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传召

    039

    “啵~”地一声,置于屋角的炭盆爆出了一个火星。

    明暗的光影中,顾挽澜瞧见崔珏眼睫微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顾挽澜嘴角习惯性地扬起了两分笑意,往前又凑上了几分,直勾勾地盯着崔珏的眼睛,“崔珏,我有些记起来了,是你吧。就是之前在长平关——”

    “咕咕!”一声突兀的鸟鸣声响起。

    顾挽澜瞬间变了脸色,她翻身坐起,正要下床之际,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拉住。

    “去哪里。”

    顾挽澜回头,猝不及防看进崔珏眼底,此时才发现,崔珏不笑的时候,一双眼竟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人裹挟其中,然后彻底溺毙。

    只是如今到底不是说话的时候。

    此声鸟鸣,乃她交给萧沉的口哨。若有突发之事,便是以此声为号。

    本以为瞧着崔珏的架势,自己还要和他拉扯一番,不曾想,她刚做出要拂开他的动作,他竟像如被火灼烧一般,率先收回了手。

    顾挽澜怔住,随后默不作声地起身,点燃了烛台。

    从地上将自己的衣物捡起来后,她径直转入屏风之后。

    昏黄的烛火,将坐在床上一动未动的人影,隔着屏风,送入了顾挽澜的眼帘。

    顾挽澜系好束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抿了抿唇,终是在床前站定,“是乐欢,方才我才想起和乐欢的约定,她昨日有些受惊了,今日想要我去陪陪她,我晚上便不回来歇息了,你先睡吧。”

    属实是有些离谱的谎言。顾挽澜说出口的刹那,就有些后悔了。

    谁家好人的妹妹会拉着姐姐在新婚第二日夜宿的啊!

    正在思索怎么补救之时,一团若有实质的热气侵入到了她的身前。

    “外间风大,戴上这个。”

    顾挽澜有些意外地抬眼,就看到长发微乱、衣襟大敞、赤着一双脚立于她身前的崔珏。

    他双臂一伸,以一个近似环抱的姿势罩住了她,顾挽澜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察觉耳朵上一暖,是什么东西罩住了她的耳朵,同时间,清冷里沁着些笑意的声音也在她耳畔响起。

    “恰好我还有一幅画卷还未交付,今夜也需去书房作画,夫人且安心去吧。”

    顾挽澜摸着耳朵上毛茸茸的耳套,下意识咬住唇瓣,心头思绪更加复杂。

    他似乎……真的很好哄。

    只是这般随口的一句交代,就能让他开心么?

    只是……若她猜想为真,那这些恐怕也只是他的伪装和有意为之。

    顾挽拉犹疑了半晌,临出门前,终是开口嘱咐了一声。

    “你自己注意休息,莫要太过劳累。只是明日我回来,会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到时候你不要外出。”

    “好,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暖黄的光晕中,崔珏面上笑容不变。

    房门一开一合,簌簌的寒风伺机侵入,卷走了屋内大半的暖意,然后无情遁走。

    崔珏赤着脚在门后站了许久,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良久,他一双眼先动了。

    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厌弃之物,他踱步到了烛台前,没什么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灯芯,直到将它彻底掐灭。

    这两日虽有疲惫,但或许是久梦成真,他一直没有睡着。

    所以,顾挽澜今夜翻身坐起的那一霎,他便感知到了。

    他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只是还未等他装作睡醒,起身安慰她之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来自身旁人的杀意。那杀意虽消散地也很快,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汹涌地、寒冷地的潮水要彻底将他溺毙。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她似是已经忆起了他们之前的往事,可为何竟反而对他起了杀心?

    还有今夜,她离开他,在新婚第二日便迫不及待想要去见的人到底是谁?

