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开学院,初级组的学员在兴奋的同时也有点慌乱。
从买营养剂是不是只能用黄金到进店先迈左腿还是右腿,大家都没有头绪,只能临时恶补。
洛露露查看了眼中心星低得可怜的犯罪率,自信地只准备了一个墨镜。
她已经决定有什么问题就去压榨何楚樾。
但有的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例如,她逛街逛到体力不支,只好独自待在露天酒吧,等两个人回来。
何楚樾回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她呆呆地坐着,神游天外。
“回去了,洛露露。”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啊……哦……”洛露露回过神来,突然痴痴地笑了,格外可爱天真的模样。
回来的两人有点懵。何楚樾拿起她手边的饮料仔细观察,没有发现异物沉淀。
“我是想说……外面可真好呀。哈哈哈哈。”
“……”
“……”
当天,三个地球人是踩着宵禁的点回去的。
假期的后半时间,学院安排了一次精神力匹配度检测。虽然是自愿参与,但大部分学员都会选择参加,把这次的结果作为后面选择队友的参考。
检测仪会记录下学员的精神力信息,然后计算出破界者和净化者间的适配度。
进行检测需要双方都同意,结果也只有负责登记的教官和检测双方知晓。
机甲课的教官和Y5的教司长打了个赌,他押1018和1137绝不会在升入中级组后选择同队。
这次负责登记精神力检测结果的人正好是他。他盼望着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但等了三天,1018和1137都没有来参加!
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这几个地球人玩疯了,人都见不到。
在最后两天,他才逮到了这两个小兔崽子。
两个孩子在他面前互相指责,但提出让他们做检测时,却都同意得很干脆。
洛露露和何楚樾的精神力过于强大,仪器需要的分析时间要久一些。于是教官就打发他们两人先走,第二天早上八点再来看结果。
然后何楚樾是八点半到的,洛露露是九点到的。
被不守时的小鬼头们又气了一通的教官打印出结果,摆出严肃冷酷的脸色,打算好好说一顿他们。
他瞥了眼结果数据,接着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掉下来。
“啊?上面写了什么?我得绝症了吗?”洛露露挠挠刘海,不甚理解。
“如果犯蠢也能算是一种病的话,那你确实病入膏肓。”
“……你这个xxxxxx别让我xxxxx就要把你xxxxxx”
教官被这一连串清甜优美的话语给叫回了神。
他沉默地提起纸张,把结果展示给两人——100%。
高大猛男弱声弱气地说话,平生第一次那么不自信地怀疑自我:“你们的精神力都很厉害,可能对检测机器产生了一些影响……我猜……不,这一定是机器出问题了!这是有可能的,不是没有过先例!这样吧……要不,你们……换台检测器再测一个?”
机器出故障的概率,绝对比出现100%适配度的概率更·大。
“好。”洛露露耸了下肩,无所谓地答应了。
何楚樾翻了个白眼,但也点点头:“行吧。”
教官摆摆手,让洛露露先离开,还不忘提醒一句:“1137,别跟1018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语言要文明!”
然后他把留下来的1018痛骂一顿,警告他不许带坏可爱的女孩子。
何楚樾气得发抖,当面顶嘴:“这关我X事!!是她自己说的!你这xxxxx不要乱在这xxxxxxx!”
如出一辙的优美语言让教官更加认定是1018的问题。
“还说不是!你听听你的用词,是不是和1137一样!”
何楚樾一脸绝望。
总不能说是自己跟她学的吧。
而先走一步的洛露露神采飞扬,朝接她的同伴比了个计划通的手势。
次日,新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教官捂着额头,把91.25%的检测结果丢给他们,自己却不想再多看一眼。
这个赌约,他觉得,危了。
洛露露和何楚樾倒是表现得一脸平静。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在晚上暗自练习表情管理,保证自己看到结果时不会再对方面前失态。
不能表现得太开心,更不能流露出失望。
只能说,他们现在的演技骗骗对方还是足够的。
回去的路上,洛露露聚精会神地看着光脑电子屏。
走完这条长廊,他们就是不同的方向。何楚樾突然问她:“要组几人队?”
