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希凝视她片刻。
不是谨慎的打量，没有沉重的威压。
他浅淡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深邃，最终又化为捉摸不透的流光。
“好。我们就从这里继续吧。”
在洛露露的机甲战队回防后，纳希也扬手调动自己的棋子。
“背着我偷玩啊。让我想想，这项罪名该判多少年呢？”
优雅如提琴交响的声线，奇怪又无理取闹的话语。
听到这句话的两人都怔愣在原地。
洛露露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扑了个趑趄。
“露露，你怎么可以单独和他玩？”
一张比天使俊美的脸，无死角放大在她眼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倒抽一口气。
现在叫人吗？还是不该叫呢？
“嘘……”
米菲恩格颀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
“虽然我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但更想只与你一个人在一起。”
温柔而直白的威胁。
洛露露翻了个白眼，指向纳希。
“永耀宫的幕僚长？”
“对。上个月我批复的任命。”
洛露露一阵头皮发麻。
“所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永耀宫的、幕僚长，和恒因的、首席执政官，来厄尔洛斯的首都星，团建？哈、哈。”
洛露露生无可恋地干笑两声。
这里有多少人想要他们的命，心里没点数是吧？
米菲恩格今天披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外套，比平时更有盛气凌人的棱角。
他没有在意洛露露的嘲讽，而是直接对着纳希不客气地说道：“幕僚长，你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你就这样放手不管？”
纳希的表情比晚饭掉沟里了还难看，第一次在洛露露面前失了彬彬有礼的仪态。
“是放给你管。”
“……”纳希双目空洞。
洛露露不理解，但尊重祝福恒因的政治生态。
纳希冷淡地对首席执政官说：“我和她的游戏还没结束。”
米菲恩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全息棋盘，直接对洛露露说道：“嗯，这个走势……露露赢了。你可以回去了。”
场面劣势的洛露露欲言又止。
米菲恩格又催促道：“快点回去吧，幕僚长。你每在这里多呼吸一秒，恒因就多损失一个亿。”
他口吻轻佻，但下达的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纳希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隐忍下眸中的怒意。
“我先走了。期待下次见到您。”他朝洛露露说道。
米菲恩格自然接道：“嗯嗯，我也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不是和你。”
纳希摔门而去，被甩上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两秒后，奇诺和维克尔进入了她的房间。
洛露露看着一屋子不请自来的客人，太阳穴直跳。
但场面气氛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紧张。
维克尔还没斟酌好用什么社交辞令。即便是老练如他，也未曾想过会在这种场景下见到恒因的首席执政官。
奇诺径直问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发癫。” 洛露露给出自己的理想答案。
米菲恩格看向洛露露，波光粼粼的蓝宝石眼瞳里写满无辜委屈。
“我是来捉奸的。小露露背着我又找了好多坏男人啊。”
维克尔：？
奇诺：？
洛露露确信：“他发癫。”
癫不癫的维克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下星盟又得和恒因杠上个几来回了。
忽然，有一个少女走到了房门前。
她一身洁白又精致的连衣裙，样貌清秀姣好，看向她们的眼睛里带了点畏缩的清晰。微低着头站在门口。
维克尔走上前，彬彬有礼地请她进来后再把门关上。
“她是47号竞拍者。”维克尔说道。
洛露露皱起眉：“你还是去找47号了？”
维克尔摇了摇头。
他在回到房间后，确实想去找47号。
今天这场拍卖会洛露露空手无归，别说他上司了，就他自己也难以忍受。
