懿没有立刻回答。
她神色冷静的彻底，陈明看得心里犯糊涂。
看见林启的那一刻他很意外。
宋懿的哥哥宋怀章陈明不是没见过，宋怀章和他们每个老师的关系都很不错，长相英俊朗气，几句话就能和人拉近距离。
只是印象里...林启不是那位小傅总的助理吗？
还有，宋怀章——不是听说飞机失事死了吗？
京市来的那位小傅总...陈明没敢深想，见宋懿没有半点行动的意思，关心问了句：“你...目前有什么困难吗？可以和老师说。”
夜幕下，走廊上方的光线朦朦胧胧，落在女孩莹白细腻的脸颊上，听见班主任的话，那双漆黑的眸子他身上一望，衬出点微末笑意。
寒浸浸的。
宋懿笑了笑，礼貌回应：“我没事，谢谢老师关心。”
她回教室拿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