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露露几乎要气笑了。
但理智告诉她，这种情绪没有任何帮助。她需要的是说服布莱娜。
“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们威胁了你什么？”
洛露露抓住她的手，放缓音调，希望布莱娜的情绪也能平复下来。
布莱娜摇头，松开了她的手。
“我自己，过来的。”
布莱娜的眼泪终于不再流淌，但白皙的双颊上仍残留着明显的泪痕。
“……你是荣辉之心的成员？”
洛露露问出这句，又喃喃地自我否定。
“不，怎么可能……天霄塔的净化师不可能会……”
布莱娜仍然摇头。
洛露露的大脑cpu已经炸裂。
不是因为对这些一团乱麻的事毫无头绪，而是因为布莱娜逆来顺受又不肯主动交代的态度而高血压攀升。
她咬紧嘴唇，犹豫着要不要用强硬的态度来逼迫布莱娜开口。
例如说些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我是为了救你才来到这里，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但看着布莱娜已经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洛露露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选择继续打击她。
“你先冷静一下。既然我来都来了，你也不会强行赶我走吧？”
布莱娜的手抬了起来。哑巴少女欲言又止，看起来还是想劝她离开。
“行了，布莱娜。”
她抚上天霄塔净化师的脸，拇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表情却没有那么温柔，而是带着责备的目光。
布莱娜的眼圈又红了起来，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
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洛露露坐到一旁，不再管她。
果然网恋奔现（？）就是容易见光死。在信纸上挥斥方遒的布莱娜，在现实里不仅是个哑巴，而且意志力也比她想象中脆弱很多。
怎么是这样一个不太聪明的半大孩子呢。
洛露露有气无力，闭上眼整理思绪。
少女怯生生地待在另一个角落，直到听见一声呼唤。
“布莱娜。”
她循声望去，视线对上了自己的友人。
“你能出去，对吗？”
那双陌生的蓝眼睛，有着她之前所见过的灵动和不易擦觉的锋利。
她点了点头。
洛露露满意地笑了。
之后，布莱娜就被友人的一系列举动弄得提心吊胆。
洛露露这两天让她带自己在这个基地转了两圈。
第一次洛露露观察了整个地形，然后整理情报，确定第二次的“散步”路线。
布莱娜有点柔弱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成为了一件好事。她很难拒绝洛露露的要求，只能成为带路的傀儡工具人。
她亲眼看着洛露露在一些端口上插入了芯片，甚至在无人的监控死角里埋下奇怪的东西。
回到房间，还能看见她带上一只银白色的耳机，似乎在和谁交流。
“你这样做，很危险。”她忍不住提醒，“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洛露露瞥了眼布莱娜，然后关掉了星网的通讯。
“你不用在意我做的事。”
少女勾起嘴角，这是不符合她现在这个外貌人设的狡黠微笑。
她竖起第一根食指。
“第一，我们都不是武力派，你物理上阻止不了我。”
然后她竖起中指。
“第二，你也不能告发我。这样虽然能阻止我的行动，但同时会给我带来诸多麻烦……而你，作为出卖者，会得到更大的麻烦。我相信你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亲爱的。”
“我不会出卖你！”她有点着急地比划出这句，“但如果你被别人发现……”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洛露露好奇地眨了下眼睛，追问：“会怎样？”
布莱娜只一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
洛露露叹气，重新打开星网，回复克莱斯特的信息。
【落璐璐：老板，还有多久才好啊。】
【黑心路灯挂件：四个小时。】
【落璐璐：谢谢老板大恩大德。】
【黑心路灯挂件：你在哪里？】
【落璐璐：告诉过你的呀，永圣殿。本来想在这里咸鱼休假，但阿尔提亚这边的卧底找到了荣辉之心的据点。你们不是在联合打击这些可恶的恐怖分子嘛，我就牵线搭桥让你帮帮忙咯。】
【黑心路灯挂件：你说的这个卧底】
洛露露看着这半句话，眼皮一跳。手指在空气中舞得飞起，抢先回话。