拍卖会的来宾信息原则上是保密的。但维克尔作为克莱斯特的秘书长，这些人的信息对他而言就是透明的。
不过，这一查，真被他查出意外来了。
47号的信息他没能调取到。
这说明47号的身份保密级别极高。整个厄尔洛斯也没有多少这样的顶级保密人物。
他们看中的竞拍品被抢走不奇怪。拍卖会出现神秘人士也不奇怪。
但两者结合起来，就很奇怪了。这个异常瞬间引起了维克尔的警觉。
他决定亲自去见一面这个47号。
走出房间，他看见一个文弱秀丽的少女在走廊徘徊，有点鬼鬼祟祟地瞟过这一整列的房间。
她的服饰素丽而十分雅致，是定制的高档货。
对方发现他之后，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满脸尴尬。
维克尔冷冽的视线审视着少女。
他发现，这是一个净化师。
于是他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目光，平和地问她：“是迷路了吗，小姐？”
她摇了摇头，抬起手比划起了手语。然后她那亮闪闪的大耳坠发出了电子合成的女声。
“我是47号。你好，请问你是那个女孩的朋友吗？”
她原来是个哑巴。耳饰是捕捉她手语的自动发声器。
“……对。”
维克尔面上依旧温文尔雅，内心的警惕却没有松懈。
少女如蜜糖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抬起手顿了顿，才继续比划。
电子女声再次传来：“她似乎想要那袋种子。我想向她道歉。”
维克尔含蓄的目光里藏着几分考量。
星盟的人都是做交易的高手，但出价的前提是认清这笔交易的对象和后果。
能从她手中直接买吗？该开价多少？
还没等他想清楚，洛露露的房间的门开了。
47号只感觉伴随着响声，面前有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看到。
但维克尔却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天青色卷发的男人从洛露露的房间出来，甩上门后快速离开。
那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昭示着他破界者的身份。
他们视线有一瞬相交。那人的眼瞳似由血红的浮冰拼凑。
彻寒绝光。
似有飓风过境，把维克尔的冷静瞬间摧毁。
他想也不想地冲进房间，紧随其后的还有听到声音的奇诺。
两个人的脸色是不相上下的铁青。
直到看见在房间内好好站着的洛露露，才缓和了脸色。
没什么自觉的洛露露还一脸嫌弃地抨击着那位意外来客——恒因的首席执政官。
一时混乱的场面，因为47号进入房间而更加混乱了。
洛露露没去搭理这些男性破界者，而是和这位如百合花净雅的少女打招呼。
“你好，我是洛露露。”
少女怔愣地呆看了她数秒，然后蜜糖色的眼眸弯起。
“你好，洛露露。”
虽然是机械的电子女声回复，但洛露露能看出少女热忱的肢体语言。
洛露露困惑地看向维克尔，无声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我也刚刚才遇见她。她说要向你道歉。”
少女连连点头，蜜色眼眸内似有说不尽的话语。
洛露露觉得不太对劲。
看她的外表像一个不染尘烟的金贵公主，但举止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她放出精神力感知，然后惊讶地问道：“你是一个净化者。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电子女音解读着她的手语：“不，我让他们别跟过来，我想跟你道歉。今天我拍下的那袋种子，是你想要的吧。”
洛露露困惑不已，说道：“这为什么要道歉？这是拍卖会，价高者得。如果赢家要向其他竞拍者道歉，那么拍卖会的一半时间都得改成道歉会。”
洛露露没有半点领情的意思，反而看古怪事物的目光盯着她。
少女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
“哈哈哈……”
米菲恩格咯咯笑了两声，接着拿起一颗桌子上的糖果，精准扔到少女净化师交叠的手指上。
“你是来见她的吧，既然目的达成，就该开心点呀。小姐。”
洛露露耸耸肩，无所谓自己的糖被米菲恩格借花献佛。
看着她人畜无害的模样，洛露露还是试着和她多聊聊。
“你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买地球的种子呀。”
“因为……”
她的手语断了一下，连带着电子女声也停了几秒。
“……我有个地球人类朋友。我想她应该会喜欢这个。”
洛露露一怔，用一种奇妙的目光重新看向她。
“你是在哪个塔任职？”
“天霄塔。”
“那你……呃，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净化师很少会自动提及自己真名，除非对方是“朋友”，而不是“病人”。
