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

    “你在写什么?”祝熹凑到她身边。

    “哥,在这方面就不要装傻了吧。”罗虔无奈地指了着题头,工整的凤求凰三字赫然在目。

    “给他的?”祝熹朝岑弈所在的方向努努嘴。

    罗虔没说话,朗声念出正在抄写的诗句:“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正在指挥下人打扫院子的岑弈停下,也高声回应她:“抄完了?”

    “凤求凰不比上林赋,极为短小精悍。”罗虔摊开刚写好的情诗,“如何,希望我为你抄录上林赋么?”

    “不敢不敢。”岑弈觑着祝熹的神色,“凤求凰虽短,可你我的情意地久天长,如此足矣。”

    “哥哥,看看,如何?”罗虔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背过身偷偷亲了他一口,岑弈心花怒放预备拿去装裱挂在床头。

    “最后一句,你心乱了。”祝熹指着诗文的末句,那里的笔迹微微扭曲。

    “哥哥不要告诉他,你若不说,弈看不出来的。”她被看穿了心思,附在他耳边悄声,吐出的气息悠悠打在敏感处。

    祝熹摊开手,堂而皇之:“好处。”

    “这样,我给哥哥也抄录一篇诗文,如何?”罗虔拍了拍他的掌心,“你想好要什么了么?”

    她盯着祝熹的嘴唇,期待那个心知肚明的回答。

    “苏子瞻的赤壁赋。”祝熹如她所愿,“略长一些,你可愿意?”

    “霜霜也很喜欢这篇,霜霜愿意。”

    其实这篇赤壁赋她写了许多遍,因为听人说抄录有助于记诵,罗虔反反复复抄了许多遍,终将此文记在心上,那些抄本也大多都在洛府收着。

    “哥哥,若霜霜能背诵此文,可有奖励么?”

    祝熹没有丝毫犹豫:“什么奖励?”

    “哥哥到时去永州,就没办法给霜霜庆贺生辰了。”罗虔晃着他的小臂,“在你走之前,给霜霜过个生辰吧。”

    “有想要的礼物么?”祝熹一切都依她。

    “我想要惊喜。”她的眼亮晶晶的,祝熹的心一颤,伸出的手畏畏缩缩收回,“我给你惊喜。”

    赤壁赋在她脑海里自动成句,罗虔却放慢了速度,临摹祝熹最喜欢的草书大家,不神似之处便反复练习直至满意。

    到了一月的最后一天,罗虔将临摹的赤壁赋呈给祝熹,祝熹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放下:“有心便好。”

    “你都不细细看,我写了许久呢。”罗虔嘟着嘴很是不满。

    “寄蜉蝣于天地……”

    罗虔下意识接道:“渺沧海之一粟。”

    祝熹满意地点点头:“很不错,记诵很熟,给你的惊喜。”

    罗虔打开匣子,里面正是祝家老宅里先帝御赐的折扇。

    她佯装生气:“好啊,哥哥拿先帝的东西糊弄我!”

    “你那时早已见过了吧?”祝熹俯下身来,“这可是好东西,上面又镶金又嵌玉,金贵着呢。”

    “只是一把折扇。”罗虔旋开扇面,竟空无一物,只有玉玺加印。恐怕老宅藏着的是赝品,这才是真正的御赐折扇。

    “那就是不喜欢。”

    罗虔笑靥如花:“我就知道哥哥还藏了一手!”

    祝熹摊开掌心,那是一个孩子模样的泥塑。

    罗虔起初以为是幼时的自己,凑近一看竟是个男孩,她思索片刻不可置信:“这孩子是……”

    祝熹点点头:“不是没见过幼时的我么?这便是了。”

    罗虔一冲动就要脱口而出:“哥,其实我想……”

    祝熹满脸疑惑,她咽下到了嘴边的话,笑嘻嘻的:“比起这个泥人,还是御赐的东西更合我心意。”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祝熹没说什么,笑着把泥人放在她掌心。

    罗虔抚摸泥塑的每一处,方才匆匆瞥了眼他的手,素来洁净的指甲藏有少量的污垢,想必是同师傅形容不清,故而亲手捏造来送给她的。

    哥哥,比起泥塑,我更想你在我身边。

    “这个比折扇重多了,我也会好好珍藏的。”罗虔显摆似的晃了晃那泥塑,故作轻松。

    岑弈乖乖靠在门上,见他们说笑完走来,把罗虔按在了主位上。

    由于明天祝熹舟车劳顿,罗虔说什么都不要他来守夜,打发去睡觉了。

    “哥哥,你快些闭眼罢,我好无聊哦。”罗虔坐在床边,托腮发牢骚。

    祝熹伸出小指,罗虔心领神会把手交叠过来:“为何要我睡这样早?”

