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洛露露依旧不好好睡觉。
她扒着床沿，问坐在椅子上的伊萨尔：“你不睡吗？”
“你睡姿乱。”
洛露露思考了两秒，然后尴尬地微红了脸。
她立刻跳转话题：“嘿，你见过米菲恩格吗？”
“见过。”
“他……”洛露露“他”了半天，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接下去。
最后只闷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他找你做什么？”
伊萨尔除了那些冠绝宇宙的威名光环，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属性——永圣殿知名万年家里蹲。
因此，他的每次出行也会引发一些流言，认定有什么轰动宇宙的大事发生。
这个流言的真实度，洛露露认为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
即便是这次他的出行——拯救落难荒星的星塔首席净化师（已完成）、摧毁荣辉之心残党（进行中），也是值得上一个月的头条。
他每次离开永圣殿，都有明确的任务目标，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同时，伊萨尔不觉得和政要会晤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如果有政要想见他，只能主动去永圣殿。
洛露露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答复。
她微皱眉头，继续问：“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一室寂静。
不过这次的沉默在她的意料之中。
伊萨尔不是擅长出谋划策的类型，他对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不甚理解。
洛露露只是想倾述憋在心里的困惑。
“米菲恩格跟荣辉之心有什么联系……”
“不过，我不认为他是荣辉之心的一员。那家伙，上台后就杀了一批进化派。”
洛露露的用词比较委婉笼统。
具体来说，当时恒因的掌权人红鸢死于非命，米菲恩格在时局动荡之际接过权杖，杀得血流成河，万人噤声。
但你也不能说他是保守派。
因为他对两者都是一视同仁的残忍。
帕菲莉的死，在中心星掀起了惊涛骇浪，天翻地覆。
而米菲恩格成为首席执政官并没有为这场风暴画下句点。在他的统治之下，血色暗流仍在恒因的血脉里涌动。
中心星的权力舞台，对外界而言一向是黑盒。
离开那里多年的洛露露，对现在联邦内部的权力形势不甚了解。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米菲恩格的肆意妄为。
他摧毁他人似乎不需要理由。
从位高权重的议员到人微言轻的歌女。
从战功赫赫的破界者到人人倾慕的净化师。
洛露露不止一次见过他情绪化的命令。但在鲜血四溅的权力棋盘上，那份情绪到底是真是假也琢磨不清。
“进化派虽然也有很多疯子，但没有人像他那样毫无信仰又肆无忌惮。”
伊萨尔的眼皮微阖，沉冰的瞳里浮上些许恹恹。
“不用管他。”
长生者不弄权逐利，却万分通透。
他目如光刃，把每个人的本质撕裂暴露。
米菲恩格所求为何，他一清二楚。
洛露露知道伊萨尔对事物的认知跟其他人有天堑之别，但他的话都值得听取。
“可是……”洛露露紧紧皱起了眉。
她很难不去在意米菲恩格。
伊萨尔闭上眼。
他以后不会再说这种无意义的劝诫。
“算了，不提他了。”洛露露晃晃手，“你还记得阿罗房间里的那个金属小人模型吗？”
那是一个只有十五公分高的模型，如果加上斑斓的色彩和人像，就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手办。
但它是复合钢材制成的模型，金属的冷光有着不同的锋利美感。
“我觉得，有点像帕菲莉。”
光秃秃的金属模型没有五官，但作为帕菲莉的资深粉，洛露露认为这个模型就是在雕刻她。
“是帕菲莉。”伊萨尔侧目。
洛露露有些讶异于他的断然肯定。
“右臂的接合线有三毫米偏差，但身高、形态都是她。”
“啊，你也见过帕菲莉呀。”
“嗯。”他又把脸转过去，目视前方空洞的白墙。
“哎呀呀，都是因为你常年不出门，给人一种谁也不认识的感觉。但其实还是和不少大人物打过交道嘛。”
“……”
“你竟然连帕菲莉的断臂接合线在哪都知道，不会你也是一个隐藏的帕菲莉忠实粉吧？哈哈！”
帕菲莉的手臂曾因意外断裂，后面装上了一只仿真机械手。
这只手臂做工精细，足以以假乱真。连见过帕菲莉的洛露露，也完全没看出她的手臂有什么问题。
仿佛那个传遍宇宙的新闻只是一个谣言。
没想到伊萨尔对帕菲莉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不过也不奇怪。帕菲莉不是纯洁无辜的圣女，而是驰骋战场的主宰。
或许他们会有强者间的惺惺相惜。
不会有人不喜欢帕菲莉的。
伊萨尔偏过头，目光轻轻掠过。
“因为那只手是我斩断的。”
“……？”
洛露露的笑容凝结，逐渐消失，然后转为呆滞。
