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泸因河是澳江水系的一条支流,总长992米,最宽点200米左右,纵横南北,水利丰盈,大刀阔斧地将东南两区分化成截然不同的天堂和地狱。

    在东边沿岸,江流一路蜿蜒便是一路的欣欣向荣,吊脚楼、岸边餐厅、船艇,软红十丈人流络绎。

    但南边就不一样了。

    南边是一片原始的荒芜。

    “要我我肯定选择在南区抛尸。”卫君澜说。

    “你怎么就知道是抛尸不是溺水而死的?”

    “你也看到她身上的伤了,都被打成那样了,人为的痕迹还不够重吗?”

    “不一定呀,重伤后失足的可能性挺大嘛。”

    “行,先不管她到底是被抛尸还是自个儿失足落水的,她一小女孩被虐待成那样,不也是犯罪吗?归根结底都是种谋杀。”

    贾乙丙无言,卫君澜则又叹道:“为什么受害的总是女性?杀男人不行吗?男的死光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贾乙丙摸了摸鼻子:“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相对来讲,普遍来说,女人嘛,确实比男人更容易被…”

    卫君澜凉飕飕瞥向他,他登时噤声,做了个给自己嘴巴上锁的动作。

    俩人继续朝前走。

    卫君澜边扒拉着野蛮生长的杂树枝桠边继续作证自己“抛尸入水”的揣测:“这一路走了大半天,狗都不见一条,更别说人了。天时地利人和,绝佳的抛尸场所。”

    贾乙丙附和:“就是这荒郊野岭的,不知道他站哪儿抛的。”

    “通常情况下来说,应该是个地势比较平缓的点。凶手如果赤手空拳拖着那具尸体,体力就会——哎,等等。”

    “咋?”

    卫君澜拉着他退后半步,视线逡巡四周,面前是块说空地吧也算不上,只是杂乱无章的枝桠间隔开阔些,地上黄绿色的植物焉头巴脑的贴着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轧过。

    两条笔直的痕迹,与旁边的茁壮两相参照便格外显眼,卫君澜望了眼头顶被折断的细长枝干,干脆利落道:“目测高一米八到一米九左右,地面两条断面宽度约17厘米,间隔约2.5米,像什么?”

    卫君澜看向他:“面包车或者货车皮卡之类的。”

    她说完又左右张望一番,右边不远处就是低缓的水平面,左边沿着那痕迹过去,隐约能在层叠如盖中瞧见平坦的柏油路面。

    她当即下定论:“就是这。”

    贾乙丙竖起大拇指:“厉害啊。”

    她笑笑:“正常发挥,要是贺队在这,扫一眼就能瞧出端倪了。”

    俩人纷纷掏出手套和脚套穿戴上,开始现场痕检。不消片刻,贾乙丙招手道:“过来看这个。”

    他捏着一截沾了些土壤和草根的烟蒂,转了转,烟嘴包装上模模糊糊的两个品牌字样:沙洲。

    “烂大街的牌子。”

    “或许上面能提取到指纹,先收好,再去前边的公路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费站加工厂之类的。”

    “好。”

    *

    秦尤是被贺峥的来电吵醒的,看眼时间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她这一觉睡得不省人事,贺大队长也并没有赶在中午饭点回来。

    无关紧要,她摁断对方那吵得要命的午夜凶铃——好在贺大队长识趣,猜到她这会儿起床气冲天什么都不想搭理,打过一遍就没再打了,换了个短信的沟通方式。

    她懒得看,蒙着被子在黑暗里怀疑了会儿人生,才浑浑噩噩地下床。

    想去泡澡,奈何贺峥这寒酸的大开间连个浴缸都没有,不仅没浴缸,连花洒的水都是时冷时热的,一会儿冰天雪地一会儿烫地能拔毛,直把秦大小姐弄得接连骂娘。

    秦尤既悲催又愤懑地冲完凉,四肢仍旧倦怠,神思被忽冷忽热的水温折腾地更加昏聩。

    她裹着浴袍往床上倒头一躺,点燃了自己销魂的大烟。

    等贺峥回来,就看到秦尤仰躺着,长发湿漉漉地垂落,吞云吐雾的样子活像清朝时期躺炕上吸鸦片的毒、鬼。

    他脸色一沉。

    秦尤迷迷糊糊听见开门声,抬眼瞧去:“你回来了啊,正好,麻烦贺大队长送我回去吧,你这犄角旮旯我真是一刻都不能待了。”

    贺峥夺过她手中的卷烟:“你在干什么。”

    “提神啊。”她按着太阳穴皱眉道:“头疼地难受,都快裂开了。”

    秦尤脸都是倒的,贺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吸多久了?”