【落璐璐：这个卧底的身份是机密！你就不要打听了。】
【落璐璐：帮忙入侵完这几个系统，我今年的年终奖就拿去和你旅游度假！】
【黑心路灯挂件：什么时候，你开始觉得我是这么好打发的对象。】
洛露露的眼前已经浮现了议长大人说这句话的神情。
红瞳如血，手套纯白，语气似不曾介意的清淡。
但自己可能三个月的工资没了。
她头皮发麻，忍不住敷衍开溜。
【落璐璐：我错了，议长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我下辈子一定！】
【黑心路灯挂件：？】
她取下耳机，看了眼还处于emo状态的布莱娜，垂眸轻叹一声。
这两天她按着自己的计划推进，还算顺利。
克莱斯特的远程协助是最重要的一环。
虽然她是一句真话都没跟他讲，但还是成功要到了他的援助。
她的刻意隐瞒不是因为对克莱斯特的不信任，而是她过于信任克莱斯特会用什么手段。
他肯定也会想到用净化师当卧底，但洛露露绝对会被困在他的视线之内。
伊萨尔的毁灭计划也会被他纳入备选方案，甚至还会妥帖地把更多小星球一并划入摧毁名单。
对他说真话才是见鬼。他疯起来和米菲恩格五五开，赶来这里抓她也是说来就来。
不过和他打交道的回报也是十分丰厚。在洛露露顺利避开监视，用特殊线路和克莱斯特联系上后，这里的信息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这个地下城是荣辉之心排行前五的据点。
研究的内容主要和精神力相关。现在他们正在推行的计划是叫——
【弥赛亚】
洛露露仅仅是看到这三个字就眉头紧锁。
弥赛亚，在地球文化中，这是一个宗教中的救世主之名。
而这个星球上也有地球人聚落。
明明地球人的数量稀少，为什么却在各个角落里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呢？
不过因为其他星球文化也有【弥赛亚】这个名字，所以她的这个发现也算不上实锤。
但还是令她抓心挠肝。
荣辉之心成员和【弥赛亚】的具体资料还无法破解，但是作为实验品的异化种的所在地和消耗速度被他们找到了。
净化师和破界者在基地一南一北两个方向。针对破界者的实验已经十分稀少，反而大部分破界者会被洗脑成为净化派，为荣辉之心效力。
看起来伊萨尔那边没太大问题，洛露露就没有急着联系他。
布莱娜不在那些实验品名单内，她的信息也是最高级别的机密。
虽然在这里查不到她的信息，但不意味着外界对她的调查就一无所获。
洛露露凝视着郁郁寡欢的少女，决定在今天就把话说清。
“布莱娜。”她忽然说，“我现在才发现，你哭起来的样子和你哥哥很像。”
布莱娜·奥汀迷茫地抬起头，仍旧泪眼朦胧。
“老实说，一开始完全没有看出来。你和你哥哥的气质差异也很大。”
布莱娜的瞳孔收缩，呆滞的表情变成了惊恐。
在看到克莱斯特发过来的布莱娜档案时，洛露露也吓了一跳。
那位火遍全宇宙的巨星，竟然是布莱娜的兄长。
不同于她兄长那桀骜的气场和张扬帅气的长相，布莱娜温吞内向，长相也是清丽小白花类型。
只有那位影帝演柔软下来的哭戏时，能把兄妹两人的影子重合上。
“这件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布莱娜惊慌失措，对这个秘密的暴露充满懊恼。
“你知道你哥哥失踪了吗？”
她看见布莱娜的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于是判断道：“看来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那我现在可以问了吗？他们是不是在用你哥哥胁迫你？”
“……不是。”
听到这个答案，洛露露已经不觉得意外。
布莱娜眼睛里凝重的谜团，不是哥哥两个字就能解答的。
“坐过来，亲爱的。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拍了拍沙发上旁边的位置，布莱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坐下。
“我不问那些令你为难的问题。”她手托着脸，浅笑的表情如常，“你先把你能说的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有什么能说的。”
“什么都行。怎么进入塔里，和兄长平时怎么相处，有什么愿望还没实现……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都行。”
“我……哥哥他，很厉害。”
“嗯。影帝嘛，连我这种一天到晚足不出塔的净化师也知道他。”
“他是破界者，虽然体质和精神力都不是顶级的A，但从小就很帅气，而且很招人喜欢。大家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机械女声的讲述没有感情，但洛露露猜测，布莱娜的心里一定饱含对兄长的温情。