元帅大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本净化师不知道的？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恩怨？”
但伊萨尔没有讲述过去故事的兴趣。
而且还是一个死人的故事。更加没有意义。
忽然，一个恐怖的猜想从洛露露的脑海中浮现。她整个人顿住，紧缩的瞳孔直直盯着伊萨尔。
“你和帕菲莉的死有关吗？”
年轻的躯壳包裹不住伊萨尔仍旧刻骨的冷漠。
他眸光沉稳，如寂冷深海，倒映出洛露露波澜晃摇的眼瞳。
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和语言。
不是解释，而是在说——即便是我杀的又如何。
洛露露的脸色有一瞬苍白。
接着，又慢慢变回正常的神态。
“哈。”她嗤笑一声，躺回床上。
伊萨尔确实能轻易洞悉每个人的本质。
洛露露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旧梦而与现在的盟友翻脸。
所以他无须解释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不是他杀的，她需要他。
是他杀的，她仍需要他。
“你的沉默有时候真是该死。”
星辉透过指缝，落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
“不过，信赖你的我更该死。”
她不是相信伊萨尔不会杀死帕菲莉。而是相信，伊萨尔不会有引发灾厄的主观恶意。
他的冷漠令人安心。
“哎，不知该用什么做交换，才能得到你那些秘密。”
他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似一声叹息。
“不是秘密。但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知道的必要？”
“……”
烦躁的裂缝爬上了伊萨尔岿然不动的石心。
原来，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某些事物，是这样的心情。
伊萨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十秒之后，洛露露把被子拉过头顶，假装睡觉。
和伊萨尔交流真的需要开暖气啊。
第二天他们踏出房间时，阿瑟和阿罗都在屋里。
阿瑟的头发有些凌乱，眼圈青黑，整个人都比两天前萎靡了三分。
肉眼可见的过度疲惫。
他在这个地球人的聚落里，是一个说话数得上号的角色。
昨日他主持了一整天的迁徙工作，今早又急匆匆回家。
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吃个早餐。
“小羽，小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洛露露点点头。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好，你们坐三小时后从南港起飞的飞船。编号是kh-12085。”
“这，这么快！”洛露露惊叹一声。
“你们是重要的异化者，我协调了时间，让你们先离开。”
他又朝阿罗说道：“阿罗，你带他们过去。记住，一定不要迟到。”
“嗯。哥，你放心吧。”
阿瑟仓促离开，阿罗又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吃早点。
洛露露美滋滋地喝完了一整碗麦片。擦了擦嘴角，才想起来应该表现得焦虑一点。
“阿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那里有多远？”
“不用急。从这里出发去南港，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还早呢。我们也没什么事，要不要来玩游戏？”
“呃，”阿罗为难地挠挠脑袋，“抱歉哦，我还有些机械零件需要再跟供应商谈谈。”
“现在就去？”
“是的呢，大概要两个小时。”
“好吧……”
阿罗也出门了。
现在整个房子里只剩下她和一颗人形行星裂解弹。
无趣的同时又有几分刺激。
“喂，小伊，你说阿罗是不是进化派？我看有些像，他研究外骨骼时的习惯，和研究院的那群老头子有些像，估计书没少看。”
“……”
“而且还自己做了个帕菲莉的模型……咳，虽然是进化派，但很有品嘛。”
“……”
“他现在是去做什么？真的是去买机械零件嘛？还有昨天你们两个一起消失，你有没有去看他去了哪里？”
跟着伊萨尔在一起，能有效锻炼自言自语的能力。
虽然这个能力没有什么用。
洛露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期待他能再抛给她一个惊喜。
但伊萨尔只摇了一下头。
“……哦。”
她闷闷地说道。
“关于阿罗，你就没有观察出什么吗？”
没理她。
“可恶，我也不要理你了。”
无事可做的洛露露化悲愤为食欲，又个自己盛了碗麦片。
她喝完后，眉头仍然皱着。
忽然清冷的声音传来。
“原来加了昏睡剂才更好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