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天杨护卫从洛阳快马赶回来了，苏宝儿仔细的配了方子，熬了药让慕楚晞喝了好几剂，又加上银针刺穴灸了好几回，才把慕楚晞身上的毒解彻底了……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仍旧有些虚弱乏力，提刀难起，她也不去军营，以免被人瞧出端倪走漏了风声，继续借着剿匪的事，告假养伤在家。
前两夜倒也无事，叶儿只睡得跟没事人似的。
到了这天夜里，突然听见慕楚晞那里间传来声音，叶儿模模糊糊的听见声音，赶紧爬起来，却不见宝儿在外间歇着或是看药炉……
“……暴雨来了……”是少将军的声音……
叶儿一听，赶紧支开窗户一看，却不曾见外头下雨啊……
“……来人！快去检查排水沟——！！快来人………”这声音喊的焦急，还是少将军的声音……
……
叶儿正要进去瞧瞧，突然想起苏宝交代他，若没唤他不许进去！
“……晞儿——……你醒了……”是宝儿姐姐的声音……
接着是倒茶水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子……
叶儿只得静静的坐在外间等候着……
又过了一会子，听见宝儿走出来的轻轻脚步声……
眼见苏宝儿披着袄子揭开帘子出来了，叶儿才小声的问道：“姐姐，少将军她……”
“嘘……”苏宝儿一根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安静，“没事了，歇吧。”
叶儿想问不敢问，看苏宝儿回自己床上裹被子又歇下了，便也回床上盖被子躺下，不再出声，却开始睡不着了……
次日，宝儿领叶儿到书房里熟悉熟悉。
进到里头，宽敞明亮，一边是满满一面墙的大书架子隔满了书籍，有竹简成卷的，也有纸张成册的……
书架前是个大书桌子，桌面上笔墨纸砚镇石笔架一样样摆放齐整……
旁边又有半面墙的大书架子，也是一样摆的满满的，还有个小一些的书桌摆在边上，上头却不见文墨之物，只搁了些针线活计的物件……
“这书房，原是少将军的兄长，也就是令风将军的，少将军打小也跟着在这屋里读书写字，那边上的小书桌就是她用的。”苏宝儿一边走一边交代他，“后来少将军从军了，也常常在这里跟兄长商讨事情，那小书桌便留着了。”
“再后来，令风将军为国捐躯了，少将军接了他的军职，要处理往来军务会见外客，为方便也就接着继续用这书房了。”苏宝儿说着，看着满屋子熟悉的东西，物是人非，难免有些伤感……
叶儿只听着看着，不出声。
“外家翁既然开口让你当书童在书房里伺候，以后你就看着打扫打扫。”宝儿瞧瞧那些故人的东西，心中十分的不舍，轻轻叹一口气，又接着道，“好多都是令风将军的遗物，你可要小心，不许弄坏一样，若有不知道的，只管问我。别的，就以少将军方便就是了，她说怎样便怎样。”
“里头，还有一个小隔间，原是令风将军读书晚了，不回房将就着歇息的。如今也是少将军午歇用的，偶尔也熬到天亮将就过夜用了，这兄妹俩倒是一个模子……”苏宝儿又领他到小隔间看一眼，“东西都跟少将军屋里差不多，就简便许多……”
说完两人又出来，宝儿接着道：“那张软侧榻，也就是我守着伺候歇息用的，那小书桌也是我用来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陪着少将军用的。如今你在这里伺候，读书写字铺纸磨墨怕是要的，就留给你罢了。”
说着苏宝儿便把那小书桌上的针线活用物都收拾进小篮子里，挪到旁边客座的小圆桌上上隔着，又道，“这屋里茶水炉子炭火盆子，也是和少将军屋子里一样的，她在屋里茶水糕点就不能断，而且必须有热的。常年打仗在外头的人，免不了受了不少寒湿之气，只要她在府里一日，便要给她好好养着一日，女娃家家的比男人艰辛许多……”
等说到这会子了，叶儿才问道，“宝儿姐姐，昨儿夜里，少将军她可是有什么事，我听见……”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又梦到行军打仗时候的情形了……”苏宝儿看他一眼，道，“你既然跟着守夜，这以后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哦……”叶儿低下头，一会儿又问，“那少将军她……”
“她醒了自然就没事了……”苏宝儿打发他道，“我若是唤你，你便进去，或是端茶倒水，或是叫小丫头们进来伺候，我若不唤你，你便不要出声，等着没动静就继续睡你的就是了，不许问东问西的！”
“哦……”叶儿听见不许他问，便又低下头不敢多嘴。
“还有，少将军喜欢吃蜜饯，那书架子上的锦盒里有几样，蜜罐子里也有几样，或是看书的时候，或是喝完药苦口，她要你就拿给她，吃完了你记得去厨房补上。”苏宝儿接着嘱咐道……
叶儿便一件一件听着记着，却又看着那满架子的兵书史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
……《太史公书》、《汉书》、《三国志》、《魏书》、《魏略》、《吴书》……
到了下午，慕楚晞便到书房来了。
多日不曾去南衙府，往来军务公文自有人送到府上来等她处理。
慕楚晞坐在书桌前，杨护卫也跟着进来，却把儿打发出去门外守着。
