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检验科室内。

    秦尤换好了病号服,在护士的指引下躺进了长方形的船体,她看向贺峥,贺峥握住她的手说:“不会有事的,做个全面检查而已。”

    秦尤点点头,深吸气,由护士推入扫描舱。

    贺峥坐在主治医生旁边,不错眼珠地盯住呈现出来的核磁共振成像。

    秦尤不单是脑部受创,整整五发子弹,四发集中在胸腹,对脏器的损害几近是毁灭性的,也得亏白衣天使们妙手回春力挽狂澜。

    尽管医生建议、贺峥劝说,但秦尤还是执意要出院。她觉得留院观察和居家没什么区别,前者还浪费时间。

    认知障碍又具有间歇性,治疗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她总不能在医院一直待到老吧?

    总而言之,秦尤顺利出院重见天日了。

    对于政治寡头们的审判和全城暴/乱,她醒来之后都用不着特意去查询探究,新闻24小时都在报道。不是某某高官死在候审的狱中,就是某条街上的奢侈品店被□□。

    全新泽可谓前所未有的混乱。

    当然于她个人而言,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律所。

    连晞忙着搞垮东芯科技,自是顾不上,她又瘫痪这么久,没个老板坐镇,那帮社畜八成心都野了。

    贺峥送她回日落金座的路上,秦尤侧眸望窗外,上东城区好比天堂岛一般整洁如新的街道竟也出现了流浪汉的身影,混混横行,街角就爆发着一场角斗。

    “南区人都跑上东来了?”

    贺峥戏谑道:“两岸一家亲啊。”

    秦尤笑了下,又问:“你上次说…有个什么组织…?”

    “人人。据说是叫人人,无政府主义流派,全城暴/乱有他们一半的军功啊。”

    弄得警局成天忙得人仰马翻。

    秦尤莫名联想起那个死亡诗社。

    秦尤叹道:“无政府主义…要是真的能实现自由就好了。”

    所谓自由,不过是为自己选择一种受奴役的方式,或者说选择一种自我奉献的形式罢了。但与其受政治寡头们奴役,大部分人都宁愿被民主统治,为一个使他们生活不那么贫苦的政府奉献。

    说到底,大部分人哪有什么政府的概念?他们光是支撑自己小小的天地、维持自己断齑画粥的生活就够困难的了。从下等阶层的角度来看,历史变动所意味的,除了主宰者的名称变化,从来别无其他。

    真正的解放与平等何其遥远。

    但又最起码,他们朝着这个方向迈进了一步,尽管是很小很小的一步。

    秦尤是个末世爱好者,当然不会觉得暴/乱血腥又令人恐慌,相反,她期待着,憧憬着新世界诞生前的毁灭。

    后来她也了解到了,所谓的人人组织的确是当初那个她舌战群儒批/斗过的死亡诗社,朋克女生依然是首领,回到南区后她们还有过几次意义深远的促膝长谈呢。

    事实表明秦尤生来就是权谋性的人物,起到诱导和决策作用的军师角色,具有一名政客的出色基本功——演讲。

    兴许是被她那会儿一句“强权需要暴力反抗,自由需要鲜血浇灌”点燃了,人人组织果然给足了她惊喜。

    那是在12月的第一天,又一年冷冬,全城飘雪,年终秦尤手头上各种事务颇多,及至夜幕降临都没忙完。

    贺峥早下班了,跑过来接她回家,不想她过度操劳伤脑伤身,试图把她打包带走,却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秦老板铁了心要留在公司继续奋战。

    他无可奈何,只得作陪。

    俩人插科打诨黏黏糊糊,很不成体统之时,老黑扣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秦尤摆正了被弄乱的衣领。

    “怎么了?”

    很奇怪的,老黑先是看了眼贺峥,才端着他那台掌上电脑道:“一个小时之前,有条讯息通过洋葱路由一层一层地传到了数台服务器内,上东电台,新泽广播,猎鹰卫视,ABO…我拦截到了其中一段,要传给距离公司最近的上东电台的。你可能会有兴趣。”

    “什么讯息?”

    老黑转过电脑,屏幕上是段加密的乱码,不待俩人细细分辨,老黑便直接给出结果道:“他们要炸了市政大楼。”

    俩人齐齐抬眸。

    贺峥问:“人人?”

    老黑:“嗯,我认得他们黑客组织的标志符号。”

    言罢,落地窗外传来一阵光影的裂变,逡巡而去,悬浮的鱼龙灯舞之中,正对面是高耸的上东电台大厦,大厦墙体外一幅盛放的巨型电子荧屏。

    荧屏短路似的闪烁,兹兹作响,不过须臾,一个戴面具的、罩着连帽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呈现在前。

    街上黑压压流动着的人群昏然未觉,直至面具者用怪诞的嗓音道:“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啊。”

    视频显然通过技术手段传播到了各大平台上,囊括众生百姓的手机,叮叮叮的提示音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秦尤和贺峥的手机都亮了下。

    俩人连忙跑到落地窗前。

    不明所以的行人翘首环顾,纷纷驻足,疑惑与唏嘘悄悄流转。

    “白昼已骤然收缩。失去了所有我爱过的逝者,我撵走这走狗玫瑰,最后的生者,散漫的夏天。”

    面具者轻轻低吟着,宛若一曲黑函之舞:“曾经我们总是感到好奇和困惑,世界是什么样的?又是由什么组成的?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土地?”

    “不,这世界一分为三,上,中,下,永远是上等和中等轮番变化,永远是下等固定不变。下等是望不到天空的,土地也只是形同陌客走过。但谁能解释得清这种结构是怎么来的呢?谁又能想明白,我们降生时候的自由,因何而变成了顽固的枷锁?”