“后来，我出生了。我是个哑巴，即便有发声器，也不懂怎么和别人相处。我长得没哥哥好看，体质又糟糕，常常生病，小时候还大病一场……大家都……不太喜欢我。只有哥哥会照顾我。”
“但是，在我12岁的时候，被确认有净化师天赋……然后一切都变了。我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人「最喜欢」的孩子，那些送给哥哥的昂贵礼物，名字被匆匆改掉，转送给我。一天不和我说一句话的父亲，每个小时都要嘘寒问暖好几次……”
“我感觉……自己把属于哥哥的喜爱，夺走了。”
“不对。”洛露露听到这里，出言打断道，“再也没有比感情更主观的东西了。「爱」是每个人的选择，而不是能夺走的物品……不过，他们可能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喜爱。你知道，净化师背后的利益也是不可估量的。”
“……我知道。”
布莱娜的脸上现在已经看不到惊恐。
“但哥哥他……没有任何抱怨。他明明很失落，但在我面前仍然保持灿烂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照顾生病的我，说为我感到开心和骄傲。”
洛露露笑叹：“星际间流传奥汀人品极佳，真诚善良，看来名副其实呀……”
布莱娜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没过几年就进入了天霄塔。塔内管制森严，很少能和家人见面。哥哥的事业渐渐如日中天，但因为我是高阶净化师，属于厄尔洛斯的高级别保密人士，所以其他人都以为奥汀家的小女儿已经病故了。”
“原来是这样。”
洛露露侧过头，目光深深地和她缠绕在一起。
“听你说这么多，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布莱娜又面显慌乱，不停地磨蹭手指。
“你还想再见到你的哥哥吗？”
少女愣了愣，红肿的眼眶拦住了眸中的眼泪。
她笑了起来。
“很想。但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里在实行【弥赛亚】计划……嗯，看起来你知道。或者说，你应该就是里面的一环。”
布莱娜惊讶于洛露露对情况的了解，而她那单纯的反应又佐证了洛露露的推测。
“那你觉得，你能完好无损……不，不说完好无损，你能没有精神失常，并且活着回来吗？”
“……”
少女垂下眼，缓慢摇摇头。
洛露露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自己已经渐渐靠近了问题的真相，只需要再确认一下那几个问题……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洛露露立刻止住话语，布莱娜也连忙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她们对视了一眼，洛露露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她现在的身份，是照顾布莱娜的随行净化师，这些应付人的杂事应该交由她来做。
但她刚走出几步，就不知道布莱娜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猛然破碎崩溃，冲过去死死抓住她的手。
她颤抖得厉害。
洛露露的头又开始痛了。无论外面的人是谁，布莱娜都不能以这个状态去见面。
她拍拍布莱娜的手，示意放开。
她脑袋内已经千回百转，编织起各种故事，届时挑一个合适的来搪塞门外的人。
没想到布莱娜死不松手，反而狠狠地拉了她一下，把她扯回沙发前。
而布莱娜自己则站起身，深深吸了两口气，迈步向门口走去。
咚。咚。咚。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洛露露的心脏忽然也猛然一跳。不详的预感和恐惧流转过每一个神经元。
门打开的那刻，洛露露无比庆幸布莱娜的正确决定。
就跟上次见到他时一样。
她的心脏又开始生理性疼痛，狂乱的跃动节奏比较刚才的敲门声急促了百倍不止。
盖胜天使的完美容颜立于门外，朝屋内的少女们扬起微笑。
“晚上好。”
米菲恩格优雅问好。
洛露露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忘记呼吸。
完蛋了。
她的每一个备用方案里，都没有预想过这个情况。
回过神来时，米菲恩格已经进入到房间里。
咯哒一声房门上锁的声音，比指尖划玻璃还刺耳。
“小布莱娜，刚刚在做什么？开门好慢啊。”
米菲恩格的目光落在布莱娜身上，没有朝旁边存在感不强的少女多看一眼。
“我在和她聊天。”