    “什么吸多久了?啊…你指这个?”她翻白眼,很不以为然:“不要小题大做,这算的了什么啊,又不是□□□□。我那些个同学高中就玩嗨了,我大学才开始碰,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好很多?”

    贺峥不言语。

    她又说:“在加拿大和瑞士还合法呢。不要小题大做。”

    贺峥无奈叹气,蹲下身说:“对你身体不好。”

    秦尤是真飘了,她竭力支起眼皮看他,咦,脸居然是倒着的,她伸出手去抓,终于碰着,又翘起根兰花指点点他鼻尖:“要身体好干什么?我们压根活不了那么久。你知不知道,NASA发现了一颗质量重达500亿吨的彗星正在朝着地球飞来,再过个几十年,世界就要毁灭了,末日啊…”

    她说着长眉微颦,像是很奇怪:“我不理解…你怎么能在这样的世界里保持清醒呢?反正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天堂的大门就在我面前啊,看到了吗?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进去?你说过心甘情愿让我毁的。”

    “我是心甘情愿。”贺峥轻声说。

    秦尤只是笑。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接过很深很深地吸了第一口,接着第二口,低头,半数灌进了她嘴里。

    刹那间好像徜徉在恍惚的云端。

    秦尤视线涣散,牛头不对马嘴地胡言乱语:“蓝莓之夜…蓝莓…食人魔花园…叶卡捷琳娜的马车…”

    贺峥说:“你以为我没尝过?南区是个毒窝,自小泡在毒、窝长大,都一日三餐当饭吃,尝的比你多太多了。”

    “你现在不是很干净?”

    “就像白纸,但你要吸,我就陪你一起。”

    秦尤很生气:“你这是PUA,是道德绑架,好让我对你产生自责和愧疚感,然后你就可以得到弥补,就可以控制我。”

    “以你的人格来说,你在乎我才会产生愧疚感。”

    她迷迷瞪瞪地嘟哝:“你在瓦解我,我不喜欢你了。”

    贺峥亲着她唇角:“喜欢我,就跟我喜欢你一样,我们太正确了,分开都是一种罪过。”

    “我不喜欢你了…”她重复嘟哝:“等我们下辈子都变成猫再说吧。”

    贺峥忍不住笑,眉眼宠溺:“你真的好可爱。”

    他低头一点一点地吻,等吻上她额角,才惊觉她体表温度异样灼热,掌心一探:“这么烫。”

    又摸了下她心口脖颈,无一不是火烧似的滚烫。

    其实他掌心是温热的,但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凉,秦尤抓住他的手摁在自己心口上,混胡不清地说:“都怪你的花洒,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好难受,贺峥,好难受…”

    他立马抱起她:“去医院。”

    秦尤路上还在颠三倒四地说胡话:“但是我不想去医院,那里有大规模的生化武器,好多黑死病的僵尸,我会被织女星人抓去做研究,僵尸都喜欢吃我的脑子…那是什么鸟?”

