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证据显示路易斯就是那个最可能的凶手，但是左轻舟仍然抱有巨大的怀疑。

    路易斯只是提供了能源晶石，并且没有强烈的动机。不管谁当上上将，跟一个废域的寡头有什么关系呢？而真正能封闭她耳目的另有其人。此等雷霆突袭的手段，一定是首都星内部高层的手笔。

    到底是谁？

    能够越过她的权柄、瞒过她的线人，必然是比她更为年长、威望更重之人。

    她的老师林老将军，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坚守前线直至暮年，是她最不愿意怀疑的人；

    科学研究院院长泰德，受她父亲提携才一步步走上科研的道路，跟她情同手足，但事出紧急他也无能为力；

    联盟大总统爱德华，从小赏识她，一步步把她推到上将的位置上，他的存在几乎就是联盟自由民主誓言的象征······

    这些人都是她所敬爱之人，要么是教养她长大，要么是从小一起长大，是连一丝负面的情绪都不愿有，更何况是怀疑他们诬陷自己。左轻舟感到一阵由衷的痛苦。

    难道是那些贵族？

    她摇摇头，非常情况下，应当对所有人保持怀疑，直到嫌疑洗清为止。尽管······她感情上并不想如此。

    在左轻舟意料之外的是，训练十分顺利，她本以为让这些矿工上手机甲操作会颇费一些功夫，没想到还是十分丝滑地上手了。

    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天赋异禀，而是钞能力十分到位。严千帆大手一挥，就拨给了机甲训练小队一大批能源晶石。

    军事学院可没这么大方，提供的能源晶石只能维持机甲的基本运转，各种操作还是得手动完成。相比之下，在矿山这里，大部分操作都能靠烧能源晶石来解决，人要干的事情不多。

    左轻舟也是喜滋滋的，简而言之，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在这些新兵中，进展最为迅速的就是伊文了。

    左轻舟早就发现，伊文虽然身体素质较弱，体力经常跟不上，肌肉力量也不足，但是这是由于Omega的身体条件限制。实际上，他的反应能力和思考素质都可圈可点。

    区区几天的训练下来，伊文已经掌握了各种基本操作，达到了基本的战斗水平。

    为了激起大家的战斗热情，左轻舟安排了一次集体验收。验收中，大家可以驾驶自己的机甲自由发挥，展现出自己的操作水平。

    “看！那台机甲好灵活！”

    伊文所驾驶的机甲以一种奇诡的、不断变化的角度穿行在机甲阵中，速度极快，对面的机甲师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喷上了象征被命中的红漆。而他的运动轨迹又是那么难以琢磨，其他人甚至没能命中他一次。

    酣战半日后，其余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挂彩，最多的甚至从头到脚都染成了红色。而伊文的那台依然通体纯黑，金属闪闪发光，在阳光下呈现出耀眼的光泽。

    伊文落地后脱出驾驶舱，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寻左轻舟的目光。他的黑发毛绒绒的，好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让左轻舟很想上手去捏一把，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得忍住。

    “阿舟！”伊文带着明媚的笑容回头挥手唤她的名字。

    左轻舟恍惚想到，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伊文这样的笑容。他总是谨小慎微的、沉着冷静的，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露出一派天真的孩子气。

    他晶莹的汗珠沿着纤细的脖颈往下滑落，隐没到锁骨之中悄无踪迹，好像是清新甘甜的泉水。

    左轻舟用舌尖抵住上颚，无声吞咽津液，伊文对此一无所觉。

    “你学的很快，比我当时可厉害多了！”左轻舟由衷赞叹道。

    “真的吗！开机甲真的很有趣！”伊文的眼神还是亮晶晶的。

    这样的话，遇到紧急情况，当我遇害无法保护你的时候，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左轻舟在心里默默想道。