洛露露的脚步一顿,自然地停下。
少女歪着头思考:“嗯……不太确定……或许,两个人吧?这样个人支配的积分会高些。”
何楚樾点点头。
他们下次见面是在填报队伍确认书的会场上。
那天她一个人坐在角落,衣服上的洗涤剂香味分外明显。
那些日常围着她转的破界者,都已经提前被她打发走了。
但何楚樾知道,这周围还有不少破界者暗中窥视着这个角落。
他们虎视眈眈的眼神,在他走过去时已经难掩敌意。
不过没有人能阻止这个早已注定的选择。
黑发的少年走过去,向她再确认了一遍:“两人组,对吗?”
“嗯。”
洛露露支着手的手挡住了左边的嘴角,但甜美的笑容还是十分明显。
然后她起身,和何楚樾一起走到最前方的教司长那里,提交了队友确认表。
对于比较熟悉1018和1137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们两人其实都未曾苦恼过自己的队友选择。他们苦恼的另有其事——
何晓羽的队友选择。
何晓羽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在寻找队友了。
她最先试探了洛露露,问她会不会和何楚樾组队。在洛露露没有表示拒绝后,她立刻就确信,这两人一定会成为队友。
这就意味着,何楚樾的队伍不再需要她。
在那几天,她的眼圈红得吓人,但周围的人问起时,她都只是笑笑,没有说原因。
那能怎么办呢?无论是洛露露还是何楚樾,他们的精神力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强大。哥哥如果被精神污染,以她的能力根本束手无策,而洛露露却能治愈他。
除了精神力,两个人的聪慧程度也是远超她的。她十分明白,自己如果进入队伍,只会拖累他们,而没有任何贡献。
等平复心绪后,她笑着向两人撒娇,要他们介绍队友。
何晓羽没有打算让他们组队时带上她,他们也没有这样想过。
因为教官从小就教这些「荣辉之心」的孩子做出“正确”的选择——要找到利益最大的道路。
如果他们带上何晓羽,不仅会拖慢任务效率,积分也会更吃紧。
他们并不是要抛弃她,而是选择一条更有利的路。
何晓羽加入别的队伍,这样她就能在队伍中作出贡献获得积分。当她缺少积分时,何楚樾和洛露露可以直接帮助她兑换她想要的东西。
这样,三个人的总积分能更多,何晓羽也能有一个自己可以帮上忙的队伍。
后来洛露露给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队伍,里面大部分都是K2的学员,答应了洛露露以后会多照顾何晓羽。
何晓羽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心里还是不想和两人分开,郁郁寡欢了好些时日。
这段时间持续了很久,从确认队友之前,一直延续到组队申请提交之后。
何楚樾也是第一次见到妹妹这样消沉。他此时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不懂如何安慰他人。
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令妹妹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种时候,一旁看着的洛露露就会生气地把他推开,然后拉着何晓羽就去别的地方玩了。
洛露露把何晓羽送回房间。何晓羽躺下后,她正准备离开,却看到何楚樾站在门口。
被丢下的少年脸色有些黑,瞥了眼躺在床上的何晓羽,轻声问道:“我到底该说些什么?真是搞不懂。”
“……你当然搞不懂。”洛露露在桌边坐下,把自己的碎发别到耳后。
她笑着,却有清冷的味道。
“何楚樾,你是破界者,资质还这么高,没遇到过那些无聊的为难吧。”
何晓羽默默地从床上坐起身,侧靠在墙边。
“小孩子的精神力很不稳定,因此我们这一组的测评是在解冻后2年才做的。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你是净化者还是破界者,分组也还没细分。所有小孩都被丢在一起学习生活。”
何楚樾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眉头不由自主皱紧:“当时有人欺负你?”
