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入夜。

    秦尤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潦草地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便随手丢弃在旁,对着落地镜小心翼翼地揭开渗血的纱布。

    刚掀起一个角,动作顿住,旋即慢条斯理地接上,轻笑说:“贺队,这是你第几次擅闯民宅了?”

    角落有道落拓的身影应声倒地。

    秦尤捣拾好绷带回头看去,贺峥趴在地上醉地不省人事,右手还拎着瓶剩四分之一的酒。

    她很是不悦:“让你好好喝一顿,你还真把自己供起来了?那瓶酒就算额外赠送给你的,不跟你计较财产损失,哎,别吐我地毯上啊,你可赔不起。”

    她正要拨通物业电话把人丢出去,贺峥却不知怎的,醉成烂泥了竟然还有丝许清醒的意识,他一股脑爬起来拔掉电话线,又野蛮地将座机一举掀翻了。

    秦尤:“……”

    行,我报警。

    贺峥像是有所预料,赶在她拨通前抢走了她手机,捆住她肢体齐齐倒向了沙发。

    秦尤被他浑身的酒气给醺了满脸,本以为他这会儿神志不清力道不紧,能轻易挣脱开,熟料还是跟往常一样压根动弹不得,她十分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说:“要发酒疯滚别的地方发去。”

    贺峥两手牢牢地搂着,醉眼醺醺地笑看她,也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抽出一只手撩开她额间和鬓角的乱发,掌心抚摸上她的脸断断续续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嘶,这姑娘真好看,现在越长大…就、就越觉得…”

    他呼吸很重,全都喷到了自己脸上,万分不舒坦,特别还是当前这种暧昧距离暧昧姿势。

    秦尤清楚对付这种酒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任由他自己发挥,发挥完了说不准就睡过去了,于是她只别开脸沉默不言。

    贺峥:“你怎么不说话?嗯?”

    秦尤:“……”

    贺峥掰过她的脸,指腹划过她唇瓣,动作轻柔,细致,眼睫下垂掩盖住了他眸底神色,旋即又抬起来,目光反复在她五官眉眼间流连。

    那眼神…如果真要去形容的话,大概就只一个词——蠢蠢欲动。

    秦尤冷不防打了个突,果不其然,尚未来得及避免贺峥就掐住她颌骨,径直亲了下来。

    !!!

    秦尤头皮一炸,立刻手脚并用地反抗,可惜是无用功,贺峥狠狠地亲了会她唇瓣又转向她脖颈,手径直扯掉了她浴袍,登时全身都一览无余地赤、裸在他眼皮子底下。

    贺峥压根不给她任何反应的间隙,反剪着她两只腕骨埋首下去就是又亲又咬又吸又允的。

    “你、你他妈的…”秦尤气得浑身发抖,玩命去挣脱他重如山倒般的胸膛,五次三番下来发现还是纹丝不动,而他一只手又肆无忌惮地往自己腿间游弋时,她终于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动嘴刺激他:“你不就是因为输了吗?你输不起!所以你急需做点什么来挽回你的自尊心,来巩固你自以为是的象征性力量,你就是典型的气急败坏!斗不过我就想上我,变相地示威!你以为你上了我就能重振雄风吗!我告诉你输了就是输了!你——”

    贺峥堵住了她的嘴,好不猖獗地磋磨了会儿后才居高临下地笑说:“怎么,终于发现嘴皮子再厉害也有失效的时候了?”

    秦尤面色铁青:“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放开我。”

    贺峥却不管不顾,掌心掐着她腰肢,调笑说:“腰这么细,撞几下不得撞断了?嗯?”

    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给急的,秦尤脸变得煞白,眼见着他握住自己膝盖要将腿往上压,手突然间不知道打哪够着那柄左轮,朝着他脑袋便当机立断地扣下了扳机。

    “砰!”

    贺峥猛地惊醒。

    0.0001秒之后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梦,贺峥简直欲哭无泪,他重重地锤了下自己脑门。

    你他妈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畜生!

