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第14章

    赵曦迎和裴晏礼在包子铺里相谈甚欢。

    外头的“老汉”见没有机会刺杀,便悻悻离开了,走时还不忘给周围其他的杀手递了信号,让他们继续守着。

    余光瞥见门口的“老汉”离开之后,赵曦迎总算偷偷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不少。

    她只识得“老汉”一人,以为“老汉”一走,大抵暂时是安全了。

    而在赵曦迎看不到的地方,“老汉”绕进一条没有人的僻巷子里,将身上的脏衣服一扯,随后纵身越过面前的那堵高墙。

    高墙的那一头,温老四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到人就立刻上前问:“陈昌,怎么样?人解决没?”

    温老四的一只眼里满是期待。

    陈昌低着头,没敢说话。

    “废物!!”

    温老四暴喝一声,一脚揣着陈昌身上。

    “连一个书生都杀不成!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陈昌挨了个瓷实,也不吭声,低头哈腰站在原地,任由温老四发泄火气。

    半晌后,温老四打累了歇口气,陈昌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属下本来都要得手了,太子殿下突然跑了过来,属下不敢当着太子的面行凶。”

    温老四骤然止住动作,声音尖锐:“太子?!太子也掺和进这档子事儿了?”

    “属下不知。”

    陈昌如实告知,“属下让其他人都盯着的,但若是太子一直不走的话,他们估计也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温老四一个踉跄,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看到主子面色如土,陈昌犹豫着提出:“主子,这事儿要不还是同相爷说一声吧?他毕竟是您——”

    “蠢货!你懂什么!”

    陈昌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老四喝止了。

    他眼里满是恨意,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再亲,他跟我也不是一个娘生的!和温莲那婆娘一样,都是赵家的走狗!他们恨不能见我被挫骨扬灰怎可能盼我的好!”

    “这些人,他们都不配姓温!不配做温家的人!”

    暴躁的温老四把手边的东西全掀在地上,他半撑在在石桌上,另只手覆在自己坏掉的那只眼睛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后,温老四终于平静下来。

    他站直了身子,从旁的枝头掐落了一朵芙蓉,揉得粉碎。

    “去,把裴晏礼杀了。”

    “可太子殿下……”

    温老四眼里露出冷意,一字一顿:“太子又不是非得是他赵元正,没了还可以再立。我温氏一族,哪个儿郎比不得他赵元正?!他若非得碍事,便一并杀了吧。”

    ……

    从包子铺出来后,裴晏礼带赵曦迎去了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点东西。

    昱都的酒肆饭店不少,名气大些的,几乎都集中在东华门外,再就是大相国寺到保康门这一带。

    保康门与东华门,隔了那可不止一两条街,离皇城都有好几里的路了,再往东走走穿过御街,都该出城了。

    裴晏礼当然不是特意要带赵曦迎跑到大相国寺来用膳。

    他是来办案子的。

    乞丐在贾家的饭铺门前被刺死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凶手当时慌不择路,不小心把杀人的凶器落在了逃跑路上。

    缉捕们没找到凶手,但找到了凶器,是把长刀,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样长。

    得知此事后,裴晏礼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昱都府。

    结果他两脚还没踏进门,非要跟在他身后的赵曦迎非常不合时宜地说了句:“我饿了。”

    赵曦迎确实是饿了,她早晨在宫里本也没吃多少东西。

    在大长公主府上倒是用了些点心,可赵曦迎后来被那个故事扰乱了心神,没吃多少,本打算回宫后再吃点,结果在路上又遇到了险些被刺杀的裴晏礼。

    先前心头悬着事儿,倒是不觉得,如今大事已决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赵曦迎立刻感觉到肚子不争气地饿了。

    她指着昱都府对面的大相国寺,“我想去那吃东西。”

    裴晏礼:“……”

    没辙,裴晏礼只好带着“太子”找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小店,点了她爱吃的鱼羹、糖糕和雪泡梅子饮。

    赵曦迎爱吃甜食。

    她天生嗓子眼儿小,吞咽较常人更为困难,因此相比各种肉类,她更爱吃鱼。

    滑而不腻、入口即化的鱼羹是赵曦迎的最爱,可惜御厨总也做不出民间这样好的味道。

    雪泡梅子饮是夏季拿来解暑的,冰凉的梅子酒入口酸甜,既可消暑,浅饮几杯也不至于让人吃醉,连小孩儿也能吃,赵曦迎最是喜欢。

    可惜上月天最热的时候她在凤阳阁里养伤,没机会溜出来,平日里母后也不许她用冰。

    赵曦迎猛喝了两口后,发出满足的轻叹声。

    裴晏礼有些无奈,“现在天凉了许多,殿下还是少喝为好。”

    “都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殿下!”

