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慕楚晞休沐，却不在府里休息，而是换了一身富贵人家贵公子的衣着打扮，有秘密的差事要出门去。
不过晌午，约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平日里一副护甲衣着的杨护卫又换了平常简装，便跟着主子慕楚晞出去了。
一主一从先是路过街市，瞧见几个搬运花卉工匠，杨护卫便故意装作不小心撞了人，踢翻了一盆，赔了几个铜钱打发……
然后去了酒楼，点了几样菜品烫酒，吃了一会子，杨护卫借着上茅房，到后厨转了一遭……
接着去了茶楼，点了果品好茶，叫了弹奏的，听了几曲，慕楚晞给了几个赏钱，包括跟班的伺候的小丫头……
完了又去了淘卖奇货的珍玩阁，看了几件珍宝古玩、上等兵器，慕楚晞又同另一位客人为抢一件稀罕古剑争风了几句，由老板出来给双方说说好话调解调解……
再接着，绸缎庄子丽衣坊、胭脂铺子珠宝阁……
如此一圈下来，便是亲自查看了洛师姐新增派的人手安插得如何了……
这些暗探，有能出入达官贵人府邸，暗中窥探的……
也有能附在世家名流身边，察言观色偷听朝堂之下背后私议之言的……
还有能接近官眷贵妇，闲言碎语之间暗中留意贪赃枉法钱财去向的……
末了才逛到一处舞乐坊楼下，只听到一支曲子弹奏到一半，便听见吵闹声传来出来，接着便有一只酒杯被扔了出来，刚好砸到慕楚晞眼前……
“做什么呢？谁干的，出来！”杨护卫挥刀一挡，大声喝道。
接着便跑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过来急忙陪罪：“对不住二位，是我们娘子被客人打骂了……”
慕楚晞一看，竟是上回在洛阳时姗娘的绸缎铺子里，那个新收的小丫头小曲……
“何人闹事，进去看看？！”慕楚晞一甩头道，便抬脚进了那舞乐坊。
杨护卫紧随其后，进来看看，里头正中间那舞乐台下，一个酒鬼正拉着一名舞姬，骂骂咧咧的……
“嘿，你个下作的娘儿们……叫你们喝酒是给你们脸面！居然敢不喝……”那醉鬼衣冠不整的，俨然一副不知廉耻的调戏模样……
还东倒西歪的往这边撞过来了，旁边还有小丫头和一个弹奏的也被他拉拉扯扯的，两下子酒壶里的酒水就洒出来，泼到了慕楚晞衣衫上……
杨护卫看得出来，那小丫头是故意把酒壶推往这边的的，慕楚晞自然也心里有数……
杨护卫瞧见了一把揪住那醉鬼胳膊：“滚开！”
“你们又是谁，敢跟老子动手？！”那醉鬼已经喝的醉眼朦胧，不知死活的骂道。
“哎呦喂，客人您快放过她罢，她一个蠢货没什么见识罢了，我陪您喝，我陪您喝……”接着已有一个女掌柜过来劝道，又冲那舞姬道，“还不快下去，在这里碍眼！”
“……嗯哼……不识抬举……”那醉鬼指着那舞姬骂了几句，便被拉到一边又灌酒去了……
这时候那小丫头附到那乐师耳边轻轻耳语：“这两位客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家，方才得罪了人家怕是不好，不如给赔个礼也好避开那个醉鬼……”
那乐师听着轻轻点点头，接着小丫头便过来赔礼道，“我们娘子说方才得罪官人了，想给官人弹一曲赔个礼，不知客人可愿意楼上一坐？”
“小娘子客气了，坐坐倒也无妨。”慕楚晞看看那舞姬和乐师，便答道。
到了楼上一间雅阁，听了一曲，跳了一支舞，慕楚晞说好，便给了赏钱。
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走走过场……
得了赏钱，那舞姬高兴，便又笑吟吟地道：“谢客人赏赐！”
那小丫头小曲又在那弹奏的乐师耳边轻轻耳语两句，指一指慕楚晞的衣衫……
于是那弹奏的女子又道：“客人这衣衫被湿了酒水，可巧这个小丫头是绸缎庄送新舞衣过来，等试穿的还没走，让她给您换下来烘烤干了不知可使得？”
“如此甚好。”慕楚晞点头道。
于是小曲便领着慕楚晞到旁边屏风后边去更衣……
外头继续弹奏一曲，舞姬接着又跳了起来，杨护卫一边佯装喝酒看歌舞，一边警觉的暗中观察四周，同时竖起耳朵暗暗盯着屏风后边主子的影子……
屏风后边，慕楚晞一边看着小曲给她更衣，一边便开始暗语问她：“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掌柜的不留在铺子里好好学学手艺，怎么大晚上的就使唤出来干活了？”
那小曲一听，便机灵的也暗语回答：“掌柜的说了，我上回给官家的活做的好，出门也是学手艺，比如客人这衣裳虽然金贵，却就有个可惜处，用的是单线。我们掌柜的的说，好衣裳不能只有一条单线，容易断……”
慕楚晞听着明白了，点点头，姗娘是看她刘督运一事办的好，又怕只有宫里师姐那一条单线不稳妥，故而把她使到长安来了，……
看看她机灵样儿，慕楚晞便又问：“人家殷勤跑腿是为了养家糊口，你小小年纪这般上进，却是为何呀？”
“客人笑话了，我年纪小，也没什么本事，只想着攒够了钱，将来可以开一间乐器坊，把各种各样的好乐器都搜罗进来，卖给知音人……”这小丫头说起来两眼放光，跟做梦似的……
“原来你这小丫头这般喜欢音律，怪不得愿意到舞乐坊来跑腿……”慕楚晞看看她，心中有所触动，微微一笑……
这般年纪，有些天真得可爱，却又天真无知得让人怜惜……
殊不知，一旦走上了这条路，便是一路血腥，别提洗手退隐，有几人能得以善终的……
“听闻这长安城里，慕国公府有位女将军，十四随军，也是我这般年纪，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呢？”这小妮子倒也胆大，看慕楚晞笑了，一边低头弯腰的给她整理衣衫，一边便也天真一笑的反问她道。
眼前就是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冲锋陷阵都不怕，她一个小丫头便也多了几分胆色……