    警局里人早都走光了,四下万籁俱寂,他掌心蒙着眼睛,懊恼不已地忏悔着自己的种种罪恶,可悔着悔着又忍不住回味起来。

    没别的,就实在是…

    太他妈销魂了。

    贺峥阖着眼皮,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股燥热的腹火自下而上蹿至大脑皮层,令他怎么也无法平定,他眸光微垂瞥见自己身下,一张苦瓜脸顿时又拉得更长了。

    他悲哀地叹了口气,一分钟之后还是匆匆钻进了卫生间。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他受了伤,已经给处理好了,要现在去审问吗?”

    秦尤摇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明天过来接我。”

    “你晚上在这儿过夜?”

    “不行吗?”

    老黑看向那间铜墙铁壁又密不透风的安全室,片刻终是退下。

    秦尤沿着木梯往上,找到那间房,推开门,生冷的气息携着海浪的腥咸味扑面而来。

    常年有人打扫,一直都很干净,干净到纤尘不染。

    秦尤在那张柔软的大圆床边呆坐了一会,目光从墙纸家居摆件什么的逡巡而过,就是她平日里工作时的那种目光,凉薄,清冽,不带任何情绪。

    不是装出来的,四下无人位置又隐秘,压根无需假装,而是天生浸泡在骨髓里的,没有感受,哪怕这幢别墅曾经带给她那么多不可磨灭的回忆和沧海桑田的经历。

    她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入眠,及至深处还做了场遥远的大梦。

    很奇怪,明明都那么长时间没有梦见过什么了,她都忘了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更奇怪的是,她既没有梦见那些或是血淋淋或是青白僵硬的面孔,也没有梦见扎进她五脏肺腑里的锉刀割她皮肉削她筋骨,她梦见的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森野。

    林木郁郁沉沉,山风静止不息。

    枯叶堆积的平地上,一头毛色颇为莹亮的斑鹿低头嚼食着草枝树皮,脚蹄边还趴着头天真无邪的小鹿,正刨着土壤玩赖。

    他们藏身于繁茂的灌木丛中,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一杆黑魆魆的枪口对准了母鹿脖颈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即将发生的猎杀,她心脏噗咚狂跳。

    她下意识侧眸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目光如炬,视线凝成一道笔直而无比锋锐的直线,眼底似乎还潜藏着某种蓬勃的侵略性。

    他食指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母鹿应声倒地,小鹿被惊得四蹄撅飞,一扭身朝丛林深处狂奔。

    男人奋起直追,他大步流星却又底盘极稳地连开了两枪。

    或许是被那耸人听闻的枪声震的,她忙不迭追在他屁股后面喊:“爸爸!够了!”

    他置若罔闻,再开一枪,还在丛林间逃跑跳跃的小鹿眨眼间就没了生息。

    她冲到小鹿旁边,双膝跪地,手想触碰又瑟缩在半空,心间弥漫着的狂热悸动逐渐被某种黯淡取代。

    “觉得它可怜吗?”男人站在她身后问,嗓音平稳地没有一丝情绪。

    她没说话,只觉得鼻子酸涩。

    男人依旧用那种冷漠入骨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动物世界,弱肉强食。”

    她倔强地不吭声,手终于落下摸了摸小鹿毛绒绒的耳朵,摸到了一把余温犹存的渐凉。

    男人见状轻叹一声,蹲下身掰过她的脸,指腹厚厚的茧硌得她生疼,又潦草地替她擦拭掉眼泪,不算熟练的动作竟带着些许温柔。

    他看着她眼睛蛊惑似的说道:“小九,记住,人生只有五件事,吃、喝、拉、操和争取更多,永远也不要说够了,明白吗?”

