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我们商议过了,婚期让你们自己定。”苏女士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漫不经心地通知。

    “算是补偿吗?”程玄度垂着头,难得带出情绪。

    “我知道你有气。”苏女士答非所问。目光转向窗外,许懿亲自操办的程玄度个人画展上,一时失神。

    “人各有命,你比我幸运太多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梦都想举办一场个人摄影展。可惜,将近四十岁才等到机会。你生在这样的人家,吃穿不愁,还能嫁给一个让你不用担心未来的丈夫,很多人都羡慕你。”

    程玄度捏着手中的白瓷小勺,想要反驳,却无法轻易撕破那层皮囊,只能小声发泄,“只是觉得,我们对婚姻,好像都有误解。”

    苏女士轻笑一声,回头看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陌生情绪。

    “婚姻这两个字,太神圣了。如果我说,那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捆绑在一起的形式而已,你会不会放松一点?”

    程玄度哑然。

    苏女士则继续,“你没吃过苦,不知道生无依靠的感觉。眼下于你,就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这样吗……”程玄度喃喃道。

    有些想笑。万幸她从未期待过什么,倒也不必觉得失望。

    “你和许弭怎么样了?那孩子虽然不着调,但毕竟还是有机会……”

    “还好,”程玄度急急打断,不想再听那些快烂熟于心的嫁过去的好处和目标。

    咖啡是苦的,一路从口腔蔓延到心底,“我和他,也还好……”

    明明,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婚礼呢?你们想去海边还是古堡?古堡挺不错,上次开阳说……”

    “一切从简吧。”

    她再次打断,不想再听那些炫耀。

    苏女士有些不瞒,“可毕竟是你的婚礼。”

    程玄度低头,桌面上放着画展邀请函。

    考究的红色圆形小卡,用手旋开,却内含乾坤,像几只绽放的蝶,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高饱和的红,是她最钟爱的浓烈和狂野。

    中心,是她亲选的主题:归臾

    不愧是华盛,不入流的画展也能举办的有声有色。

    再次收拢。

    她轻笑,语气认真:

    “毕竟,是我的婚礼。”

    苏女士有约在身,没进去看展就提前离开了。程玄度也没了看下去的心情。

    林时的业务能力极强,中途几次去西苑拜访,找她交流想法。

    没人会把她的需要放在优先考虑的范围,至少在作为程玄度的二十五年里,是被忽视左右。她早就习惯了。

    以至于,在林时事无巨细的引导下,难得恍惚一瞬,像被甜蜜炮弹攻击。

    但好在她还是白芥,想到是许家,很快便挣扎了出来。

    到底还是为了华盛,为了合作。

    舒一发来紧急消息,[寻礼过来了,不知道发什么疯,嘉玉都被吓哭了]

    Vent成立没几年,前期一直在线上发展,能不能争取线下渠道,打响品牌知名度,还要仰仗恒悦。

    当然,华盛自然是最优选择,但许家和程家的长久合作,还是让她不得不放下华盛这个大头。

    而寻礼,作为恒悦集团的太子爷,算是拿到了她这里的绿卡,反复在底线上跳跃。

    厌恶至极,还是不得不应着头皮敷衍。

    程玄度叹了声。

    是要赶快回去。

    好在她没什么名气,今天也是开展第一天,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但不放松,匆匆到了一楼,停在还未正式开放的母婴室前,轻轻敲了敲。

    等了两秒。

    “咔哒”一声——

    开门。

    程玄度动作敏捷地钻进去,像是警匪片里,私下接头的特殊组织。

    福年一早就在这里等着,舒一的消息发在了几人的小群里,自然也看到了。

    “要不要我送你?”按照计划,一会儿她们是要分开走的。

    “看看情况。”

    程玄度麻利地拆下假发,速度虽快,但丝毫没有减少谨慎,递给福年时,还是那么的小心,“先帮我保管。”

    福年看着手中明显精心护理过的,似乎比她的发质还要好的假发,暗中啧舌,女人的付出和精力,真的不是谁都能轻易比拟的。

    也难怪。她想起Vent刚成立时,程玄度轻飘飘的那一句,“别人有无数次失败的机会,但我,失败一次就是出局。”

    那时觉得她在夸大事实,现在……

    福年下意识看向程玄度。

    面前的女人已经从刚才低调温婉的米白长裙,换成了凸显身材的紧身吊带,正举着一个便携卷发棒整理头发。

    “对了,帮我把手机壳套上。用那个黑色的,甲片也在,还有……”

    “美瞳是吧?用哪一对?”

