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030

    烧着银碳的内室里,迎着戚容的目光,顾挽澜头皮一阵发麻,试探开口,“就这样定下来了?真是八日后?”

    戚容起身,在箱笼里翻找了起来,“嗯,恰好国公爷方才也醒了,和崔珏家的长辈也见了一面,就把日子给定下来了,因为时间比较紧,一切已经准备起来了。”

    在箱笼深处翻找出了几本书,戚容递了过去,“虽说是崔珏入赘到咱们府上,但这孩子明显是带着诚心的,什么都提前想周全了,所以啊,你近些日子也不要老是往外跑,不说绣嫁衣,绣个香囊里衣什么的意思一下也是好的。”

    顾挽澜硬着头皮接过那几本书,看也没看,抱在了怀里,“……行吧,我努力,我这就回屋认真研究。”

    刚折返到门口,顾挽澜忽又想起一件事,“崔珏的长辈?今日来的是何人?”

    戚容叹了声,“是他姨祖母。没想到崔珏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父母双亡,自小是被他姨祖母抚养长大的。”

    父母双亡?

    可她白日从崔府出来时,还曾和老崔大人碰了面,寒暄了几句,莫不是碰到的是老崔大人的亡魂不成?

    如此看来,他的诚心倒也平平。

    顾挽澜撇了撇嘴。

    下一瞬,浑身又是一僵。

    她为何要在意崔珏是否有所隐瞒,有所欺骗?

    顾挽澜抿紧了唇。

    这可不妙。

    这场婚约中,她注定从头到尾都要是满口谎言的骗子、是欺骗者。

    既如此,她又怎能要求别人诚心以对?倘若旁人真的拿出了真心,那她倒当真成了玩弄他人感情的小人了。

    还是现在这样最好,不要改变。

    顾挽澜和戚容告辞后,回到了自己院中。

    天璇显然也是听到了府里的风声,顾挽澜一进屋,就连忙放下手中刚点好的香炉,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主子,这婚期将近,那您原先的计划……”

    “照旧。我明日一早就会离京,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在闭门刺绣,不能被旁人打扰。”

    天璇愣了愣,“那崔公子那边?”

    “我会尽量在婚期头一日赶回来。”

    天璇叹了声,“也只能如此了。那主子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我去让人上热水——”

    “不用。”顾挽澜伸手止住了天璇的动作,利落地拆下了头上的各式簪子,“我今夜要出去一趟,你把准备好的包裹给我,我明日直接走,不回来了。”

    天璇一愣,脸上随后带上了些怒气,“这也太急了,陛下就不能让您歇息片刻吗?”

    顾挽澜换好了一身夜行衣,从天璇手中接过了包裹,面色微窘,“倒不是陛下旨意,是我想着今日天权被放出来了,我得过去一趟。”

    *

    避开了巡夜的士兵,顾挽澜一路夜行至秋山。

    到了秋山山脚之时,顾挽澜忍不住看向了崔珏院子的方向。

    来都来了,不如也顺路过去看看?

    若是那日她当真误了婚期,只独留崔珏一人,那……

    还未等顾挽澜想个分明,脚下已朝着那处熄了灯、落了锁的院落而去。

    只是还未踏进,顾挽澜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顾挽澜连忙提气,身形一闪,躲在了树杈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呼吸间,就有数位黑衣护卫打扮的人落在了她方才落脚处,四处探查着什么。

    顾挽澜诧异不已,未曾想到,崔珏这座院子里竟是暗中布置了护卫,而这护卫的实力怕是和宫中相差无几!

    白日里清幽的院落,此刻在夜色中竟像是一头蛰伏的兽。

    诸多思绪在顾挽澜心头掠过,又被她强自压了下去。

    借着护卫四散探查的空档,顾挽澜足尖一点,直奔主院而去。

    费了一番功夫,顾挽澜掀开屋上的瓦片,悄然在崔珏房中落地,而床榻之上、帷幔之后的崔珏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

    今日一早,他那素来高傲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要入赘的消息,直接带人找上了秋山。他放了她进门,任由她在一旁数落和责骂,来来去去她所说的、她不满的都是那些,他这个人、他的言行不配为崔家子,说到激动处,她还会指责,他的出生是她一生里从未有过的污点。

    前世或许他还会为此自惭形秽,恐他的天生六指给家族带来灾祸。如今他再听这些诛心之言,早没了什么波动,只在一旁安静地等她发泄完后,以招待客人的礼节,给她递上了一杯润喉的茶。

    也没让他等多久,崔府就来人了,诚惶诚恐地替他请走了这位崔夫人,并向他保证崔府不会出面破坏他的婚事,一切会随他所愿。

    崔珏只觉他这位身生父亲倒是个妙人,当真是个如今世道里极为合格的世家子,如此倒显得他母亲有些做派老旧了。

    只是崔家人的到来,到底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崔珏可以无父无母如幽魂一般隐在世间,但是在婚事一道上,世人会在意,顾挽澜的家人恐也会在意。

