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了……”苏宝儿娇柔轻唤的声音将她主子慕楚晞的思绪从记忆里拉回来……
“好……”慕楚晞答应着，便随她到了一处僻静厢房。
杨护卫守护在屋外，苏宝儿贴身伺候，将她那一身的钗裙红妆换上齐整整的军衣铠甲，又将她的佩刀与她系上。
牡丹游园依旧在繁花盛开似锦中继续喧嚣一片，粉面桃腮的舞娘们一个个长袖飘飘的莲步轻移钗裙影动……
官宴正中至尊主位之上，龙椅威严的金黄软垫之间，皇上正歪在金灿灿的香丝靠枕上，与皇后意兴盎然的看着底下的翩翩舞姿，掂杯慢品……
“皇后，慕少将军说还要回长安南衙府营中值守，特来请辞？”身边的女官近前来，半身鞠躬，双手行礼轻声禀报。
随着女官指引，慕楚晞远在十步开外的帘帐之后，低头半鞠行军礼，等候应允。
“慕少将军要动身了？”皇帝晃一晃杯中佳酿，点头道，“嗯，左武卫苏烈大将军要替朕领大军征讨百济，南衙府须从长安调兵，皇后，可不要舍不得放人回去镇守长安啊？”
“……让她去吧。”皇后凤冠步摇金钗微微晃动，轻轻一点头。
女官朝慕楚晞一挥手示意，慕楚晞得示下，便再一行礼，即刻退下，不再打扰龙尊凤贵的雅兴。
“呷——”一骑铁蹄声响起，牡丹园外，一骑快马在鞭下扬尘而起，从并州城往京师长安遥遥而去……
呼呼作响的风声在耳畔边不停，慕楚晞耳边似乎又响起师姐洛青阙那字字如针、句句似刀的严词痛训：
……
“师妹，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还是慕府如今的处境你没有看清楚？自老国公中小人之计、西突厥战后归来被贬官起，如今就连你二伯父驸马爷在朝堂之上都不敢多言。”……
“连李猫老贼这样邪恶的人都敢用，当今皇后的胆识与谋略，是你我所不能望及的。你以为你能忤逆得了她吗？！”……
“师妹可曾听说过那个传闻，凌烟阁不但有开国元勋的真人画像，还有一份秘密英雄榜，不但排列着重兵在手的武将，还有威望过人的文臣……”……
“那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榜，那是血名单！上单者，连同子嗣必被严密监视，稍有异动，血洗满门！！”……
“如今凌烟阁开国功臣所剩无几，子嗣余者，师妹以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被人监视，还是监视别人，还需要我多说吗？”……
……
她慕楚晞生在勋爵世家，身为沙场武将，人在千军万马的大营之中，怎么轻易折服？
可是，龙椅之上，皇权之下，国忠家孝……一切根本由不得她一个小小女将抗争分毫……
皇后的声音不必像洛师姐那般怒气冲冲，却更加咄咄逼人刺在耳中、刺入心尖……
灯火辉煌的深宫后院里，金丝银线的帷幄幔帐之后的那一幕，依旧能让她慕楚晞忆之汗颜……
……
“武将安邦，文臣治国。不涉党争、不问宫闱，保疆卫土才是武将的本分……”这大概已经是她慕楚晞最后的挣扎了……
“好一个不涉党争、不问宫闱！”皇后不过一声冷笑，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慕家乃开国元老，你不情愿，本宫也不能勉强。既是如此，那就让尚儿入宫做太子伴读吧。”皇后面不改色，依旧语气冷静淡淡的道。
在这个当今天下最强盛的帝国里，在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经有足够的份量让她慕楚晞束手就擒……
“皇后！……”话已至此，果然已经根本容不得她有推辞的余地，她不得不咬着牙应承下来，“尚儿年幼，父母早亡无人管教，恐给东宫添乱。承蒙皇后赏识，臣愿鞍前马后、效命——不懈！”
……
车马劳顿，走了好几天，才回到熟悉的京城长安地界……
“嘠——嘠……”突然头顶上空传来几声秃鹰的叫声……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秃鹰在此出现呢？
慕楚晞心中疑惑，收紧手中的缰绳，抬头四处观望……
秃鹰食腐尸，这是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的迹象与征兆……
慕楚晞那锐利的目光跟随秃鹰追去，想要寻找这来源方向……
“少将军——少将军——……”杨护卫连声呼喊，快马追来……
“吁——”慕楚晞勒马停步，等候快马加鞭追上的杨护卫。
“少将军，苏小娘子说，路边发现一个人，身负重伤，生死不明……”杨护卫追上来禀报，“请少将军去瞧瞧……”
“走，去看看！”慕楚晞调转马头，折往回走。
荒郊野外，林木疏密不一，草长石乱，会是何等人……
“少将军……”等候在马车前的将军府大丫头苏宝儿拿着药箱子，一见主子，忙迎上前来。
“可瞧得出是何来路？”慕楚晞跳下马来，手持马鞭上前相问。
“瞧不出，一身平常人家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少说有十几处刀剑所伤……”苏宝儿身为医者，瞧着都有些心焦。
“哦？”慕楚晞皱眉，此乃往南衙府大营必经之路，何人竟会受袭伤重至此？难不成有紧急军情？