在那种环境,蛮力就是最硬的通货。
小孩子十分纯粹,也不辨善恶。
欺凌屡见不鲜,但对教官们而言,只要没有发生危机人命的事,就不算什么。
哪怕这次阻止了,这些聪明的孩子下次就会用更隐蔽的手段来加倍报复。
毫无疑问,像何晓羽和洛露露这样体质较差的学员,会成为食物链的底层。
何晓羽颤抖了一下,明显是想起了什么。
在成为何楚樾的妹妹之前,她也有过那些“朋友”。他们违背她的意愿触碰她,抢走她的食物来威胁她听从要求。
“怎么说呢……他们应该是很【喜欢】我。”
洛露露十指交叉,指节挤压得生疼。
“破界者不是有靠近净化者的天性吗?但她们做得有些过火……”洛露露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例如,他们【不喜欢】我的衣服。我跟他们打了起来。当然啦,你知道,我这种体质用‘打’字可能不太准确。单方面被碾压了。”
那时候的洛露露是医务室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抱着一堆药回去。
小孩子确实是纯粹的。
他们可以没有浓烈的恶意,却做出可怖的恶行。
“那段时间不太好受,甚至让我生出了逃离学院的想法……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
逃离学院的情况很少发生,但也不止一两例。
何楚樾和何晓羽都沉默地听着。
“在一个雪天,我哄骗那几个人,利用他们带我出去。到学院外面后,我本来想趁机逃脱,但被他们抓住了。我额头和膝盖都被撞破了,脚下的雪都红红的。”
“他们围着我笑,想让我脱掉自己的衣服当做惩罚。”
说到这里时,房间里的氛围霎时变了,如跌入冰窖。
洛露露看见何晓羽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火,但她不敢去看何楚樾。
他站着的那个方向,有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危险气息。
洛露露勉强笑了笑,提高了一点音调,说:“但是,我在那时候遇到了英雄!俄丽娅大人……「第四组」的俄丽娅大人!她正好在附近,发现了我们!”
俄丽娅任职于军部,是恒因联邦的一位高级将领。
那天她一身白色的军装,头发也是长生种所常有的白色。
比白雪还纯白明亮的光。
洛露露的声音淡了下去:“我一直很感谢她,她是我遇到的第一束光。但俄丽娅大人在三年前爆发的木微星战役中牺牲了,现在我也只能在每年她的忌日时去墓前见见她。”
洛露露走到床边,抱住何晓羽,在她耳边低声说:“晓羽,我们都遇到了英雄,他们迟早会离开我们,但我们因此而有了更好的未来,也会变得更强大。”
何晓羽紧紧回抱她,抽泣着:“嗯。我知道……我知道……真的谢谢你,露露姐姐。只是我真的……太没用了……你们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嗯,嗯,嗯。”她一下下拍着何晓羽的背,直到肩膀没有再感受到滚烫的眼泪。
何晓羽最后恢复了笑容,沉沉睡去。
何楚樾送洛露露回去,一路无话。
到了房间,他还板着脸僵在原地。
洛露露嗤笑一声:“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回去?”
何楚樾从上到下看了她两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没讲完?”
“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
“没错。”洛露露背着身把门关上,反锁,“想听完吗?但你要发誓不对第三个人提起。”
少年凝视她,郑重起誓:“决不。”
“……俄丽娅大人,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她探测了我的精神力,发现我是净化者。”
洛露露直直地注视何楚樾如墨的眼瞳,不错过里面一分一毫的情绪波动。
“……然后,她问我,疼不疼。”
“我说,很疼。”
“她拿出一把匕首,把领头的那个男生的左手砍掉了。然后她又问我,疼不疼。”
“我说,很疼。”
“她把他的左手也砍掉了。”
“她继续问我,疼不疼……”
洛露露记得当时自己的思绪一片空白,和这莹白得骇人的漫天茫茫飞雪一样。
她记得答案是——
“我说……疼……”
“然后,俄丽娅大人把他的头给砍下了。”
“接着,她把第二个人拽了出来,拖在我面前,继续问我,疼不疼。”
何楚樾的眼睛里,除了诧异,只剩下怜惜。
一向凌厉的眼眸,现在如春日里冰雪融化的河流。淙淙清冷,却折射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洛露露问他:“你知道我回答了什么吗?”
“你还会说疼。”
“哦,看来我冷酷无情的人设深入人心。”
“不是。”何楚樾闷闷的声音有点干涩,“你很害怕吧。如果俄丽娅大人放他们回去,你会很害怕吧。”
他垂眸,看到洛露露低着头,泪流满面。
她颤抖了一会儿,声音压抑着哭腔,断断续续。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她紧紧咬下内唇,血腥味从闭合的唇齿间弥漫开去。
何楚樾手足无措,比刚刚看到何晓羽哭泣还要僵硬数百倍。
洛露露飞快地抹去了两边的眼泪,然后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墙壁。
“我对俄丽娅大人说……疼。”
“但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有人袭击了我们,把我给带走了。”
何楚樾被这一波三折的故事惊呆了。
“那是一个长了胡子的人类大叔。”
“人类?除了我们之外的人类?!”少年的眼睛惊愕地睁大了两分。
“没错。除我们之外的,人类。其实,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目的是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洛露露的眸光中闪烁着万千思绪,如坠入深海的月辉。
她今天要讲完这个故事。
那个男人的左臂受了枪伤,他喘着粗气给自己包扎,然后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扯下,戴在她的脖子上。
“防护罩。可以自动展开,子弹都穿不过这玩意儿。”
“……你想做什么?”
