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25

    放下她?

    周石霖想到这一路的心焦,想到自己被弃如敝履,仍然不死心,仍要找元姮,他就知道,自己彻底栽在她手里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她。

    空荡荡的跑道没有遮蔽物,看台远在三百米之外,大雨如注,眨眼就把人浇透。

    周石霖将元姮紧紧抱在怀中,心里对邓一辉的不满达到了极致。

    这个越活越倒退的助理,发生在七点半的事情,九点一刻才向他汇报。

    不及时造成的信息差,让他突然被拉黑被当成敝履,不知道起因;让他从元姮的住处找到公司,扑空后才得知人在绯影服装厂;让他一路焦灼,几次徒劳,来得这么迟!

    此番体验,糟糕透顶,糟心至极。

    论“天降机遇,本可以助攻却反而拖后腿”,邓一辉今天的表现,堪称第一名。

    等他把车开过来,等他讲述完元姮在绯影服装厂发生的事,就直接去基层……嘶!

    耳朵被揪住,纷乱思绪戛然而止。

    周石霖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

    身体条件反射进入战斗状态,正要动手之际,砸落在额头的雨,让他醒过神来。

    ——这是在户外,不是在黑暗的小屋。

    ——揪住他耳朵的不是别人,是元姮。

    懊恼、后怕、庆幸齐齐涌上心头,周石霖收拢双臂,将元姮抱得越发密密实实,稳稳当当。

    元姮冒着大雨,揪住周石霖的耳朵,高声喊:“你是聋了吗,听不到我说话,最后警告一遍,放我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刻意加重手上力道,明示自己不吝动粗。

    然而周石霖似乎真的聋了,似乎不知道疼,雨一直下,他一直走。

    没有半点将人放下的意思。

    “找打是吧,我成全你。”

    “元姮,”周石霖终于开口,抢在怀里人动手不够,还想动脚之前,“腿疼逞什么强?”

    “疼不疼的,关你屁事!”

    “先躲雨,别的稍后说,现在,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歇着,安分二十秒?”

    “一秒都不能,你放手。”

    “我不放。”

    “那就战!”

    元姮怒气腾腾,一手揪住周石霖的耳朵,一手紧握成拳,快速挥向他的腮帮子——用力击打这个部位足够让对方产生眩晕,抱不住自己。

    速度、力量、位置,以及下一个动作,都算好了。

    一定会奏效。

    却不料,周石霖臂力惊人,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拳头不说,还顺势将她往上一带,往后一抛……

    出招拆招,转瞬之间,怀里抱演变成肩头扛,那情形,恍若公主沦落为麻袋。

    “麻袋”恼火万分,当即曲起手肘,狠狠地撞向男人背部。

    周石霖生生受了这一击,脚步微乱,手臂下意识箍住元姮的大腿,将人稳在肩头。

    他没有忘记元姮喊腿疼。

    不需要证据和逻辑,他就是知道,这份疼,一定是痛在小腿,或者心上。

    故而他稳住她身躯的手,放在了大腿处。

    这可把元姮恶心坏了。

    “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她叫嚷着,反抗着,情绪之激烈,动作之疯狂,已经完全丧失章法。

    雨越下越猛,她用手肘,用拳头,用牙齿,用指甲,用鞋尖……极尽可能地攻击周石霖。

    周石霖悉数受着,始终没有放手。

    直到冲入能够避雨的看台,他才将元姮从肩头卸下,小心轻放地安置在座椅里。

    两人浑身湿透。

    元姮已经将堆压在心底的情绪宣泄大半,眼下没了肢体接触,反抗随之散去。

    但还是不想对着周石霖。

    她扭头看向远处。

    远处,山峦叠叠绵绵,山气袅袅腾腾,那独树一帜坐落于林间的三合院,仿佛江南烟雨里的一副写意画。

    画中景象,一重又一重。

    醉人的绿,成仙的云,入地的雨,人间的屋。

    美不胜收之外,仿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咯咯咯地叫声,或许是有一只母鸡在宣告自己下了蛋。

    这样的猜想,元姮起初觉得有趣,随后感到心堵。

    人生的前十一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少说也有三分之一的时光是与妈妈一起度过的,然而她不曾察觉,妈妈真正喜欢吃的鸡蛋,到底是什么样的。

    视线忽地从山上跌落,画里景色随之变成另一重,那是一片被现代建筑团团围住的花园。

    时近五月下旬,园中花色缤纷绚烂,好一派争奇斗艳。

    但最令人瞩目的是靠近图书资料馆的大片玫瑰。

    它们迎着风雨,一左一右,一红一白,以路为隔,恍若分庭抗礼,又若相互守望。

    这里竟然栽种了妈妈最爱的花,数量之多,堪比家里从前的花园,只是颜色上较为简单。

    该不会也有什么说法吧?

    元姮内心一颤,急忙寻找刘冬英的身影,只见对方处在画中不起眼的角落,撑着雨伞,一步一步,朝看台这边走来。

    她走得好慢啊,仿佛要留在画里,永远不会抵达跟前。

    说不清是为什么,元姮突然感到心慌,想大声喊——刘姨,快,你走快点!

