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徐然拎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大塑料袋回来了，里面全是零食，水果、干果、鸭货、蜜饯、各色膨化食品，还有几瓶果汁和茶饮，铺满了一整个茶几台面。

    林佳忆错愕：“这是要开茶话会？”

    徐然一脸的理所应当：“老同学久别重逢，不得庆祝庆祝？”

    林佳忆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冤家路窄怨憎会，这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不过好在自身修养好，顾忌着徐然的感受，才没有把这真心话付诸于口。

    徐然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一手拍拍旁边的位置，眉头微挑，“坐？”

    林佳忆对徐然这副神态再熟悉不过，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在林佳忆看来，那挑起的眉头，就是把“骄傲”两个字挂在了脸上。

    林佳忆没坐过去，而是一个人推门去了阳台，阳台外面是一片桂花树林，夜风中花香扑面，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和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喝点？放心，不是酒。”徐然不识时务地走过来，从背后递给她一杯东方树叶。

    林佳忆转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不过却没打开瓶盖，“晚上喝这个会不会睡不着？”

    徐然扯了下嘴角，“不喝你就睡得着？”

    林佳忆被顶得接不了话，徐然一语中的，直击要害，他们两人一个房间，床对床无遮无拦，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聊聊吧，林佳忆，之前我加你微信为什么不通过？”徐然漫不经心地拧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口茶进去。

    夜风微凉，林佳忆一个哆嗦。

    “我有吗？”

    徐然向前两步，背靠阳台护栏站在林佳忆旁边，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令他将林佳忆的瞳孔看穿。

    “你有。”

    林佳忆不自觉低下了头，这是生物应对危险的本能，“是吗？我没看清是你吧。”

    徐然沉默少倾，才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行吧，看在你眼神不好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不然林佳忆，我是真得会记恨你，同学一场，连个微信好友也不肯加，你对我未免也太凉薄了些。”

    林佳忆不吭声，忽然，一只手机横到了眼前，“你扫我。”

    她看着昏暗中亮起的绿色二维码，默默掏出手机，扫码，添加徐然为微信好友。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一种把自己的空门留给旁边人的极度不安。

    添加了微信就意味着，以后很长的人生，徐然随时都可以找到她，她和他之间多了一层很难剥离的关联，也许一些回忆就此会从死寂的深海里沉渣泛起。

    她承认，当年是故意对徐然的微信好友申请视而不见的。因为高考失利，整个高中三年对她来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有关高中的一切，除了和她上了同一所大学的朱珮，与旧日的同学几乎断了联系。

    她觉得自己和徐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为什么要加微信？她没有犹豫就删掉了那条好友申请。

    但好像，根本没什么卵用，命运实在是太令人无语的东西，她不禁又生出了想要算一卦的冲动。

    “林佳忆，你不觉得我们俩很有缘吗？”徐然收回手机，看她。

    “呵呵……算是吧。”林佳忆没有回应徐然的目光，而是走回屋里，扯了一把椅子坐下，转换话题，“中午的时候，有个女孩来过我们宿舍，你知道她是谁吗？”

    徐然想了一下，说到：“是我表妹，在隔壁财经大学读大二，她返校前不小心把学生证落在了家里，所以她妈妈趁着我报到让我给她稍过来，中午那会儿我有点事走不开，她又着急，就自己过来拿了。”

    “哦，这样，我还以为她是我舍友。”

    “听你这口气好像很遗憾？”徐然也进了屋，就站在林佳忆的桌边，两个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呈现出一种一躲一追的状态。

    “没有，就是觉得学校把咱俩分一块这事儿挺荒唐的。”

    “我们就算不是一个宿舍也是一个专业，我还是那句话，咱俩是真有缘。”徐然说着，扯过一把椅子，坐在林佳忆旁边，或许因为有过同桌的经历，惯性使他会不自觉地靠近林佳忆。

    面对徐然的接近，林佳忆没有再挪动椅子，只是身体不自觉地向远离他的方向歪过去。

    “你是保研吗？我复试的时候没有见过你。”

    徐然嗯了一声。

    林佳忆轻轻笑了一下，“你还是那么厉害。”

    徐然忽得心头一跳，林佳忆的这个笑容太过清晰，像雨后的阳光，穿透回忆和梦境的雾障，直戳戳射进他的眼里，豁然明亮。

    他由衷地说：“你也一样。”

    林佳忆却自嘲地摇头，“和你没得比。”

    当年高考，徐然是省理科第十名，她则根本排不上号。

    她记得考完还没出成绩的时候，徐然还特意问过她要不要报清北，她估了分，清楚地知道清北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可能，三年的努力功败垂成，心中淌血一样，徐然的那句话，真得就是在往她的心上撒盐。