    “本该属于我们的,却被他者夺走,从此我们只余无尽苦难。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上帝的旨意,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你们真的能够确定上帝的意愿就是这样?不,你们肯定相反的事!否则你们将成为不信神、不信教的人,你们将相信一个比正义和人类的敌人即魔鬼更可恶的上帝!”

    “曾经我们也总是被教育说,世界冷酷又荒谬,而你是无名之辈!不要抱怨,不要觉得不公平,你生来就得在劳动中受罪,在贫瘠中死去,这就是你的命运。”

    “但今天,我要告诉本世纪所有充满自由意志的人类!你们才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你们有权利幸福!有权利砸碎你们脖子上的镣铐!勇敢为自己的自由而战斗!”

    最后一句呐喊如雷贯耳,震彻长空。

    面具者稍稍平复,接着用诡异的低吟道:

    “我们是人人,我们是每一个人。”

    荧屏兹的几下骤黑。

    人群渐起一片骚动。

    贺峥刚想说点什么,天际轰然乍响!刺破耳膜!

    遥遥彼端的市政厅建筑通体漆黑,一圈燎火倏尔腾空而起,火舌宛若膨胀的游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横扫过接连着的窗格。

    一寸寸跳跃,一声声爆炸,一步步倾塌,盛大如同举世烟火,壮阔恢宏地绽放于黑夜苍穹。

    人群登时爆发出高昂不绝的欢呼,四下狂奔雀跃。

    街面群蜂般乱舞。

    秦尤遍体颤栗,好似过电,血液都在沸腾,情不自禁地贴近玻璃窗,望向底下的千魑百魅、万鬼夜行,银眸淬种近乎变态的痴迷与亢奋。

    嘴角无声上扬,她很轻很轻地呢喃:“欢迎来到地狱。”

    *

    时代的沉痼在这一夜彻底被掀开,像揭起一张恶臭流脓的膏药。不论何种形式的统治都无人拥趸,众生相,浮世绘,如同鬼火投入绿河,此刻末日狂欢,满大街都是精神病人。

    砸商店,搞破坏,纵火,挑衅,角斗,喧嚣,痛殴闻讯赶来的交通警,飞车滑行,篝火猛烈,全都疯狂,彻底疯狂。

    流浪的吉他手嘶吼咆哮,热情歌颂着反抗与浪漫。

    秦尤走马观花而过,心潮奔腾至鼎盛。

    她在颤栗不休。

    贺峥刚救下一个被无辜围殴的巡逻警察,行至她身边道:“宝贝,我得回局…”

    被秦尤吻住。

    贺峥笑得无奈:“我知道你喜欢末日,但现在不是时——”

    秦尤又不管不顾地亲上来。

    贺峥连连倒退,最终掐紧她腰肢。

    某间奢侈品店的二楼被洗劫一空,人体模特七歪八倒,墙面被刮花,乘着落地窗外隐隐绰绰的火光而显得斑驳陆离。

    一片废墟之中,秦尤仿佛遨游太空,又似沉沦地狱。

    焰火绽放,旷日持久。

    秦尤直起身体,红唇叹出深深的长气。

    最终趴倒下去,枕着贺峥同样汗湿又起伏着的胸膛。贺峥掌心摸向她脑袋,垂眸低喘着笑:“…小看你了,嗯?”

    她又要坐起来,贺峥连忙楼住她:“歇会儿,歇会儿。”

    后来都不知道怎么爬回去的,贺峥倒还好,睡一觉体力恢复地快,但秦尤是彻底被折腾空了。

    好不容易爬回复园倒头想睡,贺峥却被她昨晚酣畅淋漓的表现给激发地上瘾了,于是又拉着她一通胡作非为。

    三天两夜,昏天暗地,大门不出,床都没下过。

    疯到第四天,贺峥终于舍得下床出门,赶回千岛执勤,帮衬着市局平定街面上群魔乱舞般四起的暴/乱。

    消失这么久,小明同志险些要以为他在暴/乱中嗝屁了,这突然横空出世,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小明同志便大吃一惊:“峥哥!你咋的了?怎么脸都瘦了一圈!”

    贺峥:“……”

    贺峥虚咳一声,扶着腰颇为酸乏地说:“小孩子别管。”

    瞿小明:“……”

    小明同志看明白了,他老人家这是被榨干了。

    全城城区的警局都很忙。人人组织炸毁市政大楼,震惊全国,一举成名,虽然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听说当晚出现故障整栋楼断电,公仆们都被赶回家了,爆炸发生时业已人去楼空——但仍然无法洗清人人是个恐怖/组织的嫌疑,特别是在政府相关部门浓墨重彩的渲染之下。

    那段由面具者主持的末日礼歌又在网络疯传,蝴蝶效应,几近顺理成章地引起各地骚动。

    警局忙碌之余又弥漫着一股恐慌的黑色情绪。不为别的,每当底层群众揭竿起义,公职人员往往是最先遭到攻击的对象,其次再是富得流油的上等社会族群。

    而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打不是,不打也不是,就像手心手背都是肉,公职精神与自我意志一线之隔,互相矛盾。

    州政府及时下场,派驻防爆特警,街头时常出现成群结队的抗议群众与全副武装的特警两两对峙的画面。双方僵据不下,偶有爆发正面冲突,投掷的催泪瓦斯与空包弹又逼得手无寸铁的群众如丧考妣,四散奔逃。

    但群众的积怨和愤怒史无前例,不管政府如何诱导如何抨击人人那帮恐怖分子的卑劣,依旧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爆炸就像一记浩荡的钟声,一段强有力的开场白,新泽至此迎来文明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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