“少将军……”杨护卫压低声音在慕楚晞跟前小声道，“我在洛阳宫里找洛女官的时候，她悄悄给了我这个，藏在苏小娘子求取的药材盒子底下亲手交给我的。”
说着杨护卫把一只小小的竹筒密函递给慕楚晞……
慕楚晞打开封印取出一卷小小的纸卷，看了看，便搁到香炉里烧了……
“少将军，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杨护卫见状，低声问道。
“是皇后，暗中监视那李贼的事情被皇后察觉了，师姐是想提醒我，要提前想好如何应对。”
“少将军，这……”杨护卫一听即刻就着急了，这还了得，打蛇可不能先惊动草丛！！
慕楚晞一挥手，示意他打住，一双聪慧的眼睛里此刻透着一股犀利的寒光，如同一把用隐藏的利剑……
思量了一会儿，慕楚晞小声交代道：“继续盯着，既然王侯公爵我们都可以盯着，多盯一个又如何？你派人手，也去盯其他几部尚书中书，收些消息装装样子，皇后那里我自会应付……”
“属下明白了……”杨护卫一点就通，“少将军放心，我即刻去办！”
说着便出门办事去了……
叶儿瞧见杨护卫出来了，便进屋里来，瞧见慕楚晞手里拿着文书公函，低头沉思不语，也不敢出声，便把自己到边上坐着，等着吩咐……
一会子宝儿过来送药给慕楚晞，瞧见叶儿傻呆呆的坐在一旁，便道：“你这傻子坐那发什么呆，你是来书房当闲人的吗？”
说完打开食盒端出药盅子来，伺候慕楚晞喝下，又使唤他道：“还不去取蜜饯来？”
慕楚晞这才想起叶儿来，看他低头不敢说话的模样，便道：“他也不像你，可以一边坐着一边忙针线活，总不能让他一边在这书房里一边舞刀弄枪，一边守着听吩咐。”
看他端来蜜饯，自己掂了一小块含嘴里，便对他道：“你若坐着无事，去那书架子上拿两卷书看看吧，看好了我考问考问你。”
“是……”叶儿答应着，便自己拿了一卷《六韬》坐下看去了。
可他才一翻开看了几页，看着看着，越发的觉得这些书他好生熟悉，似乎都刻在脑子里，能背下来一般，于是便开始想不通，使劲的想回忆起什么……
苏宝儿白他一眼，想着慕楚晞还未痊愈，担心他不中用，便坐到一旁做起针线活来，守着伺候主子。
过来一会子，慕楚晞批阅完了文书公函，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瞧瞧叶儿，见他只低头看书不说话，一页书看了好久也不翻页，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慕楚晞放下手里拿着的文书，记起自那日被蒙护院绑了要打要杀之后，已经几日不曾见他说过话了……
慕楚晞便使唤他过来倒茶：“叶儿，沏茶。”
“哦，好。”叶儿听得唤他，便放下书册过来。
“放心吧，不会真的让你去当面首的。不过找几个师父回来做做样子，过些时日就找个由头，或说你资质愚钝，不堪此道，也就不了了之了。”慕楚晞看他老低着头，眼帘都不敢抬一下……
黑亮浓密的长睫毛下，一双不敢多望的大双眼皮眼线如同笔墨描画出来的一般清晰流畅，越发显出受了委屈的乖顺……
“世间只有两种人可以不受责罚的同女子亲近，一是夫君，再就是面首了。轻薄主上，是重罪，重则可以杖毙，若非如此说，如何保你无虞？”慕楚晞便同他解释道。
“嗯……”叶儿听着她说，便点点头，倒好了茶水递与她，又一迟疑，还是有些胆怯的开口问了一句心里疑惑了好久的事情，“不过，什么是面首啊？”
“……哎呦……”宝儿一听，手里的绣花针一下扎到了手指头，赶紧塞到嘴里嘬一嘬。
“嗤～～”当主子的慕楚晞瞧着这丫头失了手被扎，忍不住好笑……
幸而自己还没喝那茶水，不然恐怕也要被呛着……
“还笑话我呢。得，我是伤着了，不绣了，主子你替我接着绣完最后这几针吧！”说着把那害她的绣花针往绣锦边上一插，只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止血，将那刺绣的针线竹圈儿往她书案上一扔，转身倒茶喝去了。
“你这丫头，自己懒怠就直说，剩这么点活还推给我。”明知道主子舞刀弄剑惯了，一手老茧，捏起绣花针来费劲，慕楚晞拿起那针线竹篾圈儿，瞪她一眼。
再看一眼一脸无知的叶儿，想想也是了，他自年少时就被家里送去深山道观里修习武艺，对长安城里这些富贵人家的玩意儿不知道，也不奇怪。
“你竟连此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如何不出声反对？”慕楚晞捉起那绣花针，勉强刺几针，问他道。
“我……我相信少将军你不会害我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便是了。”叶儿只低着头答道。
“这傻头傻脑的，倒是听你的话。”宝儿自顾自倒杯茶喝起。
“那，少将军你为什么相信我没有，没有……图谋不轨……”他看看她，多日在家养伤不曾外出，着一身轻蓝长裙，月牙静白水袖襦衫，青丝发髻轻挽如云，眉眼间因伤未愈而略显柔弱……
如此清丽脱俗，气质如兰，让他都不忍说出什么“轻薄”、“欺辱”那些不好听的话语来，遂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眼……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当时还是有些失礼了的……
“呃……”慕楚晞心头一颤，也是一针扎到手指头上，第二个人了……
