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风华仙君自清明之后便再未来过，可素衣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他本来就不该来这里的，风华仙君是属于天界，只有傅风华才属于她。

    想起清临神君前几日带来的话，他说，他有一个全部记起的机会……

    他是这样说的，他确是有一个全部记起的机会，入洗练池，脱骨成神。只是，仙君的身份已是难得，待他成神之后，你以为他还能和你在一起？别傻了，若真有那时，那么纵是他一意孤行，你们也再无半点可能。

    他也告诉她，爱一个人容易受伤，为情所伤，而爱一切人反而不容易受到伤害。因为爱一个人，轻易便会会生起贪心，想将那个人占有，想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直到自己的情淡去为止，而爱一切人，则生起广大的慈悲心。

    他还说，爱世人，不独爱一人，所谓博爱，这就是天界。风华仙君既已回归仙班，那自然是属于天界。素衣，你该知道，从那一日起，他便不是你的傅风华了。

    她想着清临神君说这话的时候露出的醉态，心底微酸着，同时亦是无奈。那老头儿，没事喝醉了便过来找她聊天，但也没说些什么别的，现在想想，莫不是来拿她寻开心的？刚刚给了她一些希望，却又在转瞬间推她进入绝望。

    而她那时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露出些许的难过。

    想着，素衣轻抚着石碑，目光温柔缱绻。

    她不是那样的人，每天每天倾诉着自己的孤独难过，那样的话，她的那些骄傲又该摆在什么地方？或许爱是为了那个人而改变，就像她，不再冷漠待人，也开始真心的微笑，偶尔不自觉露出些小女子的娇憨，让人怜爱。

    可那改变总不能完全湮灭了最初的自己，虽然在他面前不曾隐瞒自己情绪，可是在别人面前却仍无法放肆宣泄。他曾说她这般隐忍的性子实在不好，也对她说，若真不好表达，至少可以在他面前放开来。

    但是……如今他不在了，所以即便她的确是该悲伤，可是她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可怜。这样子，至少她还是素衣，没有因为谁的到来，谁的离开，就失去了自己。若他知道，也该为她开心才是。

    她知道也相信自己不是被抛弃，那个人也不是不再爱她，他只是忘记了。

    但她也知道，他不能再记起。

    而另一边，风华从南海回来之后便陷入莫名的一阵迷茫之中。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为那个女子证明着她的感情，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曾经，可是，却唯独他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思维的惰性，越不愿意去想的东西便越是忽略不掉。虽然他真的很不想再想到她，但却不能否认，每每想到她，心底某个地方就莫名变得柔软，然后疼痛起来。

    风华微微皱眉，立于云端，看着脚下凡尘，那样喧闹的繁华却始终掀不起他心底一丝情绪。他可以确定自己对这俗世无感，也可以确定他不是傅风华，不是那个少年，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只要想到那个女子，他又会有些挣扎……

    这时候，他又会忽然迷茫起来，他真的不是傅风华吗？

    若不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

    心下一定，在回过神的时候，他已是行至那并不算熟悉的山头上了。随后不经意的低眼，却正对上那女子远眺的目光。

    可能是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惯常的望着天边发呆竟会看到他，于是一下子竟不觉挣扎起来。而他看到她刹然变得呆愣的眼神，不自觉便轻勾了嘴角，牵出一个柔和的笑。

    既然她也看到了他，现在莫名离去似乎不好。

    风华这样对自己说着，于是便飞身停至她的眼前。可是，就算是自己停在了她的眼前，她却还是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或许，她不是在看自己。

    这个想法让风华有些不快，想着，于是连面上那分淡淡的笑都收了回去。

    “所以，你又是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被这声音弄得一惊，素衣收回了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无奈的笑笑。

    就算心底再怎么清楚明白，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像是读到了她心底的想法，风华顿了片刻，忽然沉声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素衣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她，可是，她还是笑着回答，“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每次看到那么好的他陪在我身边就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只是，偶尔也会有一点点的自卑，但是他从来不嫌弃我是妖。”

