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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人心

    “十二年前?”谢白秋淡淡的眉毛轻轻扬起。

    “嗯。”洛青雪点点头。

    “之前我对我娘有很深的误会,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那个新到来的孩子才将我扔到训练场,所以恨了她很多年。直到李兆思逼着我去杀……我才彻底明白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当年她被送到训练场之后,过了很久,李兆思才来接她,说那天是她的生辰,可以和母亲团聚。

    小青雪忽然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年了。

    经过一年的打磨,六岁的洛青雪,已不再轻易流泪,也不再想着倚靠任何人,还学会了隐藏情绪。

    所以当她被李兆思带到母亲面前的时候,她十分平静,安安静静看着明心殿里熟悉的一切,手中的匕首也稳稳藏在了袖子里。

    母亲面前放着一个针线筐,里面放着还未绣完的东西,她不知那是什么,猜测着八成就是给那个孩子绣的。

    她的目光落在柳幻音的身上,母亲与之前相比并无不同,只是面色稍有惨白,看起来很疲倦,连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长久积累的怨气,让洛青雪根本没兴趣知道母亲近来如何,她只想立刻杀了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家伙!

    于是她恭恭敬敬地向母亲行礼,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想要找到那个婴儿,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正在疑惑,就见母亲唤她过去,她便乖乖坐在了母亲身边。

    柳幻音握着她的小手,轻抚她稚嫩的小脸,望着她柔声道:“青雪,一年不见,你长大了……练功很辛苦,你可还受得住?”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洛青雪压着怒意,假惺惺笑道:“就像义父说的,我只有学好了本事,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所以,受不受得住,都得受着。”

    柳幻音心中一震,惊觉自己的女儿似乎变了一个人。

    “青雪,你是不是在怪娘?怪娘去送你练功修行?”她问。

    “怎么会呢?”洛青雪似笑非笑,“娘是为了我好啊,现在的我,可比以前坚强多了!只是……”

    她看了看周围,“听说娘这一年没来见我,是因为您给我生了个弟弟,他在哪儿呢?我想看看我这个可爱的弟弟长得更像谁?”

    柳幻音的脸色唰地一下白得像纸:“这是谁告诉你的?”

    洛青雪笑道:“师兄师姐们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们都对这位小少主很好奇呢!娘,您就让我看看他吧!我还为他准备了见面礼呢!”

    一旁的李兆思呵呵笑道:“小孩子体弱,容易受到惊吓,你带了什么见面礼?不如拿出来先给本尊看看?”

    洛青雪毕竟只有六岁,面对阴险狡猾的李兆思,还是不自觉地紧了紧右手,强作镇定:“那当然要等见到我的那位弟弟才能拿出来。”

    老奸巨猾的李兆思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冷哼道:“你从一进门就左顾右盼,本尊与你说话,你也眼神闪躲。刚刚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你又将右手藏起来。”

    他话音未落,直接伸手抓住她的右手腕,用力往回一拽,当啷一声,她手中的匕首明晃晃地掉落在地!

    洛青雪浑身一凉:完了!

    李兆思瞪着漆黑的牛眼咬牙切齿:“臭丫头,你藏着兵刃来此,是想杀谁?”

    不等她张嘴,他又道:“你是想杀了你口中的弟弟,是不是!”

    洛青雪吓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我没有,这匕首是我出来的时候,忘了放下……”

    李兆思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手腕,将其拉至柳幻音面前。

    “幻音,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天天想念的女儿,她现在想要杀了她的亲弟弟!一个心思如此歹毒的孩子,你还接她回来干什么?”

    “接我回来?娘?”洛青雪一怔,猛地望向母亲,期待着她说些什么。

    却见母亲捂住胸口,琉璃美目里泪光闪烁:“青雪,娘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思……之前兆思跟我说,我还不相信……”

    “可是青雪,娘从来都没有第二个孩子,你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以后也不会有!你是娘这辈子唯一的女儿……”

    她泪如雨下,话未说完就不停地咳嗽,肩膀不停抖动,整个人都要咳得散架了。那剧烈的咳嗽声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箱在不停转动。

    洛青雪突然感到一种恐惧,一种母亲将要离她而去的恐惧,可是所有的恐惧都败给了她的怨恨。

    于是她杏眼圆睁,扭曲着脸问:“……你没给我生弟弟?那这一年你为什么不去看我?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多余了?是不是!”