    贺峥都给她逗笑了:“我看你脑子都快烧糊涂了。”

    正因如此,他是一刻功夫也不敢耽误,引擎轰地震天响,车辆恍若尖锐的白虹穿梭在滚滚车流中。

    秦尤坐在副驾驶上不安分,一会儿拨拨这个一会儿踢踢那个,降温的冰袋也不老实捂着,瞧见她试图解开安全带,贺峥空出手制止:“坐好。”

    还是被她扯开,她光着脚,不管不顾地爬到他身上,树袋熊似的紧紧勾住他脖子,一面亲一面发疯:“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都是一块电子线路…”

    贺峥本来就心急,被她这温香软玉一通磨蹭,更加躁了,他拨开她挡住自己视线的脑袋,摁紧她的腰哑声说:“乖一点,别乱动。”

    秦尤还真就乖乖听话不动了。

    她趴在他胸膛前,像只娇小的昏昏欲睡的树懒。

    开着车注意力实在不能分散,他稍稍低头亲了下她鬓发,猛踩油门加快速度,风驰电掣赶到就近医院。

    挂了号吊上生理盐水,躺在病床上的秦大律师终于安分下来了,只是输液叫人犯困,她一沾床就又进入昏沉的梦乡了。

    贺峥是打算守着她的,奈何叶无那边尸检出了结果,他得回去一趟。

    遂,他一个电话召唤来了小曼女士这头神兽,郑重嘱咐完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小曼女士一直觉得和自己未来准儿媳的首次会晤过于仓促又潦草,老想来一次庄重正式的,和准儿媳多接触接触。

    寻不着良机啊,狗儿子有了老婆忘了娘,怕她烦人总捂着金屋藏娇不让见,她又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闯进家去,万一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怎么办?

    小曼女士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清楚年轻人谈恋爱,她一个老的终究是不便掺和,静静观望着就好,所以查探敌情的电话都很少打。

    这可不得把小曼女士给憋坏了,这么些天她满心焦灼翘首以盼,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这第二次接触机会,高兴地不得了。

    哪怕接到来电时她还正在麻将桌上大开杀戒玩得不亦乐乎,一听前线有难,立刻义不容辞地出兵支援了。

    当下她守在准儿媳床边,对着昏睡的人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那可真叫一个满心欢喜,路过的护士都险些以为她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变态。

    *

    秦尤和案子两头都急,但以贺峥私心来说,他更想去陪他家生病的律师,是以他半秒都不耽误。

    尸检报告拿到手,他大致扫几眼,走到办公室门口扣了扣:“来。”

    一伙人撂下咖啡泡面什么的纷纷跟着去了会议室。

    侦查办案,信息实时同步很重要,只有当全部人第一时间掌握了最新线索,才不会错漏潜在隐藏的蛛丝马迹。

    但当下似乎并没什么卵用。

    一没在各大收容所问出死者身份——都说不曾见过这么号人物,兴许是个混迹街头的流浪儿,二没在捡到的那枚烟嘴上检测出全面的指纹。

    为什么说全面呢?指纹仅有半截,压根无法准确比对。

    至于其他的,水域附近商船渔船活动有异样或是目击吗?没有。能通过烟草品牌找到嫌疑人吗?很难,因为牌子烂大街,几乎每家超市每家便利店都有供货,公路上有监控吗?附近有什么人烟吗?或许有看到过那辆可疑面包车的目击者吗?

    得了吧,这是南区。

    荒郊野岭,堪比流亡之地。

    贺峥默默听完他们的唠叨,说:“无名尸的特质增加了排查的难度,失去有效的路面监控和社会关系网,要想筛选出嫌疑人确实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先复盘死者被害的过程,你们看这个。”

    他摁下遥控器,大屏幕上播放出一组照片,全会议室的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种类似于难以下咽的菜色。

    不像贺峥,贺峥皮糙肉厚又见多不怪。

    说句难听点的,就是让他拿着这些剥肠挖肚的血淋淋的照片下饭,他也不会感到半点不适。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肤,淤青和烟头烫伤的疤痕随处可见,尸检出肠子被打断,腹腔里全是血水,推断虐待时间长达5至6小时,最终因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而死亡。”

    “蛛网膜下出血是打击颌骨、颈部、项部以及挥鞭样损伤时,椎动脉入颅处发生破裂,流出的血液进入颈髓和脑底蛛网膜下。她背部和颈项部都有明显的鞭痕,最关键的是…”