    她忽然情绪失控，冲徐然嚷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上清北就跟玩儿一样，但是徐然，真得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别用你的骄傲伤害别人，你这样真得非常非常讨厌！”

    她说完就跑走了，看都没看徐然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她那时候只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徐然的分数进清北毫无悬念。

    但是，他去了别的学校。

    林佳忆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去问，自从冲徐然嚷过一次之后，她就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再跟他说话。

    一直过了本科四年。

    “你选哪个研究方向？”徐然的话拉回了林佳忆有些飘远的思绪。

    “哦，计算机视觉。”

    “导师呢？”

    “陈文晋教授。”

    徐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

    徐然看着她，仍是笑，不说话。

    林佳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一个导师？”

    徐然笑意满脸，“聪明！”

    林佳忆呵呵两声，她已经认命，正想着要不要感叹一句“孽缘”的时候，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她拿出来，在看清楚屏幕的时候微微皱眉，然后果断摁断，不过很快，手机再度响起，林佳忆再度摁断，并且关了机。

    “骚扰电话。”她对徐然解释。

    “这个时间还有人打电话营销，真是敬业啊！”

    “谁说不是。”

    徐然笑笑，没再接话。

    时间已经快到11点半了，两个人忙了一天，尤其是徐然，中午就被研二的师兄拉去了校乐队排练，晚上还参加了表演，熬到这会儿属实是疲惫了。

    他本想着靠吃零食提振精神，但发现用处不大，心中忍不住慨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可以毫无压力地熬夜。

    林佳忆也是一样，她靠在椅子上，头已经沉了下去，眼皮几乎抬不起来。

    徐然说：“你上床去睡，我睡沙发，这样彼此看不见。”

    林佳忆心里是有点小感动的，“谢谢！”她说。

    徐然怔了一下，没说什么，和衣躺到了沙发上。

    11点30分，宿舍准时熄灯，黑暗和安静填满整个房间，徐然在陷入梦境前低声喃喃：“林佳忆，你不讨厌我了？”

    没有答案，他的声音太低了，林佳忆不可能听见。

    第二天，两个人都醒得很早，人在不那么放松的状态下很难睡沉。

    徐然把洗手间让给林佳忆先用，林佳忆没跟他客气，拿了洗漱和化妆用品进去。

    她动作很快，几分钟就从里面出来了，彼时徐然刚收拾好茶几上的零食，转头的瞬间对上了林佳忆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化妆的林佳忆。

    很淡的妆容，但是落在他的眼里，却是两个字——摄人。

    林佳忆的容貌很是清秀，淡妆更将她的这种容貌特质无限放大。

    说起来，她的眼睛其实不算大，双眼皮也不算深，并不是那种第一眼的明丽。但你只要跟她对视，很快就会被那样的一双眼睛吸引，清澈、灵动，隐着如山岚薄雾般的郁色。

    高中的时候，徐然就觉得林佳忆的身上多少有些林黛玉的气质，学课文《林黛玉进贾府》时，他忍不住一直往她的身上偷瞄，课后就给她起了个“颦颦”的外号。

    只不过她并不受用。

    现代的女孩，大概都不想做那个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林黛玉吧。所以，她以为他在打趣她，但其实不是，他的出发点只是，他觉得她很漂亮。

    “怎么了？”林佳忆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因为是合用卫生间，她刚才有点着急，动作快到潦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口红蹭到脸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徐然回过神来。

    “你早上去食堂吃饭吗？要不要一起？”

    “好。”

    收拾停当，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当天还陆陆续续有新生来报到，宿舍楼管理很松，人员进出频繁，男女都有。林佳忆和徐然两个人一同下楼，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徐然让林佳忆在宿舍楼门口等他，很快，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

    “坐上来吧，咱们学院离这儿可有段距离。”

    林佳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后座上，徐然蹬起车子，初秋的晨风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林佳忆几乎要贴上徐然的后背，这个距离让她觉得不自在，只好靠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你不也是昨天来报到吗？怎么会有自行车？”

    “师兄给的，他新学期换了小电驴。”

    “是昨天拉你去排练的师兄？”

    “嗯，他叫谢甜。”

    林佳忆：“……”

    “我们是校歌赛上认识的，他本科就在清北，大二时自己牵头组了个乐队，之前就想让我加入进来。”

    “这样，你唱歌是挺好听的。”

    “昨天你和朱珮在一起吧，你也没认出我？”

    “没，离得太远了。”

    “林佳忆”

    “嗯？”

    “看来你的眼神真得很不好。”

    林佳忆没接话，徐然等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慌，害怕自己说重了话。四年的时间过去，他成熟了不少，已经不再像高中时那样，说了伤人的话还不知道。

    “对不起。”他转头，想看着林佳忆，表达自己诚挚的歉意。

    尽管，已经隔了四年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