布莱娜的手语有点迟缓，但还算流畅。
“嗯？”米菲恩格这才转头，看了洛露露一眼，“她是谁？”
……我草？
没认出来？
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洛露露刚才紧张到忘记自己还处于伪装状态。
不过，即便处于伪装状态，她也已经顶着这张脸遇到过米菲恩格一次了。
但凡疑心重一点，就会发现不对劲。
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米菲恩格也跟傻白甜这三个字完全不沾边。
可是……没想到好运眷顾了自己！米菲恩格那堪忧的精神状态终于有了正面影响。
他没有认出自己！！
手心渗出的汗液渐渐风干。除了仍不平静的心跳，其他都恢复了正常。
“她是我要来的净化师。”
房间内只有机械女声响起。
“嗯……？”
米菲恩格眯起眼睛，打量了眼前的雀斑少女几眼。
洛露露又紧张得浑身绷紧。
“我见过你。”他那悦耳至极的声音比毒蛇还令人恐惧，缠上她的耳朵，“在人类聚落的那条街……对吧？”
洛露露正想开口回答，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没有经过伪装，一说话肯定会被认出来。
她只能点点头。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坏了。
救一下啊布莱娜！
现在换她泪眼汪汪，指尖微颤。
“……我很可怕？”
俊美的青年困惑地侧了下头。
那真叫一个无辜清纯，完全看不出来他那纯洁外表下的丧心病狂。
洛露露咽了下口水。她倒不是有多怕他，比起恐惧，更多的是心急。
大脑飞速运转却想不到应对方法，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现在学习手语还来得及吗？
“有意思，不会这位可爱的小姐也是一个小哑巴吧？”
真·哑巴美人·布莱娜也呆呆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是。”
洛露露蹭地一下跑到布莱娜身后，拒绝和米菲恩格进一步交流。
“她躲你后面做什么？”
这个题太难，反正洛露露不会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
“…………她害羞了吧。”机械声在说语气词时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因为，喜欢你？”
一秒。两秒。三秒。
“哈哈哈哈哈！”
洛露露的半张脸越过布莱娜的肩膀看向他。红得滴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哎呀，哎呀，小布莱娜。你继续说下去，这小家伙就要暗杀我了。”
米菲恩格的这句话，倒是完美说出洛露露的心情。
羞愤交加之下，她只想迁怒米菲恩格，宰了他。
不过，好处是米菲恩格不再留意她，而是和布莱娜交谈起来。
“ 小布莱娜，最近过得如何？”
“很好。”
洛露露感觉头疼。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搅合上的？
这样看来，布莱娜到这里来，跟米菲恩格脱不了关系。
“没有人为难你吧？”
“没有。”
“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讲哦。”
“谢谢。我现在不需要别的了。”
“嗯……”米菲恩格勾起嘴角，“之前，告诉过你可以随意挑选想要的助手。所以……你选了她？”
洛露露看不见前面布莱娜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颤了一下。
“是个巧合。”
“巧合吗？”米菲恩格的右手成拳，敲了一下左手心，一脸恍然大悟，“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巧合吗？……布莱娜。”
这下，洛露露怀疑布莱娜的心率和自己一样高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把她送走。”
“小布莱娜很喜欢她吧。”
“……”布莱娜默默地点了点头。
洛露露心跳一紧，有一种想站到她前面的冲动。
“那就没关系。”他笑着摇摇头，像宠溺妹妹的兄长，“可惜我来得有点晚，打扰到女孩们休息了。”
“对不起。”
布莱娜低着头道歉，这又令洛露露血压升高了一截。
米菲恩格都说是自己打扰了，为什么还要给他道歉？！
可恶，如果是自己，高低不得把他给撵出去。
“呵。”米菲恩格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熟稔地坐到沙发上，“我其实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布莱娜的眼睛亮了亮，好奇又期待。
