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六月第二周的周末是个好天气。
晴朗的天空有白云在散步,一两只的麻雀偶尔从绿化带的樟树上掠过。
而佐和子还坐在阶梯上。
很难想象自己会在校外以这种方式被认出来的佐和子已经联系过了山岛先生,正在原地等山岛过来接蛇。
在野外不知道游荡了多久的小福很活跃,可能是天气回暖的原因,总是缠在佐和子的小臂上纽身子。
被捏着嘴不停扭动的玉米蛇意外的很滑稽。
第一时间就把被咬的前辈和另一个前辈赶去医院的黑尾还是没走,待在佐和子边上陪她等人。
尽管佐和子拒绝过。
原本蹲在地上的黑尾站了起来,听着电话那头没什么朝气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开口想说自己碰到的新鲜事,“喂?啊,研磨,我现在……?”
非常关注黑尾行为的佐和子听闻,即刻扑过去,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他。
被拽了运动服的黑尾低头,看见佐和子正在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从阶梯上爬起来,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服,让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
“……没什么,我现在有点事情,等会儿就回去。”原本在河边谈心的黑尾突然被前辈叫走,还没说到正事就遇到惊魂未定的事件,被佐和子一阻止也发现三言两语说不清。
见到黑尾挂了电话才松了手的佐和子又坐了回去,视线好歹是愿意和黑尾对视了,“那个,可以当做今天没见过我吗?”
“嗯……”黑尾站在佐和子的对面思考,眉毛都微微皱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但是好歹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伸出没有捏着小福的手抬了抬眼镜,随后又忍不住捏了捏耳边的碎发,对自我介绍这种事显然不太习惯,“堂岛佐和子,孤爪同学的后桌。”
“黑尾铁朗,二年级。”
很想说自己知道的佐和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蹲在小推车和阶梯组成的角落里装自闭。
佐和子不愿意交流的自闭程度堪比她的前桌,像个老鼠,但却手里捏着蛇。
有相当一大部分注意力一直在小福身上的黑尾始终没有太过靠近佐和子。
只是出于后辈因为他们的原因受伤了,必须把人安全送回去的坚持,才让他留在这里的。
还打算说什么的黑尾刚要张口,就瞧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嘴里一边念着小福一边念着佐和子。
圆滚滚的山野先生是大学的教授,平时主要的课业就是动物系的授课,家里也有很多异宠,但是因为儿子到了叛逆期,偶尔会发现有一两个舱门大开的保温箱,“佐和……子,小、小福没事吧?”
“没事没事!!”听见熟客声音的佐和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把烫手的小福塞进了山野带来的饲养盒里,“下次请给保温箱上锁,如果后续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再联系你的,虽然今天找回来了,但是下次再丢了就麻烦了。”
留在原地的黑尾没有上前,原本双手插在口袋里观望的他瞟见了小推车动了一下,看样子是因为不平稳的地面有滑走的趋势,于是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小推车。
高度由佐和子调节过,拉起来刚刚好的小推车对黑尾来说显然有些矮,有种在推国中生的推车的感觉。
就在他打算找个靠墙的位置安放小车的时候,佐和子也和山野先生说了再见,温和的大学教授被女高中生训的连连点头,最后千恩万谢才离开了这里。
仅是在山野来的那么一小会儿生龙活虎的佐和子一扭头,又被打回了原型,“我该回去了。”
“你的手没问题吗?”比佐和子高了一截的黑尾垂着眼,看佐和子接过了自己的小推车,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背上的那条红痕,“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没有蜥蜴咬的痛。
佐和子心想,小福没有被追着要医疗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还得赶着回去检查孵化箱有没有被摔坏的她扶着车弯腰道别,“学长告辞。”
被硬生生的鞠躬阻止了脚步的黑尾耸了耸肩,也不坚持,“再见。”
几经波折才把孵化箱带回家的佐和子被爸爸发现了手背的伤,正在给孵化箱插电测温的她手里拿着螺丝刀,挑挑拣拣的说了几句,却没想到原本坐在一旁看图鉴的堂岛忽然站了起来,从一旁的储物柜里翻找起了急救箱。
异宠不像温顺的小猫小狗,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咬,所以父女两个一直把急救箱放在靠近恒温柜的地方,方便处理突如其来的咬伤。
“爸、爸爸?”被抓起一只手的佐和子小声叫了一下,和平时温雅又大条的模样不一样,堂岛没有回应佐和子,只是认真的给她手背贴了一层药膏,浓烈的药味在空气中挥发,是异宠不喜欢的气味。
“…以后还是我出门吧。”过了许久,堂岛才继续说,“我不会再让佐和子遇到国中时候的事情了。”
佐和子抿嘴,然后在面色僵硬的堂岛面前开口,脸上的表情和平时无异,“说什么呢!爸爸明明是路痴,而且我现在已经有好朋友了,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被欺负。”
不想让气氛变得这么尴尬的佐和子忽然站起来,赶着堂岛来帮自己搬孵化箱,“总之,家里所有的力气活都得爸爸来做,所以出门买东西这种小事交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被塞了孵化箱的堂岛一下慌乱了起来,抱着孵化箱被佐和子指挥的团团转,一会儿因为位置不方便观察挪方向,一会儿因为光线问题挪位置。
最后一直忙碌到晚上的他还是没忘记,被推上楼之前还犹犹豫豫的扭头问她,“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啦,明天仲代哥要来带你出去勘察的,快点去睡啦。”