她晃了晃手指，机械女声旋即说出了她的名字：“布莱娜。”
洛露露瞳孔巨震。
她有一个笔友净化师，在厄尔洛斯的天霄塔任职，真名——布莱娜。
她说的这个朋友，原来竟是我自己！
洛露露陷入头脑风暴，黑瞳呆滞迷离。
两个人是在厄尔洛斯的一次净化师进修学术会上相识的。
说是相识，但其实她们没有见过面。
那次学术会就是一些导师在讲台上分享精神力方面的研究成果，而其他净化师则在下面昏昏欲睡听着。
但睡觉也是有分别的。
有人是完全听不懂而感觉催眠，而洛露露是在恒因就锻炼出了过硬的学术水平，这些东西过于简单了。
直到导师开始大谈特谈净化师的牺牲精神，说净化师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就是让破界者免受苦难，破界者永远是我们的保护者……
洛露露终于清醒了点，并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字——傻X。
然后，她把导师分享的论文狠狠地批了一通，从立意到样本选取，从实验到参考文献。
统统记录在她的小本本上，然后当晚就被她弄丢了。
幸运的是，第二天在失物招领处又寻回了它。
但被夹在了另一个更大的笔记本里。洛露露打开一看，发现这个大笔记本里，竟然是那位导师论文的修改版。
能看出这人是按照她的批判，进行了大面积修改。改得连原作者本人也认不出来。
洛露露对这个修改者起了兴趣，又在大笔记本上写下了它这篇作品的修改意见，放在了失物招领处。
一来二去，这两位净化师很快就成为了素未谋面的笔友，并保持了这样的关系五年有余。
她们在交流中很快意识到对方也是高阶净化师，于是没有过多探寻对方的信息。
不过在此之前，洛露露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洛露露没有在笔记本上写名字。而对方的笔记本首页被撕掉，大概率是写了名字的。
洛露露把第二页的纸用铅笔轻涂，很快就找到了布莱娜的名字。
正中间还有一句话——
【吾等净化世间污浊，吾等点亮帝国荣耀。】
这是天霄塔的铭文啊。
洛露露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她也在后面的书信往来中暗示了自己的一些信息。
知道这位口不能言的清秀少女是布莱娜后，刚才的一些疑惑就迎刃而解。
她……她……她竟然花600万星币买种子，打算送给我！
洛露露心潮激荡。
而且布莱娜肯定不会明说，或许只会在信中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碰巧买了点地球的种子，送给你家吧。”
甚至她还在拍卖会上认出了自己。
呜呜呜，她温柔，我哭死。
维克尔看到洛露露的脸色变来变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洛露露小姐？”他试探唤她一声。
“呵。”旁边的米菲恩格微微一笑，“她正在自我攻略。”
不消一会儿，洛露露就完成攻略，热情地走过去抱住布莱娜。
“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你也是个好人！”
奇诺和维克尔没有看懂这突飞猛进的感情节奏，但默契地选择了不吱声。
在激动拥抱后，洛露露又意识到了不对。
布莱娜为什么那么果断地来找她？由于双方身份的关系，她们之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布莱娜，你……”
洛露露问到一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她不想暴露布莱娜高阶净化师的身份。
布莱娜歪头盯着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再比划起了手语。
“他们都是你朋友吗？能让我们独自待一会儿吗？”
这句话一出，整个房间里又弥漫起了微妙的敌意。
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对这位柔弱的净化师少女心生敌意，但对洛露露的维护之心深深地影响着他们的理智判断。
只有米菲恩格仍挂着耀眼的笑容，主动给布莱娜介绍起来了。
他抬手，优雅而戏剧性地一指。
“维克尔·希亚，星际联盟的秘书长。”
“奇诺·戈里尔，戈里尔家族的现任家主。”
然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洛露露身上，凝视她的蓝瞳若不可见底的深海。
“洛露露，星塔首席净化师。”
洛露露的眉头深深皱起，因米菲恩格直白戳破其他人的身份而不悦。
最后，米菲恩格朝布莱娜伸出手。
