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一)

    酉时,太阳堪堪落下。

    秦府所在的云丰巷热闹非凡,被各府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礼品一件件往里运,管家按了按手腕,继续在礼单上添上一笔。

    与此同时,后门处下人抬着十个能容纳一人的箱子往戏台后的妆室去,每个箱子由两名小厮抬着,依然被压弯了腰,一角黑色布料从边缘露出,被人掖了回去。

    宋亭晚借口清点戏班带进府中的物件,溜到了妆室内,放眼望去,只有梳妆台坐了几个装扮好的戏角,不见温含玉的身影。

    手摸到箱口边缘,轻松拆下锁,正欲打开,被人按了回去。

    顺着一双纤纤玉手往上看去,修长的脖颈,娇艳的妆容,鬓角齐整,几缕乌发自然垂下。

    来人掐着戏腔,声音婉转,扮花旦装束。

    “才几日不见,姑娘就不认识奴家了?”

    宋亭晚抽回手,将“她”拉到隔间。

    “你来秦府做什么?”

    温含玉撩袍旋转一圈,嫣红裙摆绽放,宛若水中牡丹,娇艳欲滴。

    “若我说是来唱戏的你信是不信?”

    望着他风情万种的一张脸,宋亭晚下意识想相信。不管他有何目的,只要告诉她想知道的,就算把秦府闹翻了天她也不在乎。

    “你是怎么切断与系统联系的?”

    温含玉走近几步,弯腰将她鬓边的发抚到耳后,神情认真:“告诉我你的名字。”

    宋亭晚有些郁闷:“宋亭晚,行了吗?”

    “晚晚,好名字。”温含玉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三个字,“万灵丹。”

    宋亭晚震撼之余,又觉得情理之中,穿书第一天系统就强调了万灵丹只有生死攸关之时才能使用,除了救命竟还有如此绝妙的效用。

    难怪要扣留她的万灵丹,她要想办法从白轻轻那儿要回来,又不能让白轻轻有所怀疑。

    还要多问点什么,温含玉怎么也不肯再说。

    “行了,你好好准备上台,我先走了。”

    敷衍地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出门,倒是把正事忘了。

    想抄近道回植菊院复命,不巧在后花园处撞见秦溯寒一行人。除了秦溯元和宋时彦,还跟着一名陌生男子。

    男子背着手,长身玉立,凤目微眯,长眉斜飞入鬓,面容如刀削般精致,通体一派贵气。

    宋亭晚低头行礼。

    走在最前面的宋时彦按捺住扶她的冲动,待她起身后先一步问道:“小青姑娘近日可好?”

    “回宋公子,小青很好。”宋亭晚低垂着眉眼,她现在没功夫和便宜弟弟叙旧。

    秦溯寒想到他难得和姐姐相见,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跟着伺候。”

    宋亭晚瞪他一眼,咬牙应是。

    从交谈中宋亭晚敏锐地察觉到,秦溯寒对那位陌生男子十分客气,客气到有几分疏离,几人并不直呼其名,称其为“三公子”。

    说是让她伺候,其实只是偶尔插话介绍一番秦府格局。

    众人行至湖边时,一红衣女子赫然立于拱桥上,湖风掠过,惊起波澜,红纱风中摇晃,发丝微乱。

    美人翩然转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若神女在世。

    正是临州第一美人——魏枝。

    宋亭晚转头偷看秦溯寒一眼,见他面上闪过惊艳之色,心道高山雪也会为富贵花融化。

    只这一眼,柳茯便输了。

    秦溯寒猜到她笑中意思,伸手将她的脸别过去,不让她看自己。

    魏枝略一挑眉,款款下桥,面对几名陌生男子也不扭捏含怯,落落大方行礼:“魏枝见过各位公子。”

    即使是弯腰俯身,脸上也无分毫谄媚之色。

    众人恭敬回礼。

    秦溯元没什么顾忌,心直口快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魏枝姐姐,姐姐怎么不与其他女客一齐去看千芳阁的戏,温郎君可是难得上场!”

    宋亭晚一愣,所以温如玉真是来唱戏的?

    魏枝目光转向秦溯寒,嫣然一笑:“温郎君固然好,在魏枝心里却比不上秦郎君,魏枝在此处等候已久。”

    众人被她这番直白的话惊到,一时沉默着,无人敢应,只那位三公子脸色有些不好。

    剧情就快上演,宋亭晚突然想叛逃。白轻轻和明月对魏枝的总结只有“貌美”二字,原本以为是花瓶一般的角色,架不住花瓶美到如此地步。

    男主眼都看直了,她觉得她是真没必要做无用功。

    秦溯寒上前道:“几位都是溯寒好友,魏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

    话音刚落,秦溯元和宋时彦拉扯着三公子退到了三丈之外。

    宋亭晚觉得自己也该懂事点,刚退一步,手被旁边的人牵住,秦溯寒扫她一眼,开口道:“她是我房里人,留在这里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以免姑娘名声受损。”

    魏枝面上不见半分愠色,坦然开口:“当然可以,日后我们成婚,我不介意秦公子把她扶成姨娘。”

    宋亭晚手心溢出汗。

    “魏姑娘慎言,你我并无婚约,成婚之事实属无稽之谈。”秦溯寒语气转冷。

    魏枝好以整暇地看着眼前的一对人,弯了弯唇角:“魏枝今日来,就是想求娶秦公子。”

    听到“求娶”二字,宋亭晚没绷住,肩膀微微起伏着,被秦溯寒狠狠捏一下才冷静下来。

    “成婚后我不会干涉秦公子任何事,一个正妻的名头足矣。”

    “我的条件是,长子必须是嫡子。”

    秦溯寒面沉如水,打断她:“荒唐!”

