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时

    033

    驿站外的暴雨还在继续,点着昏黄灯火的驿站在黑夜中仿佛一座孤岛。

    待送走了面色灰白的陈大夫,朱恒远替顾挽澜关上了房门。

    “陈大夫可当真是被吓傻了,怕是以为他之后小命难保。”

    顾挽澜笑了笑,坐在了床榻之上,伸手扶起没了呼吸的质子,右手在他背后点了数下,“此番事了,定是要好生酬谢这位陈大夫一番,给他压压惊。”

    “不过……”顾挽澜脑海中窜入一张陌生的脸来,“方才送陈大夫进屋的是何人?我似乎未曾见过。”

    “哦,那位是跟在昊阳商会人身边的哑仆。”看着质子面色恢复了红润,朱恒远上手从顾挽澜手中接过了他。

    “昊阳商会的人竟是也入了京?”顾挽澜诧异出声,后又喃喃自语了起来,“若非此间事情重大,是要去拜会一二。”

    昊阳商会,乃大夏境内数一数二的商会组织。

    当初长平关一战,战事紧张,物资紧缺,便是昊阳商会站出来,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后来,顾挽澜返京之前的欢送宴,还曾给昊阳商会的主事人下过帖子,不过那次她因故提前退了席,倒是有些遗憾没能见着那位一片丹心的大商。

    朱恒远剥下来质子身上的衣服,叹了一声,“我们也是对得起这位质子,他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他的造化了。不过,大人,你既然察觉到萧隼此人或许有问题,为何不提前拿下?”

    顾挽澜垂了眼,随手拿过一块毛巾擦拭她手中出鞘的刀,“我们此行皆为萧隼指引,便是我也是萧隼当初指定,崔琼带来的陈大夫是第一个意外。”

    朱恒远恍然,“所以是他暗中翻找了陈大夫的药箱!”

    “不错。”

    得了顾挽澜的肯定,朱恒远思绪瞬间打开,越说越快,“无论是没有陈大夫,还是陈大夫没有了齐全的药剂,我们若想保住质子的命,就只能带质子去到附近最近的城镇!”

    顾挽澜看了看已被擦拭得锃亮的刀刃,轻笑出声,“不错,可天降暴雨,是第二个意外,我们没有去那个被他早已圈定好的城镇,反而是返回了驿站。”

    朱恒远神色凝重,“看来他们在那座城镇早有布置。可我不明白,他们的目标若是要质子死,他们已然知道质子所在,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带我们过去,若是要质子活,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顾挽澜以刀杵地,眼神里满是冷意,“这也是我暂时没有想明白的地方,所以不能打草惊蛇只能请君入瓮。既然质子是一切的开始,那么,如今得知了质子的死讯,无论他们相信与否,他们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朱恒远将质子放入一个红木箱内,给他舌下塞了一片参片。

    “吱呀”一声,箱子被彻底盖上。

    朱恒远看向顾挽澜,神色肃穆,“此屋无窗,我必守好大门,今夜不负大人嘱托。”

    *

    到了后半夜,睡在榻上的哑仆睁开了眼。

    他看了眼睡在身侧的主人家,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一件件穿好了厚实的衣物,踱步到了窗台前,推开了窗户。

    一股冷气猝不及防窜入房间内,哑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抬头看向了夜空。

    窗外,雨声淅沥淅沥,雨势逐渐小了起来,只是月亮仍隐在了云层后,使得这夜色仍旧如墨色般黑沉。

    他在窗台前,迎着雨丝,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耳朵动了动,那声音越发清晰,是从二楼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此地木板轻薄,并不太隔音。

    那种细微之声,就像是有人在地板上拖拽着什么……

    他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头顶。

    那里,住着那位质子。

    二楼。

    韦老拖拽着已经中了迷药陷入昏迷的顾挽澜来到了房门前。

    他看了身侧原本扮演他主子的白无衣一眼,白无衣立马会意,依样画葫芦朝着屋内吹入了迷香,方才他们就是靠着此举药倒了顾挽澜。

    韦老其实是不愿和白无衣他们一起出任务的,他们一群人没什么功夫,整个就像是一个马戏团,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原本按照殿下的计划里,他们的大部分人手都是蹲守在了城镇的医馆里,此处驿站只是一个备选之地,便只给他派了白无衣他们用来接应。

    等了一会儿,待到里面守夜的绣衣使晕倒在地,发出“噗通”一声重响,韦老推开了门。

    “等等。”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假装中药,昏迷在地的顾挽澜心口猛地一跳。

    分别之前,她和朱恒远在房间内演练过许多次,他们会如何行动。因为天气各种意外,她们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么他们能在驿站此地得用的人势必不会很多,思来想去,他们只能借助迷药。于是,她和朱恒远对此,早已提前做了应对。

    只是如今,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头的另外一个疑问怕是很快就会有了答案。

    “主子?”韦老略带诧异回头,便见到了从走廊深处走过来的萧隼。

    听到了这人对萧隼的称呼,顾挽澜的心百味杂陈。

    萧隼,竟是主谋。

    只是还未等到她生出其他什么情绪,她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

    什么人如今正蹲在她身前!

    他要做什么?!