    “因为从前总是哥哥守着我睡觉,霜霜今日想看看,守着哥哥入睡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受?”祝熹的脑袋压着胳膊,一副精神高涨的样子。

    罗虔想了又想,没品出什么感觉:“好像也没什么,没劲,我要去找岑弈了,他说也给我准备了惊喜。”正要踏出房门,身后传来祝熹的声音:“霜霜,我给你留了封信,岑弈替我保管着,等我明日离开了你再打开。”

    罗虔转过身来:“写了什么现在看不得,非要等到明天?”

    “秘密。”祝熹说完,迅速把脸埋进被窝里,像被母亲讲了鬼故事害怕的孩子。

    罗虔心一软,检查了门窗是否关闭,又看了看烧着炭火的炉子,见祝熹没有睡意,便打消了伴他入睡的念头。

    见她彻底消失在眼前,祝熹吹灭了烛火,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罗虔的步伐有些沉重,迎面撞上了岑弈,后者神神秘秘:“跟我走。”

    她被拽得踉踉跄跄,岑弈带她爬到高墙上:“马上就要开始了。”

    罗虔不明所以,嘟囔道:“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天上绽放绚丽的烟花,每一颗烟火像层层叠叠的鲜花般花团锦簇。城郊人烟稀少,星空低垂,一抬手就能碰到星星。

    盛大的烟火中,岑弈吻上她的侧脸,蜻蜓点水般青涩的爱恋。

    罗虔正要回应他,岑弈却抽身离去,烟花还在砰砰飞天,漆黑的夜空如青天般明亮。今晚的岑弈分外温柔,他舍弃了以往带着引诱意味的粗暴,双手捧着她的脸,闭上眼慢慢描摹她的唇型,只是简单的相贴,没有唇齿的追逐交缠。

    吻毕,烟火尽。

    他低低喘着气,抵着她的鼻尖轻声道:“敷敷,恭喜你长大了一岁。”

    “长大有什么好恭喜?”

    岑弈轻笑道:“那就恭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又多了一天。”

    原本已经燃尽的焰火突然迸发,最后一炮拼劲全力直奔苍穹,在离月亮不远的地方炸裂开来,零星的花火散落人间。

    漆黑的房间闪过转瞬即逝的光亮,祝熹的眼角有月光滑过。

    两人亲热完,罗虔懒怠地趴在床上:“把信给我看看呗……”

    岑弈的手搭在她腰上,暗示意味极浓:“什么信?”

    “祝熹说他给我留了封信,在你那保管着。”他嘟囔着什么,“再来一次嘛……”

    罗虔没了心思,随便裹了身黑灯瞎火摸索着什么。岑弈不依不饶缠着她,没注意打翻了泥塑。

    她一把推开岑弈:“去点蜡!”

    霎时间灯火通明,泥塑磕开了一角,祝熹略显青涩的脸模糊了。

    祝熹房里的灯早已熄了,罗虔停顿了一下,忍着胸脯快要炸开的怒意,头也不回离开了。

    岑弈捡起散落的泥块,尽数碾碎。

    祝熹素日早起,今日硬是挨到时辰才收拾,本以为能再以收拾行李为借口拖延,谁知罗虔已替他准备好了一切。

    她化了极浓的妆,很漂亮,和岑弈规规矩矩站着。

    祝熹无奈借过:“我还以为能再拖一会……”

    罗虔垂下眼:“若是耽误了时辰,也许就不是永州了。”

    岑弈有些憔悴,祝熹多看了几眼:“你们这是……”

    祝熹最挂心的就是她的半生,若是他因此误了时辰是要被降罪的,再不济治他个抗旨不尊,丢了性命实在愚蠢……罗虔抱着他的胳膊,有些扭捏:“昨晚……累着了,所以,所以……”