苏宝儿带主子走一座山崖之下，小路边草丛里，果然见一个人扑倒在杂草乱石堆之间，全身上下衣衫破裂，都是一道道血口子，明显兵刃所伤，必然是经历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打斗……
却不见他手中有兵刃利器，鞋子都掉落了……
“应该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还翻滚过……”杨护卫依据经验判断……
“翻过来看看。”慕楚晞道。
“是！”杨护卫上前去动手把那人慢慢翻过来……
苏宝儿在旁边看着准备帮忙：“当心些……”
杨护卫又蹲下把他散乱污糟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面，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子前试试，“还有气……”
“是他？”慕楚晞仔细瞧了几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认错，柳叶英眉蹙起，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少将军认识之人？”杨护卫抬头问道。
“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救回来，用最好的药！马上带回将军府去，你亲自照料！”慕楚晞一声令下……
都不用明说，这个精通医术的贴身丫鬟苏宝儿便知是交代她的：“明白，少将军！”苏宝儿立刻答应，打开药箱就上前开始施救……
苏宝儿本就有心救人，如今听得主子这般硬话命令，不必多问，就明白其中必有缘故……
“切不可对任何人声张，只你我宝儿三人知晓，只说是宝儿收药无意间救下跌落山崖的采药人……”慕楚晞谨慎交代，“我先回大营，你护送宝儿与他回府再来找我，过城门小心，一路上不可让任何人见到！”
“是！”杨护卫赶紧听令，又道，“少将军放心，城门素来无人敢真检查我们府上的马车，我知道怎么应对。我去拿件袍子来给他遮掩伤处，好移上马车去。”
慕将军府，也就是肃国公三子慕显策大将军的府邸，似乎是为了方便往返于北边巍巍皇城太极宫与巡视京城诸门之间，座落在了这东南临郊僻静处，鲜有客扰……
又似乎是正好避开满长安那些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圈子，更加便于执行那些朝堂背后的暗探劫杀行动……
等到慕楚晞回到慕将军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三更半夜……
书房外，一圈守卫士兵把守着，无人胆敢靠近……
书房内，灯烛晃动，上司属下两个人压低声音、秘密细语……
“查得怎么样了？”慕楚晞坐在书桌正中的大椅子上，静静等待禀报。
“果然与少将军所猜测不差几分！”杨护卫弯腰靠近，耳边轻答，生怕隔墙有耳，走漏了一点半点消息。
“那李猫老贼果然是心恶手狠，伪造了顾湛老将军通敌的书信，连夜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三司竟无一人敢出声……”杨护卫一一禀报，“后又有人马追查到顾家三子顾云恩所在的云龙观，烧杀殆尽，毁尸灭迹……”
“李猫老贼深得圣宠，又结党援引，互相勾结，如今朝堂之上早已是人人忌惮……”慕楚晞眼中凌厉，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愤恨，“死在他手下的，有几个不是冤魂……”
“堂堂一个大将军，满门忠烈，竟遭此大祸……”杨护卫亦不平道。
“顾湛一家驻守边关多年，不善朝堂争斗，顾氏祖上根基不够深厚，族中又无显赫权贵撑腰，李老贼作恶成惯，有心除之，必然已打通过审之路……”慕楚晞思量其中，也能明白一二……
“按时间推算，他已经被送去云龙观拜师学艺七八年了，怕是不常走动的亲属都未必识得，仅凭数面之缘，少将军如何能认得出一定是他呢？”杨护卫又不确定的问道。
“顾家驻守边关期间，他探访营中父兄，我随换防军途经见过几回，还有在云龙观，你也曾随我途径……”慕楚晞回忆着……
“想起来了，有一回，还是跟着二府里长公主和七小娘子前去游玩烧香……”经如此一提醒，杨护卫也有些印象。
“再者，言行举止，功夫套路，家风如是……一试便知。”慕楚晞又道，对敌诱敌、察言观色、刺探消息、审犯人……她慕楚晞哪一样没干过？
“可他人还没醒呢，自救回那日起昏迷至今。”杨护卫又禀报。
“还没醒？……”慕楚晞有些意外，想了一下，又交代道，“下人们人多嘴杂，住处也简陋，不宜养伤。若是将他安置在客房，就等于告诉旁人，他身份不低，恐引人注目。暂且将他安置在你隔壁屋子，夜里若有异动，你也便于照看。”
“是！”杨护卫领命道，又问，“另外，少将军，此事是否要让苏小娘子知晓？”
“……既然由她照料，还是让她知道一二的好，也好方便行事，但其中细节不必说太多，也免得她多虑。”慕楚晞吩咐道。
“属下明白。”杨护卫答应，心领神会。
“走，领我去瞧瞧。”慕楚晞说着便起身，杨护卫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