    她没来得及去细品,倒先被他话语里直白又粗暴的字眼给震得呆了一呆。

    按理她应该对他的话、对他的眼神感到刻骨铭心,可事实上是她只记得那天的山风猎猎,日光穿过枝桠倾泻而下,落满了小鹿全身。

    那双不瞑目的鹿眸仿佛湖面盛着澄澈如洗的天,树梢碎影宛若波动的游鱼,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生气渐渐褪去,变成了一汪凝固的死水。

    奇异而幽深的。

    秦尤大汗淋漓地醒来。

    衣服都湿透了,她抹把鬓发,黏了满手汗渍。没有坐起身,用遥控器拉开了窗帘。

    第一抹天光穿透云层破窗而入。

    她眯着眼睛,仿佛又一场新生。

    *

    素有“东岛州哥潭市”之称的南区最近乱出了新花样。

    一开始是南区铜鼓路43号一家冷肉店惨遭抢劫,除却老板三名员工全数不幸遇害,歹徒也在和老板对峙时中枪而亡。

    然后是沙乌一家金碧辉煌的高档会所里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事件,伤亡没那么惨重,就简简单单死了个会所老板。

    很快的之后几天,南区多地爆发抢劫斗殴之类的恶性伤人事件。

    冷肉店抢劫案和沙乌斗殴案仿佛是某种新旧时代更替的最先预兆,野蛮地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这天郝诚实和卫君澜正忙着仔细分析死者的尸检报告,两人都焦头烂额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分工而作,偏生他们的好队长躲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郝诚实瞧了眼办公室紧闭的大门,满脸苦大仇深,视线没来及收回,便听得卫君澜惊呼道:“方队!”

    郝诚实循音而去,看见一名模样相当端庄清秀的男人。

    卫君澜介绍说:“方亦白,方队,隔壁缉毒队的一把手,之前因公出差去了,你还没见过。”

    郝诚实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方亦白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干缉毒的,哦不对,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警察。一张脸隽秀得近乎弱柳扶风,倒像是个背着竹筐在兰若寺跟前采药的白面书生。

    这书生顶着张颇有些风尘仆仆的面孔同二人寒暄了一番,微笑道:“你们贺队呢?”

    卫君澜指了指办公室,小声说:“搁里面自闭呢。”

    方亦白诧异道:“啊?”

    卫君澜和郝诚实对视一眼,扭头就把贺大队长卖了,将弑父案失利一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成了“贺大队长和秦大律师大战三百回合后最终落败于是整日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的狗血戏码。

    方亦白给听乐了:“还有能让你们贺队吃瘪的?我瞧瞧去。”

    *

    彭斯那头秃驴自以为自己是二代教父,一上位就来了个血洗高起余党的大动作敲山震虎,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把仇家杀了个片甲不留,弄得南区人心惶惶一地鸡毛。

    他是春风得意了,可贺峥这个擦屁股专业户却累得够呛。

    半个月里的麻烦事通常是这头还没按下去,又从那头冒将出来,搞得他觉都不够睡。

    他两条腿搁在桌上,脸上盖了张纸巾,正做美梦呢,纸巾忽然被掀起一角,感应到视线重量的贺峥睁眼就是个擒拿手,干脆利落地把来人给摁到桌面上。

    方亦白:“哎我、操、你妈——给老子松开!”

    美梦被中断,贺峥格外怄火:“你他妈进来不知道先敲门吗?”

    “你他妈睡得跟头死驴似的,老子敲了你也没反应啊!”

    贺峥丢掉那张纸巾,混着冲天的起床气点了根烟,瓮声瓮气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北加那群倒霉催的,白让他们捡便宜了。”

    “你走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那不明摆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方亦白的因公出差实则是跨州追凶。

    他老早盯上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贩、毒团伙,经过长时间的寻踪觅迹和暗中查探,上月得知团伙在东岛州和北加州的交界处活动,他便满腔热血地杀了过去。

    奋战过后,贩、毒团伙灭是给灭了,就是这功劳他一丢丢都没给领回来。

    他原本觉着两州交界处应该不是个大问题,谁知道北加州那帮人那么可恶,仗着在自己地盘上抢功劳抢得明目张胆。

    倒不是说沽名钓誉,只是这条线他跟了太久,几乎倾注了全部的汗血,就连他自己的小命也都差点交代在这上面。

    区区一点勋章似的荣誉,那不是很应该的么?

    方亦白满腔热血地去,两手空空地回来,一路郁闷得七窍生烟,思来想去只能把这顶黑锅扣在贺峥头上:“还不是你丫这张乌鸦嘴,说什么成什么。”

    贺峥好不冤枉:“我这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方亦白笑骂一声,又道:“听说你让个女人给耍得团团转?”