    看过几次程玄度的换装,福年一度想偷偷录下来,做沉浸式视频。这可比那些用滤镜和美颜堆砌起来的变装视频有意思的多。当然,碍于身份,也只是想想而已。

    “冰岛之夜吧。”

    说话间,头发已经整理好了。她皮肤白,有点病态的那种。以前在老家,外婆也总会想办法给她食补。为了切换好身份,在作为白芥时,会重点用腮红调整肤色。

    程玄度是苍白柔弱的,白芥是健康火热的。

    她让别人能分辨清楚的同时。也给自己划下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分界线。

    ……

    “我先出去,你稍等会儿再出来。”

    习惯了小心谨慎,程玄度一边叮嘱,一边在属于白芥的包包里翻找,就连备用的假睫毛都被翻了出来,可随身携带的小瓶香水却没了踪迹。

    福年:“怎么……?”

    没问完,就被程玄度的操作惊到。

    应急用的白桃味口腔喷雾,被程玄度拿在手中,狠狠喷在了裸|露的皮肤上。

    福年下意识要拿纸巾。

    却见女人满不在乎地拍开手臂上的水珠,黏腻的触感让人难受,她却面不改色。

    “应急。”

    没有魔法的变身,她只能自行做足细节,就连一根头发丝,一点气味,都要想尽办法,处理得恰到好处。

    “白芥……?”

    偏偏上天最爱让人不如意。才刚走出大楼,迎面就碰上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来人还毫不自知地打了招呼。

    程玄度咬着牙,心底是疯狂生长的烦躁。

    脸上却是官方又客套的笑,“许弭……?”

    惊讶是真的。结合着两人的另一层关系,疑问实在太多了。

    但没表现出来,环顾四周,她又了解地点点头,“看展吗?”

    许弭摸摸鼻子。

    这是他掩饰心虚的小动作,几次接触,她看得出来。

    “是。”

    应得倒是坦坦荡荡。

    “是……吗?”程玄度挑挑眉,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一个三流画家的展,有什么好看的。”

    许弭思索两秒,反问她:“没什么好看的,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

    程玄度被噎住,抬眸瞪了眼含笑的男人,“顺路。”

    “哦……顺,路。”许弭点点头。

    同样的两个字,经他古怪的发音,似乎变了味道。

    程玄度不甘示弱:“你呢,你为什么来?你不像是喜欢这种艺术的人。”

    “你看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不遗余力地反驳。抬眼,恰好瞥见了她肩上黏着的纸屑,抬手,想帮忙拿下来。

    惦记着身上的口腔喷雾,程玄度如临大敌,急急后退。错过了许弭眼底一闪过的受伤。

    “肩上有个东西。”

    听到这句,程玄度才意识到反应过度了,尴尬地咳了声,“谢谢。”

    话音刚落,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许弭下意识退后,拉开距离,方便她接电话。

    而这个,曾故意靠近,又飞快翻脸,刻意疏远他,且莫名还有点自恋的女人。于那个不知姓名的人,语气却软得像撒娇。

    “好啦。我马上就到,别生气了。”

    区别对待。擅长变脸,还能控制情绪。

    真是个狠角色。

    分明对她……更多的是欣赏,像是同类的本能吸引。可心底某个地方却多了一点怪异的胜负欲和不宜察觉的酸。

    想知道,那个让她分心对待的男人,是谁。

    “去哪,我送你。”赶在她告别前,许弭很有预判的丢下这一句。

    “我……”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许弭自然地补充了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不是赶时间吗?”

    ……确实。

    来时搭得苏女士的车,福年这时候不方便出来。眼下……没人比他更合适。

    看似一路无言。

    实则各自内心风起云涌。

    一个若有所思,盘算着巧合偶遇的可能。

    另一个,则趁着红灯,光明正大地用眼神寸寸探寻。却在她抬头之际,巧妙地躲开。

    她什么都没发现。

    但似乎……

    什么都知道。

    程玄度喜欢阳光,又怕晒,当初办公室选址花了很多心思。

    如今——

    从佛罗伦萨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花瓶被打碎在地,昨天顺手插得花凌乱地散着,图册被扔的到处都是。

    舒一脾气急,也不管面前的是什么狗屁少爷,各种让人羞愤的字眼直接骂了出来。

    寻礼自然不能忍。

    扬手,朝着舒一的脸狠狠挥去。

    眼看耳光要落下——

    意料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出现。

    舒一惊讶地抬头,却看到程玄度紧紧攥着寻礼的手臂。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肩膀颤着,指尖捏得发红,就连素来精心打理的发都显得有些凌乱。

    可她还在笑,“怎么,又来我这儿欺负人了?”