    于是,他郑重地请了小时候对他有诸多照拂的姨祖母,让她帮忙操持婚事,他也为此忙到了深夜。只是未曾想,刚睡下不久,就有梁上君子造访,而能避开他院子里守卫的,也定然不是常人。

    崔珏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左手摸向了一直被他置于身侧的一只手环。

    等了一会儿。

    崔珏再度睁开了眼,透过帷幔去看来人投在地上的倒影。

    果然,来人进了屋后,一路朝着他书桌而去。

    崔珏悄无声息地按开了手环上的搭扣,手环上裂开了一道细缝,而缝中闪着幽蓝的冷光。

    他隐在帷幔之中,心中估算着倒影和来人本体的差距,朝着一处抬起了那抹冷光。

    却不想,那道身影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没有再去搜寻什么,反而折返到了他的床前,站住不动了。

    崔珏拧起眉头,有点看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的举动,只得又放下手中暗器,先按兵不动。

    近了!

    来人思忖了片刻,直接朝着他床榻之处而来!

    这是决定先杀了他么?

    崔珏被中身体猛地绷紧,闭上眼,只等来人掀开帷幔,他就将其一击必杀。

    “哗——”

    是轻微的帷幔被掀开的声音。

    某种清幽的香气也随之灌入。

    崔珏正要动作,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浑身僵硬了起来,万幸夜色藏住了他不停颤动的眼睫。

    怎么会是她?!

    她平日里虽不常带香,但是或许是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她的身上若是凑近了,便会闻到一种清淡香气,而这种香气正是来自于她房中的日常熏香。

    在认亲宴那日,他恰好去过她的闺房之中,闻一次便记住了。

    崔珏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佯作睡中翻身,面向了外间。

    顾挽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鬼使神差做出如此举动。

    她见到此地守卫森严,仍费尽心思混了进来,很是存了几分探究的心思。只是快要触碰到书桌之时,她又停了下来。

    如今婚期已定,而她又即将有重要任务去做,若此时有事分心,似乎不是上选。

    借着月色,顾挽澜看着睡觉中依然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崔珏,忍不住嘟囔出声。

    “你这人怎么睡觉还怎么好看啊。”

    越想越有点生气。

    顾挽澜索性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崔珏的脸。

    “你也真厉害啊,一个画师住的地方比皇宫守卫都森严。”

    “不过谁没点秘密,咱们就当扯平了,日后相敬如宾就行。”

    顾挽澜叹了一声,正要起身,身后却有人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她,顾挽澜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见崔珏仍旧是紧闭双眼的模样,只是这回儿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口中只低声念着什么。

    顾挽澜下意识俯下身,凑了过去。

    “快跑……快跑……他们杀来了……”

    细碎的声音从崔珏口中溢了出来,顾挽澜凑近了看,才发现崔珏此刻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顾挽澜这才猛地想起,崔珏他昨日里才经历过一场密林里的生死逃亡。

    顾挽澜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心软,她便任由崔珏抱着她的手,在他床前站了许久,直到崔珏气息平稳,松开了她的手后,再次沉沉睡去。

    待到床前人身影消失,帷幔后的崔珏睁开了眼睛,眼中无一丝睡意。

    “十一,进来。”

    他坐起身来,下了床榻,喊了一声,嗓子带了丝哑。

    有黑影自窗台外翻身入内。

    “主上!方才看到院外有一黑影——”

    崔珏摆了摆手,“随她去吧,你不是她的对手。”

    十一埋着头,没有做声,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的人选。

    崔珏踱步至窗前,看向挂在空中的那轮月亮,有些出神,“季凛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之前他的手下卷入淮王世子被刺一事,今日被淮王放出来了,他们二人中间应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只是此事不太能探知。”

    崔珏蹙眉。

    不该只是这样。

    若仅仅只是此事,她不会做出今夜之举,应是还有什么重大之事。

    “柔兰那边呢。”

    “不久前宫中传来的新消息,柔兰质子入京途中遭遇刺杀,如今选了新任绣衣使指挥使飞鸢前去护送质子入京。”

    飞鸢此人,前世并未出现过。

    不过较之前世,已有许多事情发生了更改,故而崔珏也并没有太在意。

    “是萧隼递的消息?”

    “不错,明日他会带着绣衣使众人出发,找到柔兰质子,再将其护送回京。”

    “明日?真巧啊。”

    崔珏只觉一切似乎可以解释通了。

    明日萧隼便要出发,约莫是邀了顾挽澜一起,所以今夜顾挽澜深夜来到他房间之中,便是出于心中有愧,因为她也知道此去归期不定,而他们的婚期就定在八日之后!

    “巧?”

    十一没太懂,疑惑问出了声。

    崔珏冷笑一声,甩袖转身,看向了他,“自然是巧,因为你家主人明日也要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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