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光，莫雁行果然一步不离守在贺秋君身边。
亲眼看着，感受着，贺秋君的身体一天一天衰弱下去，却无能为力。
莫雁行心中痛苦，在贺秋君面前却还是强颜欢笑。
近来的天气也不好，总是阴阴的。
轰隆。
一道剧烈的紫色闪电划破长空，黑云压城，狂风将整个山门的树都吹得摇摇晃晃，似下一瞬就要被连根拔起。
雨却未下。
这样风雨欲来的沉闷天气里，抱剑山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莫雁行。”
血染重衣的慕重霜不知从何而来，带着血叩开了抱剑山的山门。此时正是人族与妖族仇深似海之际，抱剑山弟子如临大敌，却还是通传了掌门莫雁行，莫雁行匆匆赶来。
“求你，救救琴心和流云。”慕重霜整个人跌了进来，气喘吁吁，一时说不清话，只死死攥着莫雁行的衣摆。
“重霜？”
莫雁行和贺秋君都是一惊，连忙把人扶起来，“你怎么了？”
“有人，有人围攻了我们，要取玄龟内丹。”慕重霜喘着粗气道，“他们很强，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紧急之下，他将他的玄龟壳留给妻女，只身闯出来求救。
他的玄龟壳很坚硬，短时间内能够护住妻女，但是他能感觉到，玄龟壳已经濒临碎裂，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慕重霜呕出一口鲜血，他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就是莫雁行，他只能想到来向莫雁行求救，“求你，救救她们。”
若是他一个的命也就罢了，可是琴心和流云何其无辜，他的流云，今年才刚刚满六岁。
可是哪怕他苦苦哀求，甚至承诺愿意献出自己的内丹，可是那些人，连幼小的流云也不肯放过，流云体内流着他的血脉，是半妖之体。慕重霜满面仓皇。
锄强扶弱，是莫雁行一贯的准则，况且是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
莫雁行下意识就要应下，话到嘴边，却犹豫了。
秋君随时都可能临盆，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这样差，莫雁行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身边。
莫雁行摇头，“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离开。”
他必须留在秋君身边，在她生产之时，以灵力护住她的心脉。
慕重霜目露灰败之色，莫雁行是他最后的希望。看来此劫避无可避。
慕重霜回头，咽下喉间腥甜，他要赶回去，为妻女尽他最后所能。
“等等。”贺秋君忽然出声。
“雁行。”贺秋君看着莫雁行，她虽然如今憔悴不堪，眼睛却还如从前一般，那么飒爽明亮，“你去吧。你应该去。弃朋友于危难中不顾，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莫雁行了。”
莫雁行皱眉，望着虚弱憔悴的妻子，“这种时候，我怎能离开？”
“没关系。”贺秋君微笑打断他，“我会等你回来。”
“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三日，三日时间我定安然无恙，等你回来。”贺秋君目光清明，“去吧。”
莫雁行和她对视片刻，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莫雁行转身，“等我回来。一定。”
“好。”贺秋君点头。
莫雁行随着慕重霜出了山门，回望山顶，一片云雾缭绕，莫雁行的脚步一顿。
玄龟内丹是世上最好的灵药，怀璧其罪，故此才会引来围攻。
秋君伤重至此，药石无医，但若是有了玄龟内丹，秋君的伤或许也能够治愈。
莫雁行这一刻的表情异常陌生。
慕重霜并未注意到。
他满面焦急，妻女生死不知，他只想快一些赶回去，快，再快一些。
“把你的内丹给我。”
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似莫雁行，又不似他，冷得像淬了一层寒霜。
“什么？”
慕重霜疑心自己听错，恍然回过头来。
“把你的内丹给我，我替你救出你的妻女。”
莫雁行又重复了一遍。
风声仿佛都停止了，万籁俱寂。
莫雁行的神色很冷，冷过雪山万年不化的积雪。同慕重霜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爽朗潇洒的友人完全是两个模样。
轰隆。
接连几声惊雷划破夜空，大雨终于倾泻而下，将站着一动不动的二人浇透。
慕重霜没有犹豫太久，他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好。”
“我的内丹给你。答应我，一定要救出琴心和流云。”
他相信莫雁行，只要他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
莫雁行的声音几乎被雷雨声吞没，但慕重霜听得很清晰，一字一顿，“我答应你，要伤她们，除非我死。”
“好。”慕重霜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看一眼天边连绵的电光。
慕重霜抢过莫雁行的寒霜剑，动作一顿未顿，直刺入自己丹田，生生挖出一颗染血的内丹。
赤色鲜血溅在莫雁行脸上。
慕重霜以剑支地，跪倒在地，掌心托着那颗血染的内丹。
内丹熠熠流光，比世上最好的宝石还要莹润美丽。再重的伤势，服下也可以治愈。
这便是玄龟一族几近灭族的原因。
“莫雁行。”慕重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不必自责，我不怪你。”
莫雁行迫切地想要救回妻子，就如同他迫切地想要救回他的妻女一样。
“今日之后，忘记这件事吧，也不要告诉琴心和流云。”
他希望他的女儿流云能够不怀仇恨，简单、快乐地长大。
琴心那么聪慧，或许她会猜到一点什么，但是她那么善良，她不会怀着仇怨的。
慕重霜的血淌了一地。
他的脸上慢慢爬上一点绿色的妖纹，复化为一只翠绿色的玄龟，消散于天地之间。
莫雁行想要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闭不上，眼睁睁看着这鲜红的血混杂着雨水，流淌了一地。
这是他日日夜中，都忘不了的赤色，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