习惯性的等待到了房门合上的声音后,佐和子回到客厅泡了杯热可可,在暖灯下逐个检查爬宠的状态,确认没有异常也不需要进行打扫后才舒了一口气。
冒着热气的可可放松了佐和子的神经,渐渐有些困意的她坐到了堂岛平时喜欢待着看书的位置上,老旧的爬行动物图鉴今天被他放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被记起过。
放下了可可,佐和子伸手把图鉴拿在手里,翻开第一页就是一片被涂墨成纯黑色的内封。
粘有药膏的右手抚摸了上去,笔尖的划痕在她的指腹下凹凸出了独特的花纹。
在这片纯黑之下的是无尽的恶意。
佐和子记忆不深的国中三年里有一个学期是被霸凌度过的,原因很简单,不追求时尚,不喜欢和别人交谈,家里全是爬行类动物。
没人记得是谁先开始的,但是没多久所有人都开始叫她‘阴暗女’,说她喜欢玩蛇,靠太近的话就会被蛇咬死。
尽管讨论声越来越大,尽管被撕坏作业,尽管被当面排挤,佐和子也无所谓。
毕竟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佐和子当时也是他们一员的话,想必她一定也不喜欢‘佐和子’。
直到爸爸送给她的最喜欢的图鉴被涂鸦为止她都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
非常生气的她那天为了不让家里发现,一个人蹲在公园用黑色的记号笔把那些裹着恶意的词汇涂成了全黑才回家。
然后第二天她就拿了一包家里的冰冻白鼠幼崽,塞进了每一个人的抽屉里。
结果这件事情理所当然的惊动了学校,那天她和几个领头欺负她的人一起被罚站在校长室里,被叫了家长。
其实校长也好老师也好,就算是那几个同学她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她还记得自己的爸爸是第一个到的。
没有迷路也没有迟到,速度也是出奇的快。
再后来她就转学了,因为是最初受害人,对方的家长和学校也不愿意留下案底,自己的爸爸也不愿意让她继续在那个学校受欺负。
原本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的。
直到她平安的在新学校毕业的那天,她半夜听见酒品一点也不好的爸爸哭哭啼啼的抱着过世的妈妈的照片,语不成句的说没有照顾好自己。
只有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起码她得做一个正常人才行。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支着下巴的佐和子看着图鉴想。
好像是她努力学习有关潮流的事情了,努力的学习化妆,尽可能的把自己化的没那么显眼,学会了怎么和时尚的女生相处。
也尽可能的在学校隐瞒自己的事情。
该睡觉了。
将最后一口热可可一饮而尽,打了个哈欠的佐和子从高椅上跳了下来,慢悠悠的把马克杯冲洗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佐和子爸爸的学生仲代就把路痴专家带走了,佐和子与她爸爸的学生都认识,经常被戏称是他们研究所将来的小学妹。
自己都快默认高考结束后会进入同个大学的佐和子锁上了客厅的玻璃门,确保中午的阳光不会晒进来照到靠近门口的爬宠之后,回到楼上给妈妈上了一炷香,接着才提起书包去往了学校。
她一如既往的来的很早,教室里没有几个人,角落坐了个优等生,每天早上来学校就是看书学习,几乎只和志同道合的人交流,其他几个人也都是结束了社团训练或者早起来执勤的。
佐和子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就看见自己的前桌走了进来,落在他身后几步的是在全力奔跑的真由美,依靠苗条身材和瘦弱的孤爪同时挤入门框,磕磕绊绊的说着对不起后一鼓作气冲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佐和子!!作业!!”
“好好…”佐和子应声,在真由美的催促下拿出了作业。
大概是因为佐和子国中时期没有把精力放在玩和交友上的关系,她的成绩倒是一直不错,进了音驹高中之后学位顺序也在前十,基本是老师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象。
一大早就没朝气的孤爪走的慢,但是不难看出来他运动过,疲惫又散漫的样子像是一晚上没睡,大约是排球部的晨训做的运动导致的。
正巧转回身的佐和子和他对视上了,“……早上好。”
“……”不小心对视上的孤爪眨了一下眼睛,在眨眼的瞬间把视线偏向了看不见佐和子的地方,“……早。”
佐和子前桌的答复很轻,趁着佐和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把包到了桌子侧面坐了下来。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和前桌交流有加深的佐和子被真由美一把抓了去,被迫回头,“这里,这个题目写错了。”
“美碳又在补作业了。”悄悄踮着脚走进来的梨子大叫一声,吓了两人一跳,“小佐和的手怎么了?”
还在指导真由美作答的佐和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背,谎称自己做饭烫到了手。
普通的周一正在平缓的结束,目前还没有对学业感觉到费劲的佐和子一心两用,一会儿听课一会儿对着窗外发呆。
一年级的教室在一层,视野良好,一望就能看见操场。
不自觉的用手转着笔,药膏拉扯皮肤的感觉让她不小心把笔甩到了桌面上,支着下巴发呆的佐和子看见了高年级的学长正在做五十米的体测。
刚好轮到佐和子在高年级里唯一算得上是认识的黑尾。
随着枪声响起,修长的双腿也迸发出了力量,像一头狩猎中的豹子,又像是人畜无害的猫。
一想到毛绒绒的生物就开始发怵的佐和子抖了抖,收回了视线开始专心听课。
平时为了看店也没什么时间可以去参加社团的佐和子最后也还是没有填表,她毫不犹豫的与真由美还有梨子统一了战线,成为了光荣的回家社的一员。
只不过真由美的职务被班主任强行的保留了下来。
一边吃着芭菲一边听真由美抱怨的佐和子吃高兴,连带敷衍都真诚了不少。
白天还在担心黑尾会说漏嘴的佐和子现在才真正的放下了心,她观察了前桌一整天,对方的行为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异常。
她一定要安稳的度过这三年。
为了自己,也为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