    柳幻音面无血色,眼泪横流,却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最后竟咳出了血!

    李兆思早已面容可怖,他冷哼一声,提起洛青雪的后衣领就将她拽走:“你这个不孝女!竟把你娘气成这个样子!来人!把她带下去!以后没有本尊的命令,不许她进明心殿!”

    洛青雪拼命挣扎、怒吼,瞪着眼睛想要一个答案:“娘……你为什么不去看我?为什么!”

    她就这样被重新扔进了训练场,接下来等着她的又是无穷无尽的杀手训练,弟子们相互较量,谁也不服谁,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长大了,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

    每年的生辰日,她都能匆匆见到母亲一面,母亲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她总是在绣着什么,每一年的花纹也都不一样。

    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她恨透了李兆思,也恨透了母亲,因为她越来越觉得,母亲就是想要抛弃她,好和别人安心过日子。

    时间飞逝,随着年纪的增长,她逐渐意识到母亲似乎有苦衷,恨意也慢慢消解,她只想弄清楚母亲为何对她这么狠心。

    可每次她刚想问什么,李兆思就在一旁打岔,还哄得柳幻音笑容满面,让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弄清楚。

    十岁那年,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任人摆布,便趁着生辰日那天,跟李兆思说想要搬回明心殿,回到母亲身边。

    李兆思不冷不热道:“一个普通的啸云杀手没有资格与本尊谈条件。”

    “那要怎样才可以?”她问。

    李兆思嘴角一歪:“你若能打败其他弟子,成为啸云首徒,本尊就允许你搬出训练场。”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洛青雪问。

    面对一个十岁女孩,李兆思毫无顾忌,脱口而出:“就因为,你是你。”

    “我是我?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冰冷的话语击穿了她的心:“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那个可恶的爹,如果不是他当初横插一脚,我和幻音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世上也不会有你这个碍手碍脚的野种!”

    世界忽然静止……

    果然跟她猜想得一样,以往他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

    “所以你才要把我送来训练场,就是想让我在你们眼前消失,是不是?”她的语气很平静,让李兆思都有些意外。

    “你倒是很聪明。”李兆思冷笑。

    洛青雪咬了咬下唇,问:“那我娘呢?难道她也是这么想的?”

    李兆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娘跟本尊情深似海,当然什么都听本尊的。而且,你上次带着匕首去见她,让她很伤心。”

    于是她咬着牙,稚嫩的声音充满愤怒:“李兆思,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成为啸云首徒,回到我娘身边,拆穿你的嘴脸!”

    十二岁那年,她通过层层选拔,最后在决战之时干脆利落地杀了竞争者,成为啸云宗历史上最年轻的杀手!

    她主动来到李兆思面前,提出要搬回母亲身边。

    李兆思上下扫了她一眼:“按规矩,要成为圣宗的首徒,必须完成本尊亲派的一个任务。”

    “你要我做什么?”

    李兆思顺手扔给她一个卷轴:“自己看。”

    洛青雪咬牙从地上捡起卷轴,上面只写了五个字:五方门,齐云。

    她倒吸一口气:“你这是让我去送死!”

    李兆思冷笑:“连一个刺杀任务都完不成,还有脸说自己是啸云首徒?”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去我就去?”洛青雪不服。

    李兆思道:“不去也行,那你就不够资格成为首徒,当然就不能搬回来了。”

    洛青雪一咬牙,将那卷轴狠狠揉成一团,啪地摔在地上,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杀了他!”

    “站住!”李兆思吼住了她,“你得跟本尊签生死契,否则本尊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半路逃跑?”

    但凡签了生死契,要么死在外面,要么回来领赏,没有失败的说法。

    “你别太过分!有一天我娘知道这一切,我看你怎么和她解释!”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李兆思奸笑,“如果你能回来,就可以回到你娘身边,本尊也不能拒绝,你说呢?”

    洛青雪冷眼道:“那也没必要签生死契这种东西!”

    李兆思假笑几声:“本尊已经给了你机会,你不要,那本尊也没办法了。”

    “签就签!”洛青雪不再犹豫,剑身划破指尖,啪的一声在契约书上按下一个鲜红的血指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啸云大殿,迅速没入漆黑的夜。

    结界里,两姐妹背靠一棵梅树,仰望血红的夕阳。

    洛青雪叹道:“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回去的时候,李兆思还是没让我搬回我娘身边,只是让我搬去了宁休院,那里离我娘的明心殿很远,来回要一个时辰。”

    “李兆思真是猪狗不如!”谢白秋紧握双拳,面色泛白,大声喝骂,“可我还有一个疑问,伯母当时究竟为什么不去看望你?”