    话虽这样说,可叫太子小名这样失礼的行为,裴晏礼自然是做不到的,便只好回避。

    赵曦迎倒也没强求。

    她现在可满心都是糖糕和梅子饮呢,才不在乎这些虚的东西。

    赵曦迎虽然平日里有些咋呼,但吃东西却很慢,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要嚼很久才咽下去。

    裴晏礼也不催促,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偶尔还会拿筷子把赵曦迎掉在桌子上的食物残渣清理干净。

    久而久之,赵曦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把最后一口糖糕咽下去,咧着嘴冲裴晏礼笑,“你别光看着呀,一起吃呗。”

    赵曦迎看到已经被她消灭得差不多的食物,瞬间有些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晏礼,“要不……再点点儿?”

    “不必。”

    裴晏礼说,“殿下吃饱了就行。”

    “可你这样光看着也不吃,我很过意不去啊。”

    赵曦迎抓了抓脑袋,似是怕裴晏礼尴尬,“那……你在旁边说说话呗?这样干坐着,板板正正的,怪让人紧张的。”

    她没好意思用“害怕”这个词儿。

    刚刚裴晏礼拿起筷子的那一刻,赵曦迎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要揍人了。

    虽然有点夸张,但在赵曦迎眼中,裴晏礼确实是一个能拿着筷子打她手来纠正她餐桌礼仪的人。

    加上他坐得板正,不苟言笑的样子,难免会让赵曦迎想到自己在御书房挨打那天,他一副公事公办不由分说的态度,怼得宋太师都哑口无言。

    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在他拿起筷子之后,赵曦迎背都坐直了些,生怕自己的仪态有什么不当之处。

    “殿下似乎很怕我?”

    “……也没有。”

    赵曦迎嘴硬,“只是有时候看到你,我就会想到被舅舅打的时候,跟你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裴晏礼沉默片刻,“很疼,是吗?”

    “嗯?那当然了!”

    赵曦迎一副“你在说废话”的表情,心有余悸道:“舅舅下手向来重,每回表哥挨完揍,都得四五天下不来床。”

    “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啊?板子都挨完了,你且先记着就行。”

    赵曦迎哼哼唧唧的,她把最后生的一点鱼羹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去。

    这时裴晏礼才缓声开口:“殿下当记着。毕竟当时我若了解得再全面些,兴许殿下就能少受点苦。”

    赵曦迎一愣。

    她大约没有想到,裴晏礼这人看上去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却对自己挨打的事情这样耿耿于怀。

    便是他如今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但赵曦迎还是感觉到了他那份愧疚。

    大概是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赵曦迎想,她也许能够理解这份感受。

    心软善良之人总是如此,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用自己无意犯下的过错折磨自己,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反复复,直到赎清所有的罪孽。

    赵曦迎叹了口气。

    当初她的恶作剧差点害哥哥丢了性命,自那之后,赵曦迎便事事都会先紧着哥哥些,宁可自己受委屈。

    正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她了解其中的苦。

    而且,不知是为什么。

    即便是心存芥蒂,可赵曦迎仍觉得裴晏礼这样的人,就当如明月挂天山,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痛苦里。

    “裴晏礼。”

    “殿下请讲。”

    赵曦迎凑上前来,整张脸映进裴晏礼清澈的瞳仁,她看到他眼睛里小小的自己。

    裴晏礼顿住,下意识往后撤了几分,视线落在眼前少年的脸上。

    她眸底皎洁如月,璀璨若星,干干净净的,不杂半点凡尘。

    他看到她眼角,有一颗醒目的桃花痣。

    “不可以用过去犯的错惩罚现在的自己哦。”

    赵曦迎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人嘛,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你得包容一点,给自己成长的空间啊,犯过的错,全当是为下次积累的经验就好了嘛,人这一生,又不是只会做一件事。而且,挨打的人是我,要罚也应该是我来罚,我都还没开口,你自罚些什么?”

    说着,也不等裴晏礼反应,她就从椅子上跳下来,提着衣摆往外跑。

    “殿下去哪?”

    “昱都府啊,你手上不是有案子要办吗?”

    赵曦迎停下脚步,冲着裴晏礼偏了下脑袋,“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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