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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立场

    青梅山的初冬并不冷,漫山的树丛依然苍翠如玉。

    时光回到现在,往昔的一切如梦似幻。

    当年徐正业因是疯魔之人,并未被处死,而是被永远关入悯天地牢。

    佘长立被贬为药房长老,一气之下趁夜离开,从此杳无音信。

    悬济也在姬玉隐退后,如愿登上了谷主之位。

    “原来如此。”洛青雪哼了一声,“所以李兆思才入了啸云宗。”

    九重花道:“当年我们严词拒绝了他,他就对我们怀恨在心。后来他被悬济抓住,以伤害同门的罪名将他逐出了悯天谷。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啸云宗的精英骨干。”

    正说着,就见远处走来一群人,他们衣袂飘飘,仙气十足,是海韵阁的人。

    为首的是身着棕色长衫的袁千祈,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稀疏留着灰色的胡子,一直垂到前胸。

    一双长长的眼睛,仿佛猛兽盯着猎物一般,死死盯着洛青雪。手中的金色大伞虽已收起,却蠢蠢欲动,几乎下一秒就会从里面飞出千万把刀子。

    洛青雪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有善意,早早就警觉了起来。

    但袁千祈并未出手,只板起脸道:“这个妖女怎么也在这里?”

    九重花笑道:“她是本座的徒弟,不在这里在哪里?”

    “你的徒弟?”袁千祈冷哼一声,“你们九芳宫不是对魔教之人绝不姑息吗?怎么到了这个妖女身上,就行不通了?”

    九重花不紧不慢道:“袁老阁主,这么多后辈都在,你如此言语,就不怕失了体面?”

    袁千祈道:“失体面的是你九芳宫,你作为正道之首,不但将魔教妖女认作徒弟,还和万恶的毒宗联手?”

    九重花呵呵一笑,显得甚为轻松,“此次围攻万骨山,少了谁都少不了她的雪叶剑,你贵为一派之首,自然明白这一点,又何必逞这点口舌之快?”

    “前辈这么说可就太护短了。”循声望去,竟是袁梦云,她目光狠厉,就连头上的半截桃花枝都透着浓浓恨意。

    在她身后,是已经打蔫儿的颜昊,然而当他见到洛青雪的那一刻,整个人犹如被浇灌的花草,瞬间挺直了脊背。可那深情的目光里,却带着深深的疲倦。

    洛青雪一惊,他来救萧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只隔了几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知道,袁千祈以及整个海韵阁的弟子都早已视她为仇敌,但她不知道,颜昊一直想在众人面前维护她,却收效甚微,心力交瘁。

    只听袁梦云继续道:“妖女就是妖女,就算换了一层皮也一样!花前辈,都说你们九芳宫是正道之光,我看也不过如此。”

    “你一个无名小辈也敢来说我师父?”谢白秋不屑地扬了扬下巴,“就算你爹是阁主,这么多长辈都在,也轮不到你说话!”

    无名小辈?这话可把袁梦云气得够呛,她天下第一舞伶的名声天下皆知,怎么可能是个无名小辈?

    她刚要还口就被袁千祈挡了下来,只好沉着脸,闭上了嘴。

    “雪叶剑?”袁千祈望了一眼那把漆黑如墨的长剑,剑鞘上的金色竹纹涌动着淡淡金光,偶尔泛起紫色闪电。

    “只有唤出九条龙的雪叶剑才叫雪叶剑,你不会忘了吧?”

    九重花淡然笑道:“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本座的徒弟,本座最了解,这一次,她一定可以。”

    袁千祈握了握拳头,手中的金色大伞被捏得吱吱响。

    片刻,他微微点了点头:“好,老朽就听你这一次,暂不对她动手,若是她敢有二心,老朽绝不姑息!”

    洛青雪冷冷一哼:“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你!”袁千祈气得脸都白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和小辈一般见识!

    他看了看远处的司徒洪等人,转脸问:“那毒宗之事你又如何解释?雪叶剑非带不可,司徒洪也非带不可?”

    九重花笑颜如花:“司徒洪的青蛇神纹不容小觑,与其跟他拼个头破血流,不如联手御敌,两边都不吃亏,你说呢?”