洛露露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米菲恩格的“惊喜”……
“你的哥哥原本要下个月才来见你，我稍微提前了一下时间，让他下星期就过来。”米菲恩格似乎没注意到洛露露的小动作，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过来，看到你这么期待的样子，我觉得还可以再提前一点。”
咦？这个惊喜好像还挺正常……
洛露露发现米菲恩格竟然难得做了人事。果然布莱娜是不同的吗？
虽然看不见布莱娜的表情，但洛露露相信重视哥哥的她一定很开心。
“明天，可以吗？”
米菲恩格澄澈无霾的蓝瞳注视了过来，美得不似现实生物。
“……可以。”布莱娜缓缓回答。
他又指了指更衣室：“他给你买了件新衣服，你去试一下吗？”
里面的衣柜有机器人打理，新衣服今天下午刚刚放了进去。
虽然有更衣室，但洛露露还是忍不住恶意猜测米菲恩格不会是想强取豪夺，让布莱娜在这里换衣服吧？
显然她想多了。
布莱娜安静地走进更衣室，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而且她还想少了。
此刻，这个空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洛露露的心跳又开始急促了。
米菲恩格没有看她，而是打开红酒，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五分钟过去了，布莱娜还没有出来。
可能这件衣服比较繁复，慢一点也正常。
又过了五分钟，布莱娜仍然没有推开门。
洛露露有点站不住了。她转身往更衣室走去，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洛露露皱起眉，又敲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米菲恩格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令她更加紧张，犹如针扎。
她不敢开口呼喊，怕被米菲恩格认出身份，只能继续敲门。
但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洛露露悔得肠子青了。
早知道就在那里等着，现在自己该怎么办，继续敲门？
额角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暴躁得想要上脚踹门。
可惜她不是该死的破界者，既听不到屋内的动静，也踹不动这结实的房门。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看见米菲恩格还坐在沙发上喝酒。
然后她放下手，僵硬地转身，打算悄悄溜回不起眼的角落。
回头的刹那，淡雅的花香融入身边的空气，高挑的青年顷刻出现在她咫尺之间。
“……我很可怕？”
字间全是调侃的笑意。
他低下头，两人鼻尖的距离仅仅只有一指宽厚。
这完完全全超过了社交的安全距离。
对于敏锐的破界者而言，除了净化师外，根本难以接受这样的亲密距离。
而对于米菲恩格这类的上位者，这个距离更是不可接受。
只有死人和爱人才应如此。
死人。
或爱人。
她的瞳孔紧缩，倒映出眼前之人完美无瑕的脸。
“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要杀你。”米菲恩格的笑容第一次带上了彻骨的寒意，“这真的有点令我伤心，露露。”
洛露露一把推开了他。
被识破后，她终于不再因为绞尽脑汁想对策而紧张，但被他靠近后的心脏仍然狂跳不止。
“你混蛋！”
总之，要先骂一骂这个耍了她的恶徒。
他解开洛露露的头发，手指扶过发丝，又把她的外套顺势脱下。
“那我得做一下符合这个评价的事……”他意犹未尽，白玉的指尖从洛露露起伏的喉管向下移动。
洛露露不骂了。
“别动。”她双颊泛红，拍开了那只不规矩的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我发现的东西可多了……例如，你竟然背着我，来拐跑小布莱娜……”
“发现我的伪装……”洛露露抚着自己的额头，急需止痛药。
“那在人类聚落那次的见面，你又是怎么看穿我伪装的？”
“你那也算伪装？！”
戴个墨镜就当伪装？拜托，现在的少儿漫画都没有那么敷衍！美少女战士好歹也是换了个全套呢！
“对啊。”他又笑得灿烂，“你这也算伪装吗？你都能一眼认出我，我怎么可能没认出你。”
“你这样耍我？”洛露露的表情逐渐狰狞，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自己之前的那番纠结和斗智斗勇都留给空气了是吧。