    魏枝伏了伏身子,一双凤眼高贵中透着桀骜的本性:“秦公子不必这么快拒绝,魏枝会等公子一年,魏府恭候公子大驾。”

    “以此物为证。”说着取下发间一只牡丹金簪。

    宋亭晚挣开他,收下信物,血液中的兴奋因子跳跃。

    魏枝有着这个时代女子不具备的勇气和洒脱,恣意又通透,就连她也为魏枝倾倒,反而是秦溯寒配不上魏枝,倘若魏枝生在现代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魏枝不该是任何一府的笼中鸟,她是真正的凤,该翱翔于天地之间。

    任务失败,她没有阻止秦魏相识。秦溯寒是否是好的归宿有待考量,放任剧情是因为私心想成全魏枝的选择。

    回正厅的路上,秦溯寒冷着脸,没有给宋亭晚一个好脸色。

    手里攥着的金钗有些烫手,冷静过后宋亭晚觉得是有点冲动,她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策反。

    弱弱地唤了几声“公子”也不见他回应,宋亭晚耐心告罄,一甩袖子跑到宋时彦身边去。

    暂且帮他收着,等他下次从书院回来已是半月后的事,想必也该消气。

    宋时彦凑过来悄悄问:“阿姐可是和溯寒吵架了?”

    宋亭晚叹气:“没有,是他单方面不理睬我。不过你什么时候回西北?”

    见宋时彦不说话,宋亭晚猜到他是想等自己一道回去,开口劝道:“放心,我应该很快就能离开。”

    等她拿到万灵丹。

    虽然不能回家,至少可以摆脱系统监控,再也不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

    对于攻略任务,宋亭晚猜测秦溯寒对白轻轻是一见钟情,不然很难解释好感度自动增长的现象,少男少女的感情果然难以琢磨。

    想到秦溯寒方才被人求娶,忍不住低笑出声。

    待众人落座宴饮亭,仆从沿着小径鱼贯而来,八人自成一队,托举素花瓷盘,盘中各色瓜果。

    打头一人报:“绣花高饤八果垒!”

    正要动筷,宴亭中央传来悠扬琴音,飘渺悠远,古朴淡雅。台上红裙舞女闻音而散,两排裙摆翻转,逐渐露出最深处的青色倩影。

    众人目光汇聚,只见女子一袭天青流云广袖裙,高髻美珠,媚眼如丝,身姿婀娜,行走间步步生莲。

    正是柳茯。

    魏枝珠玉在前,柳茯的美便似浮于表面,再闪耀的星也无法与月争辉。

    宋亭晚收回目光,抬袖给宋时彦添了一筷子香橼,起身时猝不及防与对面的秦溯寒眼神相撞。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秦溯寒刚启唇,便见她扭头退了下去,心下烦躁愈盛,抓起酒杯一饮而下,唇边沾染酒渍,面容微红。

    宋亭晚步履不停,身后举杯饮乐的喧嚣声渐歇,寂静无声地沾上衣衫,带来丝丝缕缕的冷意。

    缩了缩肩膀,快步穿过最后一道回廊,远远望着戏台后的妆室灯光未熄,舒了口气。

    每每处在热闹中,她的孤独便无处遁形,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才发现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温含玉。

    都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明有更好的人选,可潜意识里总认为与白轻轻隔了一层什么。

    轻抚上门,手指微顿,临了心生怯意,屋内传来纷杂言语声,听不清楚内容,至少有十人。

    她记得戏单上只报了五人。

    宋亭晚不再犹豫,一脚踹开大门,门板“砰”一声撞到墙上,屋内震颤一番,待看清眼前情景,即刻燃起浑身战意,恐惧顺着血液沿着手臂流动,手指微微发颤。

    黑压压近二十个黑衣蒙面人从墙边木箱鱼贯而出,身体从怪异的蜷缩姿态舒展开,显露出整个身躯,旁边背对着坐着一男子,脸上还残留一半的妆。

    “温含玉!”

    高喊一声后,朝他所在的方向飞扔一物,一道金色残影滑过,速度之快,眨眼间垂直钉向伸向他背后的一只手,贯穿整只手掌。

    手的主人被力道推撞到墙上,手掌丝毫动弹不得,见是一金簪,露在外面的双眼闪过一丝讶异。

    宋亭晚几步并成一步,疾步闪至温含玉背后,展臂挡下迎面一击。

    温含玉踢起地上的长枪挡在身前,一个转身将她护在身后,眼眸微动,透过他宽厚的肩膀宋亭晚只能望见他尚未卸下妆容的半张脸,妖冶又妩媚。

    两人瞬间与几名黑衣人缠斗起来,屋内一片狼藉,破碎声不绝于耳,对面出手看似狠戾,却罕见得没有下杀手。本处于下风的局势,因半数以上刺客的逃离而转为优势。

    望着黑影一个个从窗口逃离,宋亭晚猝然意识到,秦溯寒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见温含玉尚有余力应付,拔步欲追,刚离开几步,背后响起男子的闷哼声。

    宋亭晚返身,踢开刺向他喉咙的一剑,操起坠落的长枪施力刺向杀手肩膀,将他抵在后墙,狠狠转动长枪,鲜红的血沿着枪身倾斜至掌心,墙上的人脱力跌坐到地上。

    上前探到他呼吸还在,才返身去找躺在血泊中的温含玉。

    手挤进背和地面的缝隙,将他扶坐起来,轻晃一下,胸口的窟窿涌出血,怀里的人连连咳嗽几声:“晚晚,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自己逃了呢。”

    “没死就好好活着。”

    宋亭晚拭去他嘴角的血渍,比起愧疚另一种情绪来得更猛烈些。

    纠结和犹豫一遍遍碰撞,两个相悖的想法久久分不出胜负。

    走,温含玉死。

    不走,秦溯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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