    袁千祈道:“你就不怕他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

    九重花道:“这个你大可放心。”

    袁千祈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说。

    稍作歇息,众人则起身一同前往万骨山,漫天剑气疾行,让这冬日里寂静的天空显得十分热闹。

    就在众人疾驰而来之时,万骨山的积雪又厚了几寸。

    连日来的大雪让啸云弟子们头痛不已,刚扫完就又铺了一层,仿佛这雪永远也扫不干净,却又不得不继续扫下去。

    天缘居内,邵惜炎还在照顾温欢,自从他回来,温欢的伤势好多了,如今已能偶尔下床走动。

    门外的风雪并不大,雪花飘然而下,像是一层一层的安心,落在她心里。

    “邵哥,你回来也有几天了,怎么都没见你去照顾他?你一直在我这儿,就不担心他再次逃跑?”

    邵惜炎给她紧了紧月白色的披风,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他那边我让子卿看着呢,这里是他的家,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就去看看他。”

    温欢侧脸贴着他的前胸,暖暖的,让她满心欢喜。

    “你好像对他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你现在更在意我了。”温欢说着,抬起下巴,深情凝望着他。

    邵惜炎柔和道:“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他那边……”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木在那里,表情也凝固住,似乎心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人扣掉了。

    温欢发现他神情有异,赶紧转移了话题:“宗主夫人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憔悴了许多,我给她送的食物她都没动一下,我看着很心疼。邵哥,宗主究竟想做什么?”

    邵惜炎这才回过神来:“义父不会伤害义母的,他老人家在等洛青雪回来。咱们离复活魔君就差一片魔魂了,只要雪叶剑回来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到时候,我一定在宗里给你举办一个最盛大的成亲仪式,你可不许害羞啊!”

    温欢脸颊一红,微微低下头,弯起嘴角,呢喃道:“其实不用那样,简单一些就好……”

    看着她霞红的面颊,邵惜炎心里一阵痒痒,嘿嘿笑道:“这你可说了不算!”

    雪花还在纷飞,玉兰苑里一片寂静,屋内的烛光明暗不定,子卿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宫辰坐在窗边,望着漫天琼花,满心挂念的都是那一片青雪。

    自从他被抓回来,就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

    李兆思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聚魂结界直接禁法,所以宫辰现在和普通人无异,连威力无穷的断愁扇在他手上也变成了一把普通的折扇。

    他轻抚黑色绸扇,无奈地叹气摇头,他一直等待心中之人出现,却又怕她真的会出现。

    正在忧思,就听院中有人走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邵惜炎了,他一动没动,连看都不想看他。

    于是子卿赶紧去开门,没想到进来的竟是萧俊!

    “你怎么来了?”宫辰起身就问。

    “我来看看你,毕竟你我是情敌,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寂寞死了,你还得见证我和青雪的未来呢。”萧俊脸上依然是往日那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宫辰没接话,只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风雪,很显然,萧俊此刻并不受欢迎。

    但萧俊并不在乎自己受不受欢迎,他来这里,就没想过自己会受欢迎。

    “青雪就要到了。”他懒洋洋说了句。

    宫辰果然转过头,漆黑的双眼惊讶地望着他。

    萧俊呵呵笑道:“也就不到三天的路程了,同行的还有九重花、袁千祈和悬济……对了,还有你的老朋友司徒洪。”

    宫辰双眉微扬,有些意外:“华琛没来?”

    萧俊摇摇头,片刻,他问:“你很想他来?”

    宫辰冷哼:“我抢了他的天青刀,他怎么会不来?一定有诈!”

    萧俊道:“所以,该来的谁也不会缺席,不该来的,你赶也赶不走。”

    宫辰点点头,又问:“你真的要为李兆思去死?”

    萧俊道:“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宫辰深深叹了一口气:“萧俊,你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

    “此话怎讲?”萧俊不太明白。

    宫辰道:“你执意留在这里不肯出去,是因为这里有青雪的痕迹,对不对?”

    萧俊愕然,但很快就又呵呵笑了,“你想太多了,宫大左使,我看你还是想想,要如何让青雪乖乖交出雪叶魔魂吧!否则,你们都得死!”

    “你真的舍得杀她?”宫辰望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问。

    萧俊躲避了他的目光,转过身,负手而立,风雪轻轻吹进屋内,卷起他的衣袖,像是要劝他住手。

    “只要伏屠复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宗主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从此她将再也没有任何负担。”

    宫辰冷哼一声:“你莫要忘了,如果李兆思死了,一切照样能结束。”

    萧俊仿佛被雷电击中,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回首,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杀了宗主?”