“哎……我可不是想耍你。小露露在这里每次看到我都心跳加快，紧张得不行，我都不忍心开口，怕吓到你了。”
他的眼瞳深邃，意味深长地注视她一眼。
“……我很可怕？露露？”这是他今夜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
“……”洛露露撇开视线，垂眸看向灯光下两人交融的影子。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米菲恩格时的情景。
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惧。
这个人美得夺人心魄，从完美无缺的外壳到独一无二的能力。
过于完美，超越了生物的极限，反而诞生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后来，她又发现他的腐烂触目惊心，杀人和呼吸没有什么差异。
厌恶和排斥成为了对他的主要感情，反而恐惧之情很少浮现。
她的恐惧，在面对克莱斯特时更容易滋生。
但自从飞船撞上虫洞那日后，一切又发生了改变。
洛露露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疯子，有着自己的秘密和目的。
他会为此不择手段、倒行逆施，哪怕血流成河，万骨成枯他也不甚在意。
而她，极有可能成为他前行的代价之一。
或许，她感到恐惧，就是因为潜意识里发现了，米菲恩格极有可能是她的敌人。
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布莱娜如此熟稔。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说过，恒因联邦严格管控着进化派……为什么，作为首席执政官的你，会在这里？”
“我这样说过吗？哦……对，这是官方说法……”他毫无愧疚之意，把洛露露的头发往耳后捋去，“我以为你也清楚，进化派对恒因的影响这么大，是不可能根除的。”
洛露露咬了他一口，在他拇指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这是根除的问题吗？！你站在了他们那边！恒因站在了他们那边！”
“嘘。你猜错了。”他把带有牙印的指背抹过嘴唇，“我没有站在他们那边。”
“合作？”洛露露冷笑。
“……算是吧。”米菲恩格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知道当初研究院产生的利益足以令人疯狂……”洛露露眯起眼睛，眼线如刃，“但我没想到，一向喜欢及时行乐的你也会对这些「伟大的未来」产生兴趣。”
“议院可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些。啊……真的烦死了，杀了一批又一批，无论是那些腐朽的老骨头还是新兴精英，脑袋里装的全是那些入魔的念想。”
蓝瞳内有暗红闪耀，如深海掉入了一滴浓郁的鲜血。
“再杀几轮也杀不尽。”
洛露露有点看不明白。
“那你是在做什么？打不过就加入？”
米菲恩格怔愣两秒，接着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摸着她的头，“哎呀呀，亲爱的，我真的不是进化派。如果我是净化派的话，你可以现在就把我的衣服脱掉，然后用钢线XXX我的XXX，然后用鞭子XXX还有你的脚XXXX……”
“停停停！我的耳朵要坏掉了！”
洛露露受到了精神攻击。
“总之，你现在要为虎作伥是不是？”
米菲恩格的嘴唇停在她的耳边，压低的声线有着引入入魔的蛊惑感。
“小露露，我根本不在意他们。”
他的声音带有笑意，话语却是尖锐的冰冷。
“他们想怎么玩，爱怎么玩，我都不介意。我呢，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一件事……”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渗透了厚重的门板，凝视着里面的少女。
“布莱娜……”洛露露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她是【弥赛亚】的关键，对不对？”
米菲恩格但笑不语。
“你早就认识她了，对吗？”
“你是吃醋了吗？”他无辜地看着她，“那我可以交待。”
“你去死吧！”洛露露翻了个白眼，踩了他一脚，愤然离去。
米菲恩格不甚介意，慵懒地倚在墙边，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问了你会说吗？说的是真的吗？”洛露露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们下次再一起享受快乐的时光吧。”