突然被他这一问，她竟然呆住了，不知要如何作答？
要说她相信他顾家满门忠烈、家风清正，断不会有如此不肖子孙、无耻之徒……
还是要回答他，她早就见过他，认得他，知道他品性纯良，不屑骄奢淫逸，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好儿郎……
“啊，疼不疼，我看看。”他眼见那白皙莹润的玉指尖流出一抹鲜红的血来，她却只顾发呆……
他心里一急，捏着她的手指就拿过来就学着他宝儿姐姐刚刚的模样，送到自己嘴里嘬起来……
“哎……”慕楚晞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自己那手指头已经在他唇间口中吸允了……
“不可……”宝儿瞧见他懵懵懂懂的就跟自己学，也不知礼数为何物，刚想要教他两句，可一听他那眼看就要漏破绽的问话，顿时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一时间只紧张的看着她主子，不知道慕楚晞要如何作答？
慕楚晞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就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敷衍他：“因为你平日里规矩本分，不像坏人。当初你看着宝儿姐姐挨打，都要带她私奔了，想必是个心地善良的正直之人。”说着又不忘打趣宝儿一番，悄悄冲她嘲弄的一笑。
“谁？谁私奔了？”宝儿只一心悬挂着这件极要紧的秘密，冷不防被她主子这一臊，都臊到耳根子上了，一阵发热，细皮嫩肉的一下子脸都红了起来。
说着就拿起绢扇子扑扇两下散热，一想起这大冬天的自己摇扇子，这奇奇怪怪的，便赶紧扯个由头要逃开：“我去熬汤了……这傻子，三句话害了两个人扎着手，这屋里是没法待了。你是主子，你好好调教他吧，别出去让人笑话了都不知道……”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临了还不忘了把门带上，这吓着的心刚刚放下，可不想后头又被这讨厌的主子追着笑话两句……
看着宝儿自己走了，还说了两句奇怪的话，叶儿越发的想不明白……
“你还没告诉我，面首是做什么的？”他又想起这个，还是没闹明白，为何当时一提，大伙儿的反应都奇奇怪怪的？
也不打他、骂他了，也没人说要杀他、要送官了……
为何外家翁一听说这个，气得直接挥拐杖要打她，她可是这将军府里做主的少将军，还是外家翁的亲外孙女……
又揪着这个不放，慕楚晞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他说相信自己的话，不禁心里好笑，突然那使坏的小心思一起……
“若说害你固然是不会，不过，捉弄你就不一定了……”慕楚晞说着，突然邪魅的一笑，好似她那个三哥哥附体一般……
缓缓凑到他那俊俏的面庞前，看看他宝儿关在府里养的白白净净的，大冬天里已经褪去边关少年那风吹日晒的粗糙与鲁莽，面色润泽唇红齿白……
虽说少了几分将门虎子的豪气，那原本就俊俏的面容倒是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清秀与文静……
在他还在呆呆看着自己的时候，她便手持帕子托着他的下颌，一记淡淡的香吻印上了他的那年少温润的朱唇，侧脸不轻不重的温柔一吻……
“面首，就是做这个的……”慕楚晞说着，看着他那耳朵从耳背红到耳根子，再红到脖子上，呼吸急促的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加快的声音……
只见他背靠在书架子上一下都不敢动弹，不觉偷偷好笑……
明明与自己年岁相仿，怎的这般一脸稚气……
再看看他那双清澈而又慌乱不已的黑亮眼睛还傻呆呆的看着自己，便带着微微笑意的柔声细语道，“以后，不可以再问别的女子了，明白了吗……”
看他那唇上还沾着少少的些许胭脂膏子，慕楚晞便拿起丝帕子轻轻的替他擦拭着，顿时又好笑，平日里舞刀弄枪的也极少施脂粉，偏偏赶巧今儿早起时被宝儿硬给抹了一点，这下子都到他嘴上去了……
“明……明白了……”那唇上带着胭脂的微微香气犹在齿间游荡，他整个人僵硬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魂魄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看着眼前的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盈盈一笑如秋水碧波轻轻流淌回转，似晨间透红花苞初初盛开，若秋日暖阳蝶翼翩翩起舞花间叶丛，柔美如诗，娇颜似画，悦音若琴，触人心弦……
竟像从那些春花秋月的美人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真的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少将军吗？她方才做了什么，她……
她……好香，好美……她……的唇，好柔软，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