    萧隼半蹲在地,仔细地看了眼前的这位飞鸢几眼,然后伸出手,触到了她覆在面上的那块金色面具。

    萧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终是伸出手揭下了那块面具——

    半晌,萧隼不动了。

    韦老略带好奇地探着上半身瞧了过去,入目之处,是一张面容普通的女人面,韦老嘴上裂开一丝笑来,“也不过如此。”

    萧隼瞧着这张陌生的脸,心底轻笑了一声,自从入了西京,和顾挽澜重逢,他当真是有点魔怔了,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竟是来了如今他不该来的地方。

    萧隼起了身,神情冷漠地将手中面具交与韦老手中,“继续。”

    直到耳中脚步声远走,顾挽澜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好险。

    差一点。

    方才就是差一点。

    若是在青天白日里,萧隼定能发现她面具之下那块假皮的不对劲。这是她为了提防萧隼,特意准备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身体被人从门槛上粗暴拽了过去,脊骨上传来一阵疼,顾挽澜仿若未觉,把自己的呼吸放得更轻。

    一步、两步……

    她能察觉两人离着床榻越来越近。

    “去,无论质子死没死,一剑杀了他。”

    她听见了那个粗嘎的声音这般说道。

    “刺啦”一声。

    是近在咫尺,刀被抽出刀鞘的声音。

    顾挽澜猛然一惊,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意欲为何,他们竟然抽的是她的刀!

    他们盘算了一圈,竟然打的是把质子之死嫁祸在大夏人头上的主意!

    顾挽澜双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一脚将身侧之人踹出,白无衣砸到了门板之上,发出“哐”地一声巨响。

    以此为号,穿着质子的衣服躺在榻上的朱恒远也一个暴起,抓起身侧的一把大刀,朝着韦老砍去。

    韦老神情大变,狼狈地躲开朱恒远的杀招,大喝一声,“尔等竖子!竟敢诈我!”

    顾挽澜利落地收拾了白无衣,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轰”地一巨响,整个驿站都震了一震,像是什么东西爆炸开来。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划破夜空的喊声,“后院敌袭!保护大人和质子殿下!”

    赫然是朱恒远的声音!

    顾挽澜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正在和韦老缠斗的朱恒远,朱恒远也呆了,分神了一瞬,很快被韦老找到了破绽,一剑插入了他的肩膀。

    刀剑入肉,朱恒远却浑然不避,只咬着牙,让这柄剑穿透了他的肩膀,顺势近了韦老的身,双手死死地扣住了他,“大人快走!他们还有后手!”

    声东击西!

    他们借朱恒远的声音驱使走其余的绣衣使是想做什么?!

    顾挽澜顾不得屋内战况,提了刀转头就朝着门外而去。

    不曾想,白无衣却突然发狠缠住了顾挽澜。

    只一个分神,顾挽澜一刀劈晕白无衣,再一回头,房门就被人从外锁了起来。

    一股火油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顾挽澜神色陡变,一把将近处的朱恒远二人扑到在地,“小心!”

    “轰——!”地一声响,火舌陡然窜起,很快就吞没了房门处。

    用火!

    他竟敢在雨夜用火?!

    他竟是把此屋所有人烧死当做他后招!

    当真是疯子!

    “桀桀桀,输了!这局终究是你们大夏人输了。”

    韦老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着看向顾挽澜。

    “质子就在这个房间吧。”

    韦老视线在屋内巡视了一番,最后落在了顾挽澜的身后的红木箱子。

    韦老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来,“藏在大人你身后的箱子里吧。”

    “此屋没有窗户,门外大火,我们包括你,都会死,你们主人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死活。”

    事到如今,顾挽澜也不用遮掩,她翻出红木箱里的质子,背在了她身后。

    “那又如何?!只要主人能成功,牺牲我一个又何妨!”

    韦老仰天大笑。

    “趁现在!”

    顾挽澜一声厉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韦老身后的朱恒远一个暴起,抽出扎在肩膀上那柄利剑,数剑滑过,韦老四肢留下道道血痕,整个人失了力气跪倒在地。

    韦老趴在地上,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挽澜,胸口急喘,“都、都到了这个、这个时候,你还不认输?!你们没有活路了!”

    顾挽澜呛了几口烟灰,咳嗽了几声,带着背上的质子也滑落下手,她伸手托住了他,看着韦老,笑容却桀骜非常,“不巧,只要我没死,我就死也不会认输。”

    “朱恒远,撕布条,一部分捂住口鼻,一部分把他绑在我身上!”

    “是!”

    朱恒远正欲动作,头顶上“哐当”一声巨响,大块的木料从上方坠落下来,两人见势不好,一人托着背上的质子,一人拽开地上昏迷的绣衣使,连忙避开。

    木料落地,溅起一阵烟尘。

    顾挽澜双眼紧紧盯着那处洞口,手上动作不停,飞速地用布条把质子捆在了她的身上。

    朱恒远拿了剑,一脸戒备地站在了顾挽澜身前,背脊弓起,蓄势待发。

    烟尘散开。

    头顶的洞口处先是伸出了一只套着牛皮手套的手,然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顾挽澜瞳孔微缩——竟是那哑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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