“……”
洛露露别过脸。
“这次玩够了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玩？呵。”
米菲恩格见洛露露真的动怒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只能说你挑游乐场的眼光十分刺激。”
洛露露没有转过头看他，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柜子。
上面摆放了一些饰品。
有一个装裱的徽章，洁白的羽翼，晶蓝的宝石，银刻的花纹。
这是永耀宫的徽章。
外层的玻璃本身被擦得很干净，但边角却挂上了一缕头发。
说明这里的住客曾经抚摸过它。
“你跟布莱娜……”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自然不是因为吃醋之类的无聊理由。
而是她意识到，这就是拼图缺失的一块。
“小布莱娜啊……”
在荣辉之心的事上爽利回答的执政官，现在却在这个问题上拖泥带水。
“她很乖，对吧。”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米菲恩格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饶有兴致，“你和她实际上没见过几次面吧。哪怕是结识多年的熟人都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何必为她如此较真呢？”
“……你不懂。”
洛露露淡然回答道。
米菲恩格不会明白，自己的孤独，和那些陪伴着她渡过一段段艰难时光的信件。
他点点头，没有反驳。然后轻扬嘴角，慢声说道：“我和她啊……有个约定。”
米菲恩格的那双蓝色的眼睛，比最深的海洋还深不可测。
“在她死亡前，要让她和他哥哥见上最后一面。”
说完，他没有转身，用手背敲了敲更衣室的门，
过了十几秒，更衣室的门打开了。
米菲恩格眉眼舒展，笑着称赞：“很适合你，小布莱娜。你哥哥的眼光很不错。”
然后他维持着这幅温柔而宠溺的表情，伸出手，把布莱娜的耳坠拔了下来。
不是正常的摘取，而是直接贯穿耳垂，用蛮力扯出。
布莱娜摇晃了一下身体，撑着门框勉强站住。
耳垂撕裂，殷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流落在洁白地板上的，除了血花还有无色的泪珠。
米菲恩格从容迈步，擦身而过呆然伫立的洛露露，离开了房间。
布莱娜沉默地站在门口，低垂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
“……”
良久的寂静后，洛露露捏紧了手，指尖嵌入手心。
“布莱娜。你知道他在对你做什么吗？”
洛露露这次是真的要疯了。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实。
“你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
她声音尖锐地问道。
布莱娜仍旧低着头，没有回话。
哦对，她现在是不能回话了。米菲恩格已经拿走了她对外交流的工具。
但她也没有点头或摇头，吝啬于给出半分反应。
又是片刻的沉寂。
然后洛露露又说出了第二件自己发现到的绝望事实。
“你喜欢他。”
这次，布莱娜终于抬起了头。
红肿的眼眶盛不尽那些盈溢的泪珠。
她颔首了。
洛露露把那个徽章砸落在地，狠狠地用脚踩了上去。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点头，就是跟我走。摇头，就是留在这里。”
如果布莱娜摇头，她发誓，她绝不会再管她半分。
哪怕她明天就会死，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布莱娜僵硬得就像一尊风化的雕像，沉默多时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洛露露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注定会走上一段崎岖的旅途。沿途的风景会永无止境地变化，事物和人皆被时间的魔法永久变形。”
“有时，你会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些人从来也未认识过。”
这是她们熟悉的内容。
她们最后的信件和彼此的温柔。
“布莱娜，我救不了你，我是一个不会给他人带来幸福的人。”
“但你自己就可以重新拥有。”
布莱娜的眼泪没有停下。
她是如此痛苦。但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