    没人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力量。围观的符妤和嘉玉双双愣住。

    寻礼的表情更差了。用力,却挣脱不开。倒是又让那女人占据了主导,笑着被人按到了沙发上。

    “你到底,在气什么呢?”她问得漫不经心。蹲下身收拾设计稿时,给福年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你是故意的。”寻礼发狠地扣住她的肩,迫使女人抬头,和他对视。

    程玄度照做,眼底却没有他以为的狼狈。

    清澈的,平静,包容。

    好像从头到尾,真的,只是他一个人在发疯。

    和那群人,讨论的一模一样。

    “有人告诉我,你和许弭……走得很近。”寻礼看着她,明明是想问责,可偏偏难掩失落,语气像是遇到了妻子出轨的懦弱丈夫,在卑微的讨个说法。

    “所以呢?”她坦荡对视,“这和你到我这儿闹,有什么因果关系?”

    “你别装傻。”寻礼定定地看着她,那个视频,他反反复复看了几次。

    那两人靠得那么近,那么亲密。拥抱了吧,接吻了吧。后来呢,该做的都做了吧。在她欲擒又故纵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人身边吗?他不敢想,也失去了理智。

    “有我还不够吗?”寻礼越发用力,头一点点下垂,瞄准点是她艳丽的唇,“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讨好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许弭算什么。想要加入华盛,就去勾引许懿啊,像勾引我一样……”

    越说越失了理智。

    程玄度脸上的笑一寸寸凝固。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路,她是如何在肮脏和腐烂中保全自己的底线和自尊。

    那不是能被轻易践踏的东西。

    “呵……”

    她轻笑,眼底是寻礼看不懂的情绪,“小少爷说笑了,你说的任何人……”

    “都和我,没、关、系。”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许弭都要结婚了,”寻礼依旧不甘心,“他只是玩玩你,你……”

    “那你呢?”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中断了更为汹涌的诋毁。

    回头——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刚送她回来的许弭。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两个男人隔空厮杀了片刻,又齐齐把目光落在了看戏的女人身上。

    她看都没看他们,低着头,继续捡拾散落的画稿。有几张位置巧妙,考虑到今天穿得短裙,只能任心爱的画稿先丢着。

    许弭略过寻礼,自然弯腰捡起,一一整理好,放在桌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到底还是没有听到寻礼的答案。。

    突然的一个电话,成功把不情愿的小少爷召唤了回去,寻礼离开的很不甘心。

    “你还不走?”

    许是和许弭另有羁绊,在面对他时,抛去了伪装,越发贴近最真实的自己。

    只是情绪不佳的女人并未察觉。

    “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不感谢我吗?”

    “……”

    停下整理的动作,程玄度有点无语这人的无耻,“你帮了什么?”

    他来的确实巧。若寻礼再说下去,她也难再压住脾气。

    Vent命运相关,她不敢赌,又不愿受这种委屈。好在被许弭打断了,寻礼也离开了。

    许弭却只是笑,答非所问:“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倒是提醒她了。

    是要找许弭谈婚期来着,但她似乎……也没他的联系方式。

    看来,画展门口的遇见,不是巧合了。

    许弭倒是无所顾忌,大方上交手机,方便她输入账号。

    她却未必坦荡。

    十一个数字快速输完,保守的留下备注“Iris”,归还手机时,漫不经心地在最近通话里瞥了一眼。

    最新的是在两天前。

    结合他刚才的手部动作,不难猜出……他整理过通话记录。

    刚刚调整好的心情又有所变动。

    怎会是信任。

    可笑。

    ……

    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许弭还是按计划回到了美术馆。

    从艳阳高照,到黄昏将至。他把展出的作品反复看了几遍,几乎比门口的索引图还要敬业。

    可临近闭馆,还是没等到人。

    按理说,今天是第一天,她应该会来。

    按理说,在看了这么多作品后,他的脑海里,应该能对那个所谓的未婚妻了解一点。

    可是不然。

    他在那副最感兴趣的作品前久久站立。

    铭牌上介绍着,作品名叫捕风,画得却是一地看不出形的凌乱花瓣、残枝。

    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和画展毫不相干的女人。

    他鄙夷这一瞬的分心,却还是无法挪开脚步。

    就那么静静看着。

    直到有人在身边站定。

    回头。

    却不是他要等的人。

    林时淡淡开口:“程小姐今天来过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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