    却没有喊出来。

    因为周石霖抢先一步说:“沉默了三十秒,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

    元姮一瞬不移地望着刘冬英,明显心不在焉,“你能不能保持安静,别打扰我。”

    “你是不是想继续?”

    “继续什么?”

    “想,就尽管动手。”

    周石霖主动走入元姮的视野,半蹲在她跟前,“有气憋在心里不好,你可以尽情往我身上招呼。”

    元姮直接傻眼,因为耳之所听,也因目之所见。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周石霖会说出这般大度包容的话。

    也是真的才发现,自己先前那一通胡乱又疯狂的攻击,竟把人弄得这般……不堪入目。

    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男人西裤的大腿处,留着她的鞋印,纹路条条分明。

    视线往上,只见衬衫紧贴着身躯,湿漉漉皱巴巴,这不算要命的,要命的是,对方左侧肩头留了一道唇印,浅浅的红烙印在白色布料上,格外刺眼。她当时分明是动嘴咬,最后怎么能这样!

    如果说这点要命之处不足以让人死透,那么周石霖脖子上的两道指甲抓痕,实在是逃无可逃的补刀。

    元姮闭了闭眼,随后深吸一口气,说:“你回家之前整理一下仪容,刚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往后,你走你的大道,我过我的小桥,互不来往,各不相干。”

    周石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反问道:“我回家之前,为什么要整理仪容?”

    “不怕吵架闹矛盾,你就别整。”

    “我和谁吵架?”

    “遮遮掩掩,很有意思?”

    “没意思,所以你被诋毁,遭受委屈,心中有气、有怀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出来,不直接问我?”

    “我能说什么!”

    元姮的火气被挑起,讽刺道,“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小三?”

    周石霖神色一愣,倍感恼火、无奈和心疼。

    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在拍得玉壶春瓶的时候,他就计划着把元姮带到东临湾,用行动告诉她,外界传闻他有女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惜计划被现实打败。

    最后只得靠着一个赌约将彼此绑定在一起。

    他想循序渐进,想看到元姮的关心和在意,想她能够主动问起那些传闻。

    或进或退,这只是他们俩的事。

    却不料,外人横插一杆,元姮被诬蔑,受委屈,没有质问和掰扯,直接把他判入垃圾桶。

    这样的元姮让他挫败,更让他心疼。

    心底发出一道沉沉的叹息。

    他望着元姮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小三,我不是敝履,我也不脏。”

    话落,屏气凝神,盼一个正向回应。

    元姮闻言直接愣住,心里的怒火,眼底的讥诮,突然暂停。

    她表情呆呆的,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又像是没有听清,还像是听清了,正在理解。

    周石霖按捺住心急,给她时间。

    两厢对望,各自沉默。

    外面大雨瓢泼,脚边忽地传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是水珠。

    不断往地面坠落的水珠。

    它们有的来自发梢,有的来自裤腿,有的来自男人,有的来自女人……

    出处不同,方向同。

    一滴追着另一滴,仿佛在赛跑,又仿佛在计时。

    它们发出的声音远远不及外面的雨。

    但却敲响了元姮内心的警钟。

    她立刻低眸,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无论多意外,多好奇,都不要去解读周石霖话里隐含的意思。

    听听就算过。

    为抑制那些不断涌出、不切实际、不该存在的想法,她索性数起了掉落的水珠。

    一二三四……数着数着,忽然发现水珠无论来自哪里,最终都将汇聚成一滩水,不分彼此,就如同两个人最终……

    元姮被这个想法吓住,脚尖一动,试图起身离开。

    周石霖有所察觉,立刻抬手覆上她的膝盖,“腿还疼吗?让我看看。”

    “啪——”

    元姮一巴掌打在男人的手背。

    明明很用力,却没有实现想要的效果。

    她顿时又气又恼,忙不迭地呵斥:“拿开,别碰我,与你无关。”

    周石霖没有挪开手,元姮的抗拒惹急了他,迫使他不得不进一步解释。

    “我刚才的话,你是不是没有明白?我们之间,不存在第三个人。”

    “谁要跟你我们?谁要听你花言巧语?”

    “我句句属实。”

    “留给你家中的女朋友!”

    “……”周石霖无奈至极,忍不住道,“什么家中,什么女友,我究竟有没有,你清楚得很。”

    “你脑子进水了?我怎么会清楚你的感情生活。”

    “你就是会。”

    “我——”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周石霖打断元姮的话,直接盖棺定论,随后说,“你好好想想这句话的意思。”

    元姮与他话赶话:“我不想。”

    周石霖:“……”

    如果说上一秒是被她气死,那么这一秒,就是被她气活。

    摊上这么个人,还能怎么办?

    周石霖猛地倾身过去,将元姮困在椅背与自己的双臂之间,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这个姮!”

    滴,滴——

    两声汽车鸣笛破空而来。

    坐在驾驶位的邓一辉内心惶惶,boss限他三分钟之内把车开来,他花了四分零四秒,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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