慕楚晞看看她，确实如自己当年从军差不多一般的年纪，便轻轻叹一声道：“估计，为的是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不被蛮夷掳去欺辱打骂吧……”
等出了这舞乐坊，杨护卫便谨慎地问主子慕楚晞：“少将军，这小丫头出现在长安城，可是洛阳有什么事故？”
慕楚晞道：“皇上听取源舍人之言，让刘督运以白衣之身继续参战，朝堂已经收到捷报，百济被苏大将军灭国，刘督运已戴罪立功受命为左骁卫郎将，率军一万并新罗王子七千军留守原百济都城……姗娘觉得这小丫头差事办的机灵，所以把她使唤来了，你多留意她，小小年纪总让人不放心……”
“是，少将军。”杨护卫方才在里头也观察出几分，即刻答应道，“姗娘子这是要多布一条线？”
“不错，经历这些事，我们的确不能处处受制于人……”慕楚晞道，“受制必然是在监视之下，除了你我，连姗娘都察觉了……”
而慕将军府里，在慕楚晞外出这会子，这伤者顾云恩却琢磨起了一件事……
自从跟慕楚晞交手之后，那些女兵还有丫头小子们说的话，都印在了他脑子里……
他真的是采药人吗？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些个药材药草自己也真的什么都不认得……
倒是那些兵器好像真的很眼熟，尤其有几样，自己好像真的会耍，真的会那些打架的拳脚功夫……
按照宝儿姐姐说的，他既然遇上劫匪被抢了，可是自己身上就那点钱财，怎么会被伤的那么重，好几处他自己看得到都是要紧的刀剑重伤……
既然已经带他出了偏院和后院，认识了将军府里，他便是能自由走动了，远远看着轮值换下来的守卫兵士们在院子里时不时耍耍兵器，他总看得入神……
这些情形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又好像就是在昨天、前天才见过一般，甚至好像经常见到、天天见到一样……
再看看他们耍的招式，他总觉得好像他也会……
那些兵器打来打去的看着看着，似乎手脚都要跟着比划起来了……
再看看，又觉得他们打得都不好，刀不够快剑不够流畅红缨枪进退不够灵活……
好像防守得不好，不牢固不周全这里那里有破绽……进攻也不行，不够快也不够准还不善于互相掩护……
还有那阵法，虽然是少数人的小演练也跟上了摇旗变化，却好似变换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现插隙，容易被偷袭被打乱……
“叶儿……叶儿……”连苏宝儿什么时候来了，唤他都不曾听见……
“好看吗，看得这么有味？”苏宝儿索性一手指头直接戳他脑门上去了，“叫你也不答应！”
“啊……宝儿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何时叫我了？”这顾云恩被指歪了脑袋，捂了一下额头，这才惊讶的看向她。
“我都叫了你好几声叶儿了，怎么，小哑巴听惯了，不知道叫你呢？”苏宝儿手里还端着个食盒，便放下道，“记住了，你现在叫叶儿，该喝药汤了。”
“我知道了，宝儿姐姐。”这叶儿答应着，看看她端出一碗药汤来，道，“又是鸡血汤吗？如今我好了，姐姐不用总是杀鸡给我喝这个……”
“那可不行，一定要喝。”苏宝儿命里他道，“鸡血利关节通经络，你重伤失了多少血，要是也想像他们一样耍兵器，就得好好补回元气。”
“哦，谢谢姐姐。”这叶儿便老老实实的拿起碗喝光了，想想便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宝儿姐姐，你说我真的是采药人吗？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和他们一样……”说着还看看那些卫兵们……
“快闭嘴！不许胡说！”苏宝儿赶紧打断他，“不许胡乱猜测！”
“姐姐……”她这般模样，这叶儿越发怀疑了，拽着她衣袖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我究竟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
“你……”苏宝儿眼看采药人的谎话说不过去了，又左右看看，怕被人瞧见听见了……
看来这蠢东西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说自己藏着掖着，反倒追问起人来了……
没办法，看来只能按照杨护卫交代好的另一个谎话来应付他了，幸好主子早有准备……
苏宝儿只得带他到药房，趁着僻静无人，悄声的开始另一个谎话，“告诉你可记住了，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在长安城不到百里之外，原有一座云龙观，听闻有一夜失大火给烧了，你身上原有烧伤，少将军估计你便是从那里逃命出来的……”苏宝儿一边说着，看他反应……
“后来杨护卫打听到，山脚下原有一家农户姓叶，死于早年饥荒，剩下个孤儿被云龙观的道士带上山收养……那里的道士们都会些武艺识得些医术，都代代相传教给徒弟们，如此一来，你想想可不就是你吗……”苏宝看看他，半信半疑的只听不答，也不知道是在回忆着，还在掂量着帮他编出的身世……
“可杨护卫打听到场大火烧的蹊跷，少将军怕收留你惹出祸事，偏偏你自己又被烧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故而才交代只说你说采药人……””苏宝儿说着又暗示他，“你自己还不嘴严实点，这般不知死活的……”
管他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既然这么编给他了，他不想泄露身份想保命就得这么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