    宫辰抬了抬双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杀?他好歹是我义父,我再怎么反对他,也不会杀他,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

    他看着萧俊震惊的脸,发现那双精明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点星光。

    于是他试探地问:“你究竟知不知道,伏屠复活,意味着天下即将被毁掉,你、我和青雪都将不复存在?”

    萧俊这才恢复了呼吸,他长吁了一口气:“不会的,我们复活了伏屠,是他的忠实部下。古籍曾有记载,伏屠很珍惜部下,不可能对我们动手。”

    “这是李兆思告诉你的?”宫辰问。

    “不错。”萧俊点点头。

    “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不信他,难道信你?”

    宫辰笑了,重新坐回窗前的木椅上,望向远方,轻声道:“萧俊,尽管你对青雪有心思,但我却从未想过要杀你。”

    “可李兆思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拿你去冒险,难道他真就不怕我们不救你,就让你那么死了?”他的目光淡然而悲伤。

    “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拉他最好的兄弟来挡箭,还亲手杀了他;他为了自己的欲望,将义母做成活人傀儡,让她和自己的女儿十年不能相认……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忠心于他?”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果然是邵惜炎走了进来。

    他凤眸雪亮,眉头轻锁,目光里却都是温柔。

    “家?”宫辰又笑了,“家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明白吗?”

    “温和有爱的是家,善良温暖的是家,问心无愧的是家。这三点,李兆思给过咱们吗?从小到大,咱们看到的他,只是忙着复活伏屠,对你我严厉苛刻,父子间的亲情,你们体会过吗?”

    “不归公子虽然死了,可最后还是能被司徒洪那样爱惜,如果咱们死了,李兆思可会流一滴泪?”

    寂静席卷玉兰苑,谁也没说话。

    许久,邵惜炎默默走过去,缓缓坐在他对面,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他望着面前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眸,柔声道:“宫辰,你说的这些,我们的确没有。但有一点你忘了,家里不只有义父,还有你我,和一众兄弟。”

    宫辰一惊,他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只听邵惜炎问:“这么多年,我可曾对不起你?”

    宫辰微垂眼帘,没有回应,答案显而易见。

    “那萧俊可曾害过你?”

    宫辰望了望萧俊,微微低头,抿了抿嘴。

    邵惜炎笑道:“你看,你长大的地方,除了严厉和冰冷,还有两个好兄弟跟你生死与共,你舍得离开我们,离开你的家,与我们为敌?”

    宫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开了口:“邵惜炎,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和家不家的没有关系,我要杀李兆思,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好还是不好,而是因为他要复活伏屠。伏屠魔神穷凶极恶,上古时期就以一敌九,可见他有多可怕。”

    “你可曾想过,如果他真的复活,这落云雪域的种种生灵,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怎样的浩劫?你有这个能力去救他们吗?”

    萧俊忽然大笑,不屑道:“为何要救他们?人性本恶,我们都一样!”

    “就算你以性命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对你有半点感激之情,只会拍手称快,说你这个魔教妖孽死得好!你不会真傻到想用这拼死一战,来扭转他们对魔教的印象吧?”

    宫辰摇摇头:“不,我并非为了那句称赞,我只是见不得世间万物,因一个人的欲望而承受无妄之灾。”

    “我不知道李兆思为什么非要复活伏屠,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一定会阻止他!”

    “你真是冥顽不灵!”萧俊有些恼火,“枉费宗主悉心培养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养出一只狼崽子!”

    宫辰冷笑:“我是不是狼崽子用不着你说!白影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答复,你不会就想这样不了了之吧?”

    萧俊面色一白,闭上了嘴。

    “白影?”邵惜炎忽然警觉,“你为何突然提起她?”

    宫辰道:“她为我而死,我想弄清她的遗言,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有什么遗言?”

    “她说她对不起我,让我不要怪她。我很奇怪,我和她之间并没有过多地接触,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宫辰的面色逐渐严肃。

    邵惜炎转了转凤眸,不屑道:“她那么喜欢你,又不能接近你,当然难受。我看啊,她八成是想在你心里留下点什么,好让你别忘了她吧?”

    宫辰沉下脸,目光严肃地盯着他,他一句话都没说,却已经让邵惜炎心里发毛。

    “哎……好了好了!她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我还不是想让你少想一些,你再这么胡思乱想,怕是要累死自己!”他胡乱挥挥手,转过脸不看他。

    宫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许久才道:“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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