    洛青雪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后来从各方面打听到,我娘当年的确怀过一个孩子。在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李兆思就把我扔到了训练场,还以要我娘养胎为借口,不让她见我。”

    “可是没过多久,那个孩子就没了,我娘的身子也因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再不能有孩子了。”

    谢白秋道:“所以李兆思从此更恨你,也更加残忍地对待你?”

    洛青雪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搬到宁休院之后,见我娘的机会就多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娘每年都会给我绣一件棉披风,因为万骨山上早晚很凉,她怕我着凉……”

    谢白秋惊讶道:“所以你当年看到的那些针线活,是伯母正在给你绣的披风?”

    洛青雪苦笑几声:“是的,可我当时竟还愚蠢地以为,那是她给那个孩子绣的……只是那些披风都被李兆思扣下了,一件都没送到我手上。”

    “再后来,我娘就不再那么相信李兆思了,所以她才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将化玉簪不声不响地亲手送给了我,还助我盗取雪叶剑,逃出啸云宗,拜入师父门下。”

    谢白秋听完,长呼一口气:“伯母太不容易了,她对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洛青雪点点头,咬了咬下唇,没再说话。

    谢白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圆睁双眼道:“师姐,你刚刚说,伯母后来怀的那个孩子没了,这也太巧了……你说,会不会是伯母她……”

    洛青雪缓缓抬起头,明亮的杏眼里充满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两人正在疑惑,就见柳幻音缓缓走了过来。

    “娘?”洛青雪惊讶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幻音也挨着她们席地而坐,柔声道:“青雪,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你今天又提起,那娘就都告诉你吧。”

    那时候,她发现李兆思对那个孩子十分在意,还以此为借口不让她见青雪。那个孩子还未出生,他就如此,可想而知,如果他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青雪的处境会如何?

    她的杀夫之仇还未报,李兆思的嫌疑并未完全消除,她还在寻找证据!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也不该来!

    所以她亲自用药物杀了那个只有四个月的小生命,但她没想到,药物过猛,彻底伤了她的身子,导致她再不能有孩子了,还一直卧床不起,常年用药。

    可她心里惦念小青雪,训练艰苦,她那么小,能承受得了吗?她想去看看她,却被李兆思百般阻挠,她只能默默流泪,毫无办法。

    所以她只能用绣披风来缓解对女儿的思念,她身子变弱了,绣得很慢,一年只能绣一件。每年洛青雪生辰前几天,她就拜托李兆思将披风带给青雪,可是青雪没有一次是穿着披风来见她的。

    想起那时候青雪对她那恨意满满的眼神,便以为青雪是因为恨她才不肯穿。

    柳幻音心如刀绞,却无法开口跟她解释,她还那么小,大人的压力怎么能让她去承受?

    听完这些,洛青雪早就泪如雨下:“娘……都是我不好,我那时不该如此对您……”

    柳幻音道:“傻孩子,现在看,娘那么做是对的。李兆思杀了你爹,娘当初一定是瞎了眼才相信了他的话……”

    “可是青雪,你知道当年,娘为什么同意送你去训练场吗?”

    洛青雪摇摇头。

    柳幻音道:“有一点,他没有说错,那就是你必须有自己的本事,才能保护自己。如果真是他杀了你爹,那你没有修为,要如何应对他的聚魂珠?你能理解吗?”

    洛青雪狠狠点头:“娘,您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包括后面让我拜入九芳宫。”

    她缓了缓气:“现在我们都逃出来了,有朝一日,咱们还要杀回去,夺回万骨山!万骨山是您的,谁也夺不走!”

    一旁的谢白秋也坚定道:“伯母,算我一份,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要杀了李兆思那个恶魔,给我爹报仇!”

    “好!”柳幻音怜爱地看了看两人,握住她们的手,温柔笑了笑。

    “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咱们得准备休息了。秋儿,明天你早些回去,给你师父带句话。”

    “什么话?”谢白秋问。

    柳幻音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是之前宫辰跟我提过一句。他们今天喝多了,已经各自去歇息,明日一早,再让他和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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