    岑弈僵硬的不像话,没有同她做戏让祝熹安心。

    压抑的怒火暗自引燃,正巧马夫出声催促,罗虔毫不留情丢开他的小臂,不舍地贴近祝熹:“哥,你要走了。”

    印象中祝熹一直囿于汴梁,如今他被贬永州,罗虔忽觉失落,好像祝熹把她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是什么,她说不出。

    罗虔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低叹道:“哥,你又骗我。”

    他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什么信。

    祝熹按上她的脊背,轻轻回应她,什么都没说。瞥见她落泪妆花了脸,轻声说了句:“我从未骗过你。”

    说罢跃入车内,罗虔没反应过来,只见风吹起车帘,祝熹笑靥如花。

    “霜霜,等我回家。”

    待马车轰隆隆驶过,罗虔方才后知后觉,不管不顾追出去。

    “祝熹!”

    凄厉一声响彻云霄,祝熹却没有再回头,只剩下雪地里的泥泞车辙。

    罗虔在雪中站了许久,连岑弈何时给她披上鹤氅也不知。骤然的温暖叫她看向那人,岑弈只见她霜冻的眼睫。

    不出所料,罗虔受冻染疾,浑身热的像烧红的铁。她无比清醒,拒绝岑弈照顾她的一切行为。

    若是平时,她宁愿和岑弈大吵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言以对。

    岑弈面色灰白坐在床边,罗虔见了心烦意乱,背过身去。

    “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被褥里冷的不像话,罗虔嘴硬的像铁一样:“我认输。”

    他还是败给了祝熹。

    “他是你哥……”

    身体出奇的热,却又渴望雪一样的凉意,脑内天旋地转:“我喜欢过他。”

    她明明可以用“我爱他”这种边界模糊的词,来界定为家人相亲相爱,如今听到罗虔亲口承认,像是拿刀子捅着他的心,一刀刀深深浅浅地剜开皮肉,刀尖擦过心边,剁成粉碎,再拿冰水随意一倒。

    意料之中的答案叫他浑身发冷:“什么时候?”

    “今年春节,我刚刚爱他。”

    罗虔没了任何束缚,声音静的像雪落松枝,被褥上下起伏,她在发抖。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祝熹的,不记得了,只是在答应和岑弈试试的时候,她很清楚,她是爱祝熹的。

    没了洛凛,那个家就散了,罗虔是没办法和祝熹安然生活下去的。

    她应该唤他什么?

    哥哥,还是,夫君。

    “那我算什么?”

    罗虔解开衣扣,回答了他。

    他有些哽咽:“仅此而已?”

    冷热交替的风寒击碎人的理智,唯一的家人远走他乡,罗虔破罐子破摔:“或许我喜欢过你,那又如何?”

    “我永远不会放下祝熹。”

    这句话像黑脸包青天丢了判令一样,岑弈囚死一生。

    岑弈近乎崩溃:“心里只有我一个会死么?”

    罗虔像看疯子一样,岑弈抓的她肩膀吃痛:“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你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岑弈的泪砸在锁骨上,罗虔想抚慰他一番,肩膀上的力道大的惊人,步步紧逼她入绝路,罗虔忍痛,凉薄一笑:“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不过可怜你。”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溜入,冻的他一激灵,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罗虔自知失言,不等她悔改,岑弈凑近她,鼻子近乎相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弈,我……我好冷……”罗虔忽觉头晕目眩,软了嗓音蹭蹭他的手心。

    岑弈掐住她的脖子,眼睛红透了:“可怜我?”

    罗虔拉住他的衣角,岑弈居高临下:“是啊,我多可怜啊,我就像一条狗,被你一脚踢开,还巴巴地凑过去,你在祝熹那没尝过这种滋味吧?”

    她反感这话,却深知伤了他的心,晃晃他的衣袂讨好。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岑弈把手伸进她的胸衣里,“你上次求我进来也是这副表情,母狗一样。”

    床第之语不堪入耳,罗虔没有任何动作,冷冷道:“滚。”

    雪白的肌肤染上异常的绯红,刺眼无比:“行,咱们各走各的,可以了。”

    她面无表情,看向少年的背影,淡淡开口:“可以,别来找我。”

    岑弈简直气笑了:“谁找你谁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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