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求

    040

    刚过戌时,雪渐渐小了起来。

    马上就到了宫门处守卫即将换岗的时刻,可他们却依旧不敢懈怠,因为早先他们便得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今夜会有两位大人物入宫。

    “来了!”

    远远地便瞧见一人穿过雪夜,骑着马朝着宫门处而来,身形肃杀,气质凛然。守将心内一肃,忍不住挺直了腰板。

    顾挽澜利落翻身下马,面上半块覆面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

    “绣衣使指挥使飞鸢!今夜应召,特来觐见陛下!”

    顾挽澜随手将萧沉给的腰牌抛出。

    原来这便是近来城中声名鹊起的飞鸢大人!

    好生年轻、好生凌厉的女子!

    守将瞳孔一缩,查验腰牌无误后,立马将腰牌恭敬地送了回来。

    “飞鸢大人,请。您的马会由我们进行安置。”

    “好。”

    顾挽澜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正欲迈步向前,眼角却扫到宫门处一处明显的车辙印。

    顾挽澜没什么意外地挑了挑眉,“崔大人倒是快我一步。”

    守将脑海中却兀地想起,方才那张端坐于马车正中间的脸。那人周身气势极盛,便是连少年英才的崔琼大人都被此人压下去了三分。可他在宫中行走三载,竟是从未见过这张面孔。

    只是这些却并不能对外人言,想着飞鸢所说的崔大人倒也没什么错漏,崔琼大人确也进宫了,守将便又退开了半步,恭敬地又笑了一声。

    “崔大人只比您早来半盏茶的功夫,大人快请。”

    *

    皇宫。

    元喜收了托盘,垂着脑袋,快步从潜心殿内退了出来,合上了潜心殿的大门。

    刚一离开,有胆大的小太监,借着自己与元喜的往日里的交情,就忍不住凑过来打听了,他们可是听说了,便是连那如今的崔家家主都还在旁的殿内坐着呢,陛下唯独请了那一人来潜心殿喝茶!

    不怪他们不识得崔珏。

    宫中人来来去去,现在伺候在陛下身边的这一批都是三年前选上的新人,而崔珏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入宫却是在五年前。

    眼见周围的小太监们越说越热闹,元喜冷哼一声,“仔细伺候着总没错,至于旁的事,你们最好缝上自己的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然若到时候触怒了天颜,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众人闻言,瞬间噤声,再不敢言语,只是却又纷纷在心中将方才那人的地位又提了一提。

    看来是极得圣心的大人物啊。

    潜心殿内。

    透过茶汤里蒸腾而出的雾气,庆元帝看向对面的崔珏,却有片刻的恍惚。

    五年未见,崔珏除了样貌褪去了当年的少年稚气,其他的,竟是丝毫未变。

    庆元帝还记得,那年春猎的林子里,少年找上他的时候,那双如孤狼一般不驯又漆黑的眼,“陛下,您有兴趣与我一道毁掉崔家么。”

    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的开头,一时之间在林子里找不到什么可观猎物的帝王,索性放缓了□□的骏马,饶有趣味地打量了身前少年几眼,“崔珏,你就不怕朕现在就找了侍卫,把你送回崔府?”

    少年被戳破了身份,面上却并无半分慌乱之色,仍是淡然自若地看向他,就像是一切合该如此。

    庆元帝这才收了玩笑之色,正眼看向身前,身形算得上十分狼狈的少年。

    绣衣使乃他京中耳目,崔家近年来虽有颓败之势,但因接连出了好几位大儒,在士林之间仍然颇有声望,故而有关崔家的消息,也第一时间就呈上了他的案前。

    崔珏。

    两大世家联姻诞下的子嗣,本该是一个被万众期待的孩子,却不知为何,自出生后就没了消息,就连预定好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的洗三,也匆忙取消,一时间坊间诸多传闻甚嚣尘上,直到三年后,崔家有了崔琼。至此,再无人关心那个消失了的孩子。

    想起某种传闻,帝王挑眉看向瘦弱的少年,“据传你天生六指,是会带来灾殃的不详之人?”

    “他们好像是这样说过。”

    这等话,少年显然已经听过很多遍,引不出他太多的情绪。他只是伸出了他的左手,透过林间射下来洋洋洒洒的光,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那只多出来的手指,“它是随我诞生的一部分,它即是我。”

    “可它为你带来了苦头。”

    “是吗。可什么是苦头。”

    “你在崔府过得应该不怎么样。”

    在合该刺激、紧张的猎场里,他却在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在这里争辩没什么所谓的闲事,庆元帝都觉得自己是有些无聊。

    正要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谈话的时候,少年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笑了起来,像是林间忽然之间拂过的一阵微风。

    “陛下说的没错,确实也是吃了一番苦头的。只是,若没有这番际遇,我不会遇上她,也不会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这般说话。两相对比之下,之前的那些便都不重要了。”

    “不过”,少年突然扭过头看向了帝王,“这根手指,陛下会在意它么。”

    庆元帝沉声道,“若朕在意呢。”

    少年闻言,突然俯下身在四处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在草丛间翻出了一块棱角坚硬的石块,握在了手中。

    帝王身边随身的侍卫就是在此时赶了过来,他一眼看到少年手中那块坚石,目眦欲裂,厉喝一声,瞬间便将手中长剑送出!