    贺峥一按,滚动到最后一张照片,全会议室人止不住地倒抽了口凉气。

    郝诚实更是胃里一呕,险些要吐出来,好在及时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他已经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可不能再让师兄师姐们看笑话,但他觉得自己心里都快染上阴影了,第一次看见的惨不忍睹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尸体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因此没在体内提取检测到什么精、液。外部为棍状的钝器所伤,加上死者胸部被剪掉,浑身鞭痕…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强、奸性犯罪,而是以折磨他人来取乐的虐、杀。”

    “这种犯罪心理的主要成分是由反社会人格障碍、畸形的内平衡需求、畸形的杀戮欲望组成,再带一点补偿性强、奸欲望,自我认同方面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

    “一方面是犯罪人在现实社会中被忽略被轻视,他们追求权力与控制感、征服感,在施害的封闭过程中,他们会认为自己就是唯一的主宰,拥有绝对的支配欲,从而使他们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

    “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在现实生活中足够成功,已然获得了足够多的满足以致于再没有其他合法正常的方式来取得新的刺激。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中胚层体型。”

    贺峥说到这顿了下,想到了秦尤,她应该没这么变态吧?

    他接着又道:“中胚层体型,他们精力充沛、渴望冒险,作案目的已经并非是为了取得某种认同或是满足某种特定的欲望,他们的需求只是为了寻找刺激感本身。假如是后者,那这种罪犯的危险性和复杂性要远远高于任何犯罪人。”

    贺峥停了停,说:“但不论哪种,如果不尽快破案找到凶手,那极有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欲望是不会被一次性满足的,凶手已经尝到了甜头,很快就会上瘾,就会为了补偿这种内平衡的需求和追寻刺激感再度作案。”

    言罢他扫了众人一眼,虽是无声,但眼里的意味很明显。

    这是道难关。

    众人纷纷沉默。

    “不能坐等着人第二次犯案,目前线索继续跟进,收容所找不到就去街面上问问看,江边那辆面包车的痕迹就跟着公路最近的监控挨个盘查。歇了大半个月了,都给我行动起来。”

    “是!”

    简洁明了的会议结束,贺峥看了眼表,晚六点,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犹豫片刻叫住卫君澜:“澜澜。”

    “嗯?”

    他说:“你现在升副队了,自己也能独立做主,案子有什么事情不必一一跟我报备经我点头同意,大伙儿都相信你的能力,带着他们好好干吧。”

    卫君澜多瞧他两眼,道:“秦律师那有事儿走不开?”

    贺峥:“……”

    贺峥心思被一语道破,面子上很是挂不住,他哑炮片刻,搬出了老朱同志画大饼的那套:“啧,我跟你说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是在给你锻炼的机会,让你日后好独挑大梁,不想抢你风头…”

    他说着说着就不称职地溜了。

    到门口刚想钻上车,郝诚实又颠颠地跟在贺峥屁股后面:“贺队,你去南区调查吗?我也去我也去!”

    贺峥:“……”

    见个老婆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想了下说:“行啊。”随后又搂过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想法,要是成了就能一举把这案子给破了,不过有点危险。”

    郝诚实眼亮晶晶:“什么想法?”

    贺峥:“直觉告诉我,凶手再次作案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而且选定的目标肯定也还是流浪儿,因为这类人最不引人注意又最好下手,没反抗能力嘛。然后你看你啊,条正盘靓的小白脸一个,长得又清纯又雌雄莫辩,你要是不开口说你今年22,我都还会以为你是个十五六的黄花姑娘呢。我的想法就是,你装成年轻俊俏的流浪儿在南区大街上晃荡几天,以身诱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到时候这案子一破,啧,你不就立头等功了?保不准市长都得亲自给你颁奖呢。”

    郝诚实被他这么一通实力忽悠,真信以为真了,紧接着又想起那幅几乎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焉凉焉凉了:“贺队…不是吧?”

    贺峥一本正经:“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啊,你放心,你肯定死不了的,大伙儿暗中保护你呢。”

    虽如此,郝诚实还是不太买他的账,他终于意识到再在贺队身边待下去人身安全都不保,立马改口说:“我、我突然想起来了!澜姐那工作量忒大,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我先去帮她,帮她啊!”

    说完撒丫子跑了。

    贺峥笑笑,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去医院探望老婆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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