    贺峥:“……”

    贺峥:“去,别提她,再提我跟你绝交啊。”

    方亦白哈哈大笑:“看来是个硬茬啊,瞧把你这精神容貌给整的,萎靡不振日渐消沉,咋的,还惦念上啦?”

    贺峥一听,没来由地联想起那个荒唐又干柴烈火的梦,他怪不自在地别开脸:“滚滚滚,什么惦念,我这是为了办案鞠躬尽瘁。”

    “那现在咋的,这案子就这么了了?”

    “不然呢?只能看法院那边最后怎么判了。”

    方亦白唉声叹气:“不说这闹心的了,高起怎么死的?”

    “报告上不写得清清楚楚么?跟人闹矛盾打架被人一拳揍死的啊。”

    “那结案报告顶多糊弄一下白痴,你自己都不相信。”

    “唔。”

    方亦白沉吟片刻道:“高起那老王八死得挺突然的,我在回来路上就听说了。南区怕是已经变天了,就是还不知道新的这位是谁。”

    贺峥作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严肃,附和道:“是啊。”

    “但不管怎么样,有件事不会变。高起控制南区这么多年,黄、赌、毒样样不落。特别是毒,他早就建立起了一张成熟的贩、毒网络,从运送到销售,每个环节每个关卡都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了。低风险高回报,新的这位一定会想方设法盘过来。最近小喽啰死了一片,你们经手最多,有什么相关线索记得通知我。”

    贺峥淡淡地点了下头。

    *

    一幅棋盘,黑白两军正厮杀地难舍难分。

    “当土皇帝了就是不一样啊,地儿都换宽敞了。”

    “哪里哪里,这不是怕从前那寒酸门户怠慢了贺队嘛。”

    贺峥推着棋子车向王车移步三格,笑说:“彭老师,我这心里面最近老是不踏实,你给我分析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

    彭斯又走了步象向车三格:“贺队公务繁忙,怕不是太劳累了。”

    “我是怕为虎作伥。”

    “贺队是在曲线救国。”

    俩人对视片刻,彭斯:“信任是基础,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也相信贺队的眼光。”

    贺峥挑了下眉:“行了,不说废话,提醒你几句,最近盯着你的人太多,适当收敛点,捅出什么篓子我可救不了你。”

    彭斯:“那是自然。”

    贺峥走了步象吃象,不疾不徐道:“都接手了?你可是答应过我…”

    “不碰毒。”彭斯又动车向象四格,“只是…”

    “只是突然之间全部斩断也不可能,瘾君子成批,你不供应自然有人供应。到时候说不准还没把这颗毒瘤清剿干净,反而又长出些别的烂疮。”

    “我的想法是先减量,再用别的东西代替,慢慢…”

    “不行啊,治标不治本,重点依然在人。”

    如果经济环境可观,社会风气优良,每个人都有体面的工作,都有尊严的生活,受得起教育看得到希望,那谁还会日夜萎靡消沉,浑浑噩噩地滞留在毒品织就而成的乌托邦里呢?

    彭斯说:“知识不是力量,权利才是力量。纵然再心系民生,清楚知晓每一块短板每一处差错在哪,但没平台发挥始终是纸上谈兵。只有当你真的能够起到关键决策之用时,知识才能转化成伏虎降龙的力量。”

    贺峥嗤笑:“那我得跟你一样,篡位弄个市长来当当?”

    彭斯笑而不语。

    贺峥忽然间什么心情都没了,移动棋子象向象走八格后起身道:“行了。我那兄弟盯这条线盯得紧,你给他搞点边角料让他忙活忙活吧,来实的,反正这网迟早都要破,你别自个儿引火烧身就行。”

    彭斯:“承蒙贺队关爱。哎,贺队,棋不下了?”

    贺峥:“好好看看,将你军了。”

    彭斯低头仔细观察一番,死棋。

    他摇头失笑:“再来一局?”

    贺峥潇洒挥手:“改天吧,还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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