“带你走,小丫头。看不出来吗,我也是人类,我们是同胞。”
她看出来了。但这有什么意义吗?学院内有来自不同星球的不同种族,他们对你或善或恶,跟你是不是同一种族没有太大关系。
洛露露也见过同族间的霸凌。
“……一定……要走吗?我可以回去吗?”
她想回去,想回到救了她的俄丽娅身边去。只有在俄丽娅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啧!”
男人啐了口,烦躁地抹了下脸,粗犷的脸看上去更粗鲁了。
“我不能放你回去。本来我不该现在带你走的,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女人在你面前做这种事。x的,一群没心的变态。”
他的话令洛露露的血液里流淌起了愤怒。
俄丽娅刚刚救了她。是她的英雄。
俄丽娅很美。她是长生种,哪怕年龄很大,面容仍然年轻靓丽。
他不是她的同胞。
他是她的——敌人。
洛露露没有再说话了。她早已学会如何在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面前保护自己。
不做无济于事的挣扎,不说激怒对方的话。
她表面顺从地跟他走,暗地里却抓住机会,留下一路的标记。
他们最后到了一个偏僻的丛林,男人和他的一个同伴在这里汇合。
他的同伴不是地球人,有着凹凸不平的褐色皮肤和巨大的耳朵。
男人向同伴解释了他的来历后,两个人争吵了起来。
“这跟我们的计划不一样!这孩子你带过来现在很麻烦!!”
“我不能放她在那里!”
“她是学院里的异化种,对吧!?破界者?”
“不……我听到俄丽娅说了,她是净化者。“
“他X的,你疯了!这样下去你又会害死我们!!!她是净化者,荣辉之心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我们变更计划。带上她,今天就离开这里!”
“带上她走不了的,他们一定会追过来的!”同伴愤怒地咆哮,“你还不长记性!?要害死多少个同伴你才开心?”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留在那种地方会毁了她!我们本来就是来救人的,怎么能放下她不管!”
忽然,两人都停下了争吵,警惕地打量四周。
一阵风吹过,洛露露没有察觉到什么,两个男人却猛地变了脸色。
人类男人把她拉到树后,他的同伴举起枪口指向了洛露露。
“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他凹凸不平的脸更加凶恶。
男人的目光流露出排斥和不认可的情绪,但也没有出声阻拦同伴的举动。
他摸了摸洛露露的头,张口嘴无声地说了句话。洛露露看不懂,猜测他是想要安慰她。
“放我们离开……我们把这孩子还给你们!”
洛露露只能看见斑驳的树影在摇晃,风吹过林间,叶子沙沙作响。
两个男人面目紧绷,和她看不见的人对峙着。
不知道是随着哪阵风拂过,一个微弱的响声从耳边滑走。
那个用枪指着她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枪掉落在地上,手腕血流如注。
“外来者,该是你们不要动。”
俄丽娅的声音自林中深处响起,虽然没有看见她,洛露露的眼里依然亮起了欣喜的光芒。
倒在地上的男人抬起眼眸,看向一旁的两个人类,眼眸里浮现出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他隐蔽地伸出左手朝向他们,金属破皮而出。
洛露露这才发现,他是经过□□改造的。
人类男人一脸惊骇。
和连珠炮似的枪响同时发生的,还有人类男人扑向她的身影。
脖子上的项链闪烁的光芒。
但挡在她面前的男人显然没有在防护罩的保护距离内。
一切都太快,洛露露来不及思考和观察。
不过在很多年间,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男人挡在她面前时,是否想起过她有防护罩呢?
背后多了几个血淋淋弹孔的男人跪倒在他面前。
他的双手抱着她的脖子,头埋在她的肩上,像亲生父女一样亲昵的距离。
“……为什么?”
他在她耳边轻语,声音带着将死之人特有的孱弱和模糊。
“我们是……人类……好孩子,不要成为……怪物……”
他的鼻间没有了温热的吐息,只有沾在她身上的血还是热的。
俄丽娅把男人的身体踢开,抱起她。
她理了理洛露露凌乱的头发,朝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乖乖,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