“恒因的首席执政官，米菲恩格。幸会，布莱娜小姐。”
他连自己的身份都毫不在意地抛出。
布莱娜惊愕无比地看着拥有完美容颜的金发青年。
她蜜色眼眸中的惊恐和失措层层发酵，几乎站立不稳。
他竟然是——恒因的首席执政官？！
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也不在宫殿华庭交锋谈判。就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厄尔洛斯的地界。
洛露露担忧地注视着被吓得够呛的布莱娜。
沉默了一阵，布莱娜眼眸中的犹豫和挣扎才止息。
她抿了抿惨白的唇，把手伸过去和米菲恩格轻轻一握。
然后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动作，机械音带来了回应：“我是布莱娜·奥汀，天霄塔的高阶净化师。”
洛露露感觉，这像是一场……逼问？
布莱娜亲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听到的人反应不一。
奇诺的依然面无表情，无论布莱娜说自己是高阶净化师还是变性科学家，他都不太关心。
维克尔沉稳的面具之下，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而米菲恩格更是难以捉摸，他和善又漂亮的笑容似乎无可挑剔，却时常令洛露露惴惴不安。
但既然身份已经开诚布公，一些问题倒是好问出口了。
“布莱娜，你这样过来没关系吗？要是被人发现我们两个接触，又会是一轮又一轮的调查和游说，烦死人了。”
“露露。”若有似无的笑意掠过她眉眼，“因为天霄塔发生了一些事故，为了安全，我和其他几名高阶净化师会先前往星塔暂住一段时间。”
“诶？”她转向维克尔，“竟然有这个计划？维克尔，你都没跟我说过！”
“我没想到你会需要这个情报。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天霄塔。”
“呃……这……你看出来我们认识了？”
维克尔点头。
米菲恩格更是不给面子：“这挺难看穿的，在这位小姐进门一分钟后，我才发现这个惊天秘密。”
“……奇诺，你没看出来，对不对？”
洛露露试图挽尊。
“看出来什么？”
挽尊成功。
“对了，那袋种子……”洛露露有些为难，曲起食指挠了挠侧颊，“我出钱买下来吧。”
布莱娜摇头晃手，摆明拒绝。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布莱娜。但你知道的，净化师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能沉溺在外界的追捧和讨好之中。”
洛露露又抱了一下她。
而布莱娜轻轻一笑，手指绘出反驳的话。
“但我不是破界者呀。”
“你们这是在歧视破界者。”米菲恩格有些不满，“我给小露露送礼物可困难了。”
你送个头……
洛露露表示，其他破界者先不提，米菲恩格的礼物是真的狗都不想收。
他可以让自己的每个礼物盲盒都有种潘多拉魔盒的惊悚。
布莱娜微笑着拿出银丝织袋，递给洛露露。
洛露露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拉扯这个，还是收下了。
“谢谢。我先收下这个，等你到星塔后，我会回赠你的。”
布莱娜笑着摇摇头。
“你难道不期待我的礼物吗？”
她朝布莱娜wink了一下。
布莱娜发现自己难以拒绝。
“你什么时候回星塔？”她问洛露露。
“明天吧。和维克尔、奇诺一起。”
“诶～？”米菲恩格把下巴压到她肩上，“带我一个，小露露。”
“可以不带吗……”
“可以，然后我就只能一个人流落在厄尔洛斯街头，被贪官豪强轮番欺辱……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行。”
洛露露一脸绝望。
带他走很麻烦。他会在她面前作妖。
不带他走更麻烦。他会在厄尔洛斯作妖。
哈哈。还是厄尔洛斯先死得了。
洛露露坚定地摇了摇头：“飞船太挤，坐不下了。”
米菲恩格不慌不忙，转头问无声的少女：“小布莱娜，你想和她们一起走吗？”
“想。”
“飞船太挤，没有位置了哦。”
洛露露抗议：“谁说的！有位置，可以带她！”
米菲恩格笑叹：“哎，你要她，不要我……”
然后，他抵近洛露露的侧脸，优雅的声音落入耳里。
“小露露，我会杀了你想要的。”
她凝望那双醉人的蓝瞳。
深海之渊，狂澜暗涌。
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明天我们一起离开。”
还是该先净化米菲恩格的精神污染。
但其实，洛露露认为——无论是否给他净化，他骨子里的疯狂都是不可根除的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