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头脑的主人回来的前一天，卓嘉和简秋心一同带着没头脑去公园散步。

    正是傍晚时分，公园里有许多人都在散步，没头脑的颜色太过显眼，很多小孩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蹲下来摸摸没头脑。看着自己的狗狗被别人摸，这是养狗人无法避开的事情，卓嘉和简秋心走两步就要停两步，没头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它知道自己很受欢迎，软乎乎的大尾巴左右摇摆，扫过简秋心的小腿。

    简秋心问：“你平时带它来公园都是这样吗？”

    卓嘉点头：“人多的时候都这样，人少的时候会好一点，没那么多人凑上来。”

    “难怪别人说，社恐最好不要养狗。”

    “养了狗就没有社恐了。”养狗人总是被迫社交，习惯之后，习以为常，社交很快就变得不可怕了。

    “你当过社恐吗？”

    卓嘉想了想，摇头：“我虽然不擅长交际，但也不害怕。”好吧，在这一点上面，他依旧是毫不起眼的人。

    眼看着没头脑又被一群小孩包围起来了，简秋心停下脚步：“我以前挺社恐的，后来想明白了一件事，就不社恐了。”

    “什么事？”

    “我恐惧社交的原因是，害怕在别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无所作为就不会留下印象，所以我会逃避社交。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别人不重要，别人的看法更加不重要，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恐惧就消失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再在乎旁人的看法了？”

    “我接近于这个状态，但还没有达到这个状态，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太难了，可能要再过很多年才能真的做到，或者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那也已经很棒了。”

    “你知道我以前的□□签名是什么吗？”

    “洗耳恭听。”

    简秋心笑了笑，说：“多在乎别人的感受，少在乎别人的看法。很简单的一句话，做起来却不容易。”

    眼看着跟没头脑玩的小孩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开了，旁边刚好有一张长椅，两人干脆先坐下来，反正他们都已经下班了，不赶时间。

    “没头脑要被接回去了，我还挺舍不得的。”简秋心低头看着那团毛绒绒，好像已经生出了很深的感情。

    卓嘉说：“你以后要是想见没头脑的话，应该也不难。”

    那位朋友住的地方不算很远，要是简秋心真的很想见没头脑，他可以带她去。朋友的朋友也可以是朋友，他可以介绍他俩认识，认识狗主人之后，再想见狗就容易了。

    简秋心没说好不好，她低声说：“你觉不觉得，小孩子跟狗很像？”

    卓嘉问：“都调皮？”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是，都没心没肺。”

    当着小孩的面讨论小孩，两人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虽然小孩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但还是小心为妙。

    “我认同。”

    “真幸福啊。”简秋心呼出一口气，“你会嫉妒小孩吗？”

    “很少。”

    “为什么？”

    卓嘉说：“因为我觉得，小孩总归是要长大的，长大的过程是痛苦的，我已经经历过那个痛苦的阶段了，而他们还没有经历。羡慕或者嫉妒某个人的理由，便是想要成为他们而不可得，如果我想要成为他们，那我便要重新经历成长的痛苦的阶段，所以我不想成为他们，当然不会嫉妒他们。”

    他说完这番话后，一转头，便见简秋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梨涡漾起深意。卓嘉心猛一跳：“怎、怎么了？”

    “我以前有很狭隘的性别偏见。”

    卓嘉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简秋心，听她接下来的话。

    简秋心伸长腿，两腿交叠在一起，又分开：“我以前总觉得，男人多半都是没有脑子的生物，他们很少会去思考，或者说他们很少会去深入地思考，他们的脑子里面装着名牌鞋子、格斗游戏和长腿美女。成长的意义，离别的意义，生而为人的意义，他们都不会懂得的，他们只能感受到最浅层的情感，因为不懂得思考的人是没法触碰到深刻情感的。简而言之，就是我一开始的那句话，创世者给了他们体力优势，削弱了他们的脑力，他们没有脑子。”

    虽然简秋心用的是“他们”，但因为她一开始用的主语是“男人”，所以这跟说“你们”也没有区别。卓嘉心想，他有被骂到，骂得狗血淋头。

    简秋心说：“但我刚刚也说了，那是很狭隘的性别偏见，以个体类比群体是很危险的行为。因为这个人是这样的，所以这个人所在的群体也是这样的，这没有道理，不过那个时候我比较愤世嫉俗，也不管有没有道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噢我为什么会说到这件事情呢？是因为你刚刚说的话，再一次验证了以前的我是错误的，男人也是会思考的，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思考。”

    卓嘉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看法的，关于性别偏见？”

    “很难说是哪个具体的时刻。”简秋心仰起头，“所以你问我，我也说不上来。”

    其实卓嘉想知道的是，如果简秋心在高中的时候还存在这种性别偏见，那她还能喜欢上自己，他真的是非常幸运了。

    “你知道你的性别偏见是怎么形成的吗？”