    崔珏任由自己的情绪如屋内的黑夜一般疯长,然后将他不断缠绕、捆紧、绞杀……眼底泛着猩红的光。

    到即将窒息之时,崔珏却又低声笑了起来,在只有月色悄悄渗入的室内,竟有了一份悚然的意味。

    半晌,他止了笑,只是缓缓伸出手,犹如轻抚情人滑腻的肌肤一般,将指尖触向那缕在他身前的月光,然后猛地将其在手中攥紧。

    没所谓。

    想杀他也罢。

    总之,他不会放手。

    “咚!”地一声。

    什么东西击打在了窗户之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崔珏充耳不闻,只披散着发,赤着脚,一步一步踱回内室之中。

    “咚。”

    “咚。”

    又两次有节奏的轻响后,声音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

    良久,崔珏推开了门。

    寒风卷着雪,纷纷扬扬。

    崔珏撑开伞,径直走向了前方。

    “走吧。”

    树影婆娑,有黑影从身旁树上一闪而过。

    *

    皇帝有旨,莫敢不从。

    可从崔琼接到旨意到现在,崔琼已经等了许久。

    他的马车就停在和护国公府隔着一条街的小巷子口,等到他在马车里再也坐不住,他索性跳下了马车,去巷子口吹吹风,试图让脑袋冷静下来。

    “你说!十一去喊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咳、大公子毕竟成亲了……夜晚喊人确有不便。”

    马夫硬着头皮小声道。

    崔琼不知脑补了什么,瞬间炸开了,“哼!若让我知道那顾挽澜胆敢欺负我兄长!我定不让她好过!”

    话音刚落,便瞧着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伞,一路上踏雪而来。

    崔琼心上一喜,连忙凑了上去,“兄——”

    可话还未说出口,剩下的字就塞在了喉咙口。

    兄长今日外面着了一身墨色鹤纹大氅,便是连头发都用一顶紫金小冠束起,明明手中只握着一柄竹伞,却通身气势逼人,分外令人不敢直视。

    旁人或许不知,可崔琼明白,一旦兄长做此打扮,那必是心绪激荡,起了杀欲。

    有人要倒霉了。

    崔琼默默缩回了向前迈过去的脚,只低着头,低声解释了一句,“乃陛下传召,或与此前呈上的密折相关。”

    此前,崔珏在回京途中,曾给皇帝写了一份密折。密折写明,经过他的查证与拷问,萧隼引他们和绣衣使去救的柔兰质子实为假货,而那伙人引以萧隼为首,恐正在逃窜的萧隼方为真正的柔兰质子。

    与那道密折一道呈上御前的,当然还有那位假质子人证。

    如今皇帝深夜召人入宫,当是陛下的查证有结果了。

    “可还有人被传召?”

    “兄长深夜出来,顾挽澜那边可会疑心?”

    崔琼没想到自己竟和兄长同时发问,忙搬了脚凳过来,急忙找补道,“不是,我本意是想说,兄长你见识的女人少,可能不知道女人向来心细如发又敏感多思,可能她面上十分大度放你外出,实际上却在恼怒你夜不归宿,还会疑心你是不是养了其他的女人,这般影响夫妻感情就不美了。所以,如果兄长需要的话,我明日可以故意找个时间去见见大嫂,好让她知道你并非在外眠花宿柳,而是与我一道。”

    崔珏收伞的动作一顿,“无妨,她不会知道。”

    “?”

    崔琼有些懵了,夫妻不是夜间都宿在一起么?大半夜见不到人,怎会不知?

    想到某种可能,崔琼倏地瞪大了眼睛,“这才新婚第二日?!她就敢找其他的郎君?!”

    想起顾挽澜出门前头也不回的背影,崔珏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戾气又从眼眸中翻涌而来。

    “崔琼,你找死。”

    完了。

    兄长的新婚生活似乎真的出问题了。

    这一刻,崔琼竟没有被崔珏的气势吓住,反而开始替崔珏担心起来。只是如此时刻,他即便抓耳挠骚好奇细节,想要立马替兄长筹谋一番,也不得不先压下心思,只端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小心睨向崔珏,回了之前他的问题。

    “共同被传召的还有绣衣使的人,领头的应是指挥使飞鸢。”

    救命。

    兄长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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