    风华微微皱眉，“让那么好一个人消失了，真是抱歉。”

    素衣只耸耸肩作轻松状，“嗯，你确实应该抱歉，可我却没有资格怪你。”

    风华闻言一时沉默。

    而素衣就这样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看到的这个风华仙君，似乎不那么远了，好像离她变得近了很多。于是，她不觉对着他轻笑开来，不是那样无奈疏离的笑，而是在眼神里含了一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怀着莫名的期待，她问道，“所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对我说一句抱歉？”

    “是。”

    真是冷淡又坚定的一个字啊。

    素衣无奈的想着，眼底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消散下去。

    “我收到了。”

    素衣抬眼看他，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阳光，明明是温暖的光，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

    忽然，她声音轻轻，“再见。”

    风华一愣，“什么？”

    素衣轻笑出声，“我一直很遗憾没有机会和他告别，虽然你已经不是他了，但是，我想，对着你说这两个字，他或许也能听得到吧？”

    风华缄默片刻，“对不起。”

    她微顿，刚一对上他的眸子便看到他淡淡的笑开。

    这样的笑，在傅风华那里是很平常的表情，可放在风华仙君面上，却是难得。又或者，只是他对着她笑开来很难得。

    “这三个字是代替他说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素衣忽然便快步上前将他环住……

    同样一个拥抱，为什么他的怀里这么冷呢？

    素衣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那你告诉他，我原谅他了。”

    这句话很淡，像是风一吹便能就此散去，而风华只是惊愣在哪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言语。其实，在看到她忽然扑到自己的怀里，他的脑袋一下子就僵在那里了。不是厌恶也没有嫌弃，更不是因为她的突然……

    而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那一霎那的欣喜和感动，就好像这段日子的无措和烦闷刹那间消散，就好像心底那块空虚的很久的地方忽然被填满。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是，此时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在提醒他，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抱住她。

    只不过片刻，她松开了环住他腰身的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底好不容易被填满的那里一下子又被抽空，叫他恨不得伸手拉住她，再不放开。

    可是，那也只是心底的挣扎，在素衣看来，他始终是面色沉静，波澜不惊。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可是，只是片刻之后，他又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那答案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太清楚，这答案一定不是他所想知道的。而不想知道，只是因为无法面对。

    “是我唐突了……仙君。”

    虽然不过片刻之间，可他的脑海里边却转过了千百种想法，转得他的脑袋都疼了，他却没能准确的抓住其中哪怕一种感觉。

    于是他略有些僵硬的看向她，然后轻声道，“无碍。”

    素衣低眉，“仙君宽厚。”

    他低眸颔首不语。

    随后，她看他转身离去，也只是笑笑。

    就这么讨厌她吗？碰一下就这么难受的样子。

    所以，一定又是何欢要你来，你才勉强过来看看吧？

    想当初你答应我，伴我一世不离，那些温暖的日子真是叫人不忍忘记。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离开后的再次回来会是这般情形。像戏本里演的，你锋芒而来，我粉身而去。

    果然……命运就是喜欢玩弄世人，尤其是有情之人。

    风华并不知道素衣的心思，不过，就算知道了，他怕也不会解释。

    不过一个拥抱而已，他却一下子变得迷茫，很多原本就不解的事情仿佛更加不解起来。

    比如，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在他的心底到底残留了那些痕迹？他为什么要为这些琐事而心烦不解？他到底，到底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风华仙君？

    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他依然不知道那一日自己是怎么回到天界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忽然很想喝酒。

    于是，就在那一阵子，风华爱上了酒。

    而天界中人虽有不解，却并没有什么心思来探究他的喜好，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即便无事也懒得找什么事来管。

    于是，大家都只打趣的说，风华仙君啊……

    他最近和清临神君走得真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