    如果说那场指控只是一次小小的误会，那她有把握拨乱反正；如果幕后黑手另有其人，那她就是在挑战整个联盟的权力中心了。胜算能有几何呢？她自己心里也不甚清楚。

    但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想要伊文自由安全、无忧无虑活下去的心意。

    她那刚刚被自己察觉、刚刚萌芽的隐晦爱意，还没来得及烧成燎原烈火，就被自己暗暗藏了起来。毕竟，生死犹未定，怎么能轻易拖累别人呢？

    “按照你的学习速度，过不了多久都可以在战场上当前锋了。”左轻舟开玩笑道。

    “那就辛苦阿舟给我当好后援咯！”伊文清楚她是在调笑，也笑嘻嘻地回她。

    伊文没有告诉左轻舟的是，他自从开始机甲训练以来，身体一直有一股隐隐的不适。

    这不是某种具体的痛楚，找不出疼痛的部位，硬要说的话甚至是一种忧伤的情绪，而那忧伤实在是过于深沉，以至于到了不适的程度。

    他不愿意去打扰左轻舟，她每天日理万机，有无数的事情要忙，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让她费神。

    夜里，伊文终究是被这股不知名的情绪惊醒，久久无法入眠。

    有一种无名的渴望诱使他朝着某个方向而去，那是什么？左轻舟白天精力耗费过大，晚上睡眠质量很好，还在熟睡中。

    伊文蹑手蹑脚起床，替她掖好被角，打算去一探究竟。

    轻轻地，他居然走到了自己驾驶的机甲旁。伊文发现，自己居然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操作，就像是被人支配行动的提线木偶一样。

    不要···不要···

    他理智上想要逃离，却按耐不住那股要查明真相的欲望。

    “是否确定进入驾驶舱？”

    “是。”

    不要···不要···

    “是否确定弹出能源晶石？”

    “是。”

    伊文捧着那堆能源晶石，就像在风雪中夜行的人紧紧握住将要熄灭的炭火。按理来说，能源晶石的能量水平过高，不能与人体直接接触，但是伊文还是这样做了。

    伊文晕了过去，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打开了开关，逐步吸收起能源晶石内部所包含的能量。能源晶石自带的发光属性逐渐黯淡下来，而伊文自身的皮肤却愈发莹白，本来就光洁如玉的肌肤更有了几分陶瓷的非人感。

    伊文的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完全陌生的场景、完全陌生的人、完全陌生的话语。

    “顾导，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一名身着白大褂的女子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我意已决。我有勇气承担最坏的后果。”伊文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您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何必要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献祭出去呢！”那女子仍想挽留。

    “研究院都留给你们，你们仍然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兴趣。你们都已经羽翼丰满了，没有我照样可以前行。”

    那女子知道事情早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伊文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寄住在宿主的躯壳中一样，跟看全息影像是一个道理。

    他借着这具身体转身的时候快速瞄了一眼镜子，脸也同伊文自己一模一样。

    世界上存在脸和声音都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还是说······我就是他？

    画面一转，又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不正是同左轻舟一起去查探过的帝国皇宫吗？只是那时还完全没有破败，荣华正盛。

    抬头一看，是一张分外熟悉的脸，跟躺在冰棺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帝国皇帝？

    帝国皇帝看起来和蔼又慈祥，就像个邻家老爷爷一样：“清商啊，研究计划进展这么顺利，怎么突然要请长假？”

    这具身体说：“臣身体出了些问题，需要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但陛下不必担心，我一手培养起来的这群研究员都已经羽翼丰满，即使我不在，也不会耽误研究进度的。”

    清商？那不就是左轻舟他们要追杀的那个变态科学家？自己难道是不小心看到了这个人的意识？太多的巧合让伊文心乱如麻，无法安静地理出头绪。

    顾清商独自来到了一间实验室。白晃晃的灯光，白惨惨的床，伊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唤出自己的智脑，播放一段视频，反复确认进度来检查。就是非常普通的实验室录像吧，伊文想。

    但是下一刻，他如坠冰窖。那视频，居然跟他现有的、在实验室的记忆一模一样！

    伊文想，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而这真相，是否太过沉重呢？

    顾清商吞下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药片，份量惊人，之后闭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头上戴着头盔，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电线，那段记忆被写了进去。

    他成年而匀称的躯体开始缩小，肌肉开始溶解，变成纤细清瘦的少年模样，早就提前设置好的机械轨道将他送入巨大的营养液储存罐中。多智近妖的神秘科学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懵懂无知的试验品少年。

    顾清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树叶藏在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