    “知道啊，小时候看新闻，男人当街小便影响市容，男人嫖.娼，男人出轨，男人家暴，男人不带孩子……看得多了，就觉得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先声明，我没有任何性别偏见。”卓嘉认真地说，“但女人也总是会因为不好的事情上新闻，你对她们没有偏见吗？”

    “当然有，但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女性，所以我会有意或者无意地将我们想得好一些，你明白吗？这就叫自欺欺人。不过那只是加了点滤镜，我还是觉得世上的好女人比好男人多，好吧，也许我现在还是有性别偏见的，男人的基本盘太差了……虽然我在骂男人，但我不是在骂你，真的，我发誓。”

    “我知道。”卓嘉笑了笑，“其实你骂得没错。”

    “你没生气吧？”

    “没有。”

    “我刚刚骂男人好像还骂得挺狠的。”简秋心这样说，但卓嘉觉得去掉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

    卓嘉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在骂我。”

    “当然，你跟他们不一样。”简秋心望着卓嘉，眼睛里好像有绵绵情意。

    卓嘉脸上一红，小孩们已经被各自的家长抓走了，没头脑在原地转圈圈，卓嘉说：“我们再走一会吧。”

    简秋心说：“好。”

    踏上石径，卓嘉说：“不管什么时候来公园，公园里面永远都有人，不止是公园，还有奶茶店、咖啡厅、商场，不管是周末，还是工作日的白天，那些地方时时刻刻都有人，他们好像不用上班那样。”

    他刚刚听了简秋心的那番话，便想找些能证明他在思考的话题，人真是浅薄的生物，因为欢喜对方，所以总想着投其所好，有意无意展现对方喜欢的一面。

    简秋心说：“也许世界上不用上班的人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认识一个很有钱的富二代，仅仅是认识而已，看她的朋友圈，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计划去哪里玩，前几天她还在澳大利亚，今天就飞去了新加坡，看她自己给自己的评论，还在约一起去泰国的伙伴。”

    “那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了。”卓嘉心想，那种人生跟他们这种普通人的人生，是很不一样的。

    卓嘉问：“你羡慕她吗？”

    简秋心摇头。

    “为什么？”

    简秋心说：“我总觉得人不可能过得这么轻松，如果你羡慕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你跟他不熟。因此你不了解他的痛苦和烦恼，只看得到他的快乐和享受，如果你跟他熟了，也许你会发现，他的生活没有那么光鲜亮丽，而你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样说，你并不相信‘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这样的话。”

    “也不能说这些话是不对的，但在深沟的人也有可能某一天会爬到高楼上，反之亦然。人生没有定数，所以不必羡慕。诶，押韵了。”

    “我想我可能明白了。”

    简秋心一怔：“你明白什么？”

    “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有严重的性别偏见。”

    简秋心脚步一顿：“为什么？”

    “因为你太会思考了，而且你想的东西都比较深入，所以在你眼里，男人的脑子真的很浅薄。也许不止男人吧，但是因为男人的愚蠢太有代表性了，所以你选择了将他们作为你……作为你瞧不起的主要对象。”他原本想用“鄙夷”这个词，但这个词有些刻薄了，他想了想，觉得“瞧不起”没那么刻薄，便替换了词语。

    简秋心斜着眼睛打量他：“你知道吗？洞察能力太强，容易让人毛骨悚然。”

    卓嘉说：“洞察能力强……你是在说我吗？”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我只是，认识你有一段时间了，对你也有了些了解，所以……”卓嘉不认为自己的洞察能力很强。

    简秋心笑了笑：“如果我早十年认识你，跟你说上话，也许我会早些改变我的刻板印象。”

    卓嘉走不动了，因为没头脑钻进了花丛中，死倔着不肯走出来。卓嘉不想用蛮力拉它，打算让它在里面玩一会，卓嘉摊开手：“真拿它没办法。”

    简秋心说：“没头脑居然喜欢花。”

    “它应该是喜欢花的香味。”卓嘉话锋一转，“你喜欢花吗？”

    “嗯，我喜欢花。”

    “你喜欢什么花？”

    “我都喜欢，我对花没有偏见。”简秋心开了个适宜的玩笑。

    卓嘉问：“也没有更喜欢和最喜欢吗？”

    简秋心默了两秒，说：“没有。”

    一片叶子飘飘荡荡，落在了简秋心的后脑袋上，简秋心恍然未觉，卓嘉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将那片叶子摘下来，手指拂过简秋心的长发，酥麻的感觉从手上窜进心里。简秋心抬眸看他，看到了他手上的叶子，无需多说，她说：“谢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卓嘉庆幸暮色落了下来，而路灯还没有开，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脸，简秋心也就不会发现他的耳根红了。

    那是一片很小的叶子，抓在手中轻若无物，卓嘉没有扔掉它，将手攥成拳头，叶子便牢牢地困在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