    “唰啦”一声,血线扬起,然后落下,溅射到了林间叶片之上。

    棕黑色的泥地之上,粘稠的血液斑斑点点,其间还夹杂着零碎的肉沫。

    剑尖就离脖间一瞬。

    少年病怏怏苍白的脸,在此刻终于染上了点绯色,只是一双眼却更亮,他撕下一片衣袍,将那截断指包裹,迎着剑尖,向前走了一步。

    很快,他的脖子上便被压出了一条血线。

    少年却只是伸出手,将那布团朝着马上的帝王递了过去。

    “我不会让陛下的猎网落空。”

    这一刻,庆元帝竟被慑住,久不能回神。

    庆元帝翻身下马,打了个手势,让侍卫收了剑退开。

    他神色复杂地接过了那包裹着断指的布团,沉吟后方道,“你要什么。”

    “我无所求。”

    少年摇头。

    此刻的庆元帝是当真觉得有些意外了,他刚刚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癫狂之色,这等人怎么会无所求?

    似乎是看出了帝王的不解,少年只是抬头,看向了头顶的那片密林。

    “就像身处这片树林,我想要雀鸟能高飞,但我不是雀鸟,我也无法接近雀鸟,所以我能做的大抵就是替它修剪这林间横生出来的枝丫。”

    顿了顿,少年看向庆元帝,眉心沾上了一滴妖艳的血,语气依旧平淡。

    “所以,一定要有所求的话,陛下,那我所求,便是朝堂上吏政清明,世间海清河晏。”

    许多人曾在他眼前说过这等豪言壮志。

    毁志者、践行者,皆有之。

    只是从未有一人,如眼前人这般矛盾。

    本只是春猎无聊时,顺手捞上来的一只猎物。

    庆元帝没想到,崔珏可以做到这等地步。

    他只是引在暗中稍施援手,崔珏便设计彻底掌握住了崔家。他第一次入宫,便是拿下崔家那日,将家主印鉴呈上了他的案头。随后,他便是一步步壮大了崔家,直到现在,所有世家已成以崔家马首是瞻之势。

    他当年随心之举,如今已然养出一匹凶猛的头狼。即便崔家的家主印鉴与玉玺一道被他封存了起来,崔珏此人也无任何世俗上的身份,他仍是起了忌惮之心。尤其是他昨夜听宫里人玩笑话方知,他如今竟还成了顾挽澜的赘婿。

    当年他因一无所有而无所求,可现在呢?

    “慎之,一转眼多年不见,你竟都已经成婚了,还成了别人家的赘婿。可是那护国公家的姑娘,威逼了你?你告诉朕,朕必为你做主!”

    慎之,是崔珏第一次入宫时,皇帝当初为崔珏取的字。

    不过,因为他并未办过冠礼,所以除了皇帝之外,并无人知。

    崔珏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清淡朝着庆元帝,作了一揖,“算不上威逼,只是因为之前在她认亲宴之事,无意间发生了一些差误,我需要对她对负责。如此,便也顺其自然。”

    他昨夜听闻两人成婚的消息后,便连夜找人探查过一阵,似是在顾挽澜认亲宴上,有人想陷害顾挽澜和淮王世子,但最终似乎没成,如此,倒也对得上。

    “顺其自然?倒是很少见慎之你这般说话。”

    庆元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崔珏摇了摇头,眼里难得显现了一片茫然之色。

    “我不知道。只是这些年,感觉身边有一人或许也不错。”

    “哈哈难得啊,难得慎之你也有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庆元帝起身,拍了拍崔珏的肩膀,爽朗大笑起来,可不一会儿,他就沉下声来,“不过,朕于此事是过来人,夫妻之间想要和睦,唯有以诚相待,可你现在就是在骗她,你可有想过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

    “没有必要,陛下。我和她只是权宜之后的成婚,若无爱,待她逐步掌握护国公府后,我和她自然会两散。若生了爱,陛下与我大计能成,不过三五年,我依然只是一名父母不详的秋山画师。所以,没有必要。”

    崔珏眉眼清淡,内心却起了波澜。

    庆元帝以质子为由,召他前来,问得却多是他与顾挽澜的婚事。他似乎是想知道顾挽澜是否早就得知他的身份。还是说,他是在怀疑,他与顾挽澜的婚事,是存着两人结党联姻的目的?

    “陛下。”

    元喜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飞鸢大人,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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