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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血之亲

    洛府空荡荡的,三两个下人安静打扫。风吹过树梢,阳光静悄悄,罗虔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洛凛脸上盖着一本经书。

    罗虔吃着罐子里的酿青梅。酸涩的口感迸发在口腔里,丝丝酸意浸润无声。

    “哥,我好像病了。”罗虔低头舀漆黑罐子里的酸梅子,云淡风轻如唠家常一般道。

    洛凛亦淡淡问:“是落水之疾还未痊愈么?”

    罗虔正欲说话,洛凛道:“徽不晓得。”她这才重新躺在椅上。

    “二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是知道。”

    真是令人讨厌的回答。

    罗虔咽下最后一口青梅果肉,淡淡道:“那哥为何不杀了我?”她掀起眼皮扫了眼洛凛,道:“你舍不得。”

    “你和徽还是很相似的。”他揉了揉罗虔粗糙的头发。

    “像什么?”她懒懒问,年少的梦想成了她此生最厌恶的事情。

    洛凛轻笑侧过身,书后容颜玉树临风,可惜面目可憎,叫人忍不住生啖其肉。

    “现在就很像。”

    握住白瓷勺子的手蓦然攥紧,冰凉的触感紧贴她的掌心肌肤。

    “去换身衣裳。”

    洛凛做事向来不喜她多嘴。

    “病入膏肓。”

    半掩的朱门闷闷翕动,祝熹一张嘴就问道:“霜霜呢?”

    洛凛慢条斯理坐下斟茶,示意他坐下说话。祝熹知他性格一向如此,竭力压抑心底的躁动紧张,敷衍应付轻抿了口茶。

    “这茶不是你从前最爱么?”洛凛似笑非笑道,“怎么,尝不出来了?”

    见祝熹不情不愿细品爱茶,洛凛淡淡道:“换衣裳呢。等女子换衣,是最急不得的――况且这衣裳是为你而换的。”

    “是你命她换的。”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祝熹很是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凛一圈圈摩挲茶杯的杯口,眼底冷的出奇:“不做什么。”

    “以她姓名要挟我请婚萧颦,现在又不许我私自寻她。”祝熹攥紧瓷茶杯,下一秒就要见红,“你要把她据为己有么?”

    洛凛要去掰开他攥得发红的手,祝熹生生捏碎了小小的瓷杯。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回到过去。”

    他脸上显出哀婉刺痛的神色,令人为之动容。一面悲戚,一面挑走肉中的瓷片,拿出手绢擦拭他手心的鲜血:“动气做什么?”

    祝熹想抽回手,洛凛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心疼,动作却粗暴不容他动弹:“你想她心疼么?”他这才缓了劲,乖乖任洛凛收拾。

    “且看好了,是你最爱的服色,漂亮着呢。”

    “什么样子都没有小时候漂亮。”

    绢子上的金鹧鸪染血,触目惊心。

    “没由来的可爱,说不出来的漂亮,反正我感觉就是很漂亮。”洛凛将他那时对罗虔的相貌评价原话奉还。

    一字不差。

    祝熹笑着点点头,与洛凛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笑的时候最漂亮。”

    罗虔被两人这“最漂亮”三字洪亮的声音吓住,眼神随意安放到了那道芝兰玉树的背影。随即芝兰玉树蓦然回首,日思夜想的人猝不及防撞入一滩微澜死水,含笑的眼波激荡汹涌起翻白的水花波涛,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相思幽怨与久别重逢的惊喜欲狂。

    去扬州前前后后一个半月,祝熹像一年没见到她一样。

    祝熹凝视她许久,终究嗓音嘶哑温柔道:“霜霜,你回来了。”

    缭乱繁重的服饰沉闷,几乎压得罗虔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将碎发挽至耳后,引来祝熹的一扫而过。略带戏谑温润的目光无法忽视,唇边泛起清爽温柔的笑容。罗虔不自知亦露出深深的笑:“哥,你看什么呢?我不过挽个头发。”

    话一出口,出乎意料的亲昵与顺嘴令罗虔心神激荡。没等她反应过来,祝熹走上石阶与她并肩:“没看什么。”

    罗虔放松下来:“那你笑什么?”

    祝熹疑惑:“我笑了么?”

    见罗虔一脸无奈,他又向洛凛求证似的看过去,后者亦随心所欲地点了点头。他这才痴痴回头,手欲搭上姑娘的肩头。

    触摸的动作一伸,他整个人便僵住了,咽下满腹失落道:“原来霜霜已经拔高了这么多。”

    “哥,我只是去扬州玩了一月,并不是走了一年。”罗虔有些无语,还是配合他说道,“是,霜霜长高了。”

    如今,她已能平视祝熹瘦削的脖颈。

    “明明是一个半月……还没吃饭罢?”

    没等罗虔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隔壁。在她去扬州的那段日子里,祝熹将府宅迁到洛府隔壁,仅仅一墙之隔。

    罗虔被人攘坐在圆凳上,静静等待厨房飘香。祝熹穿梭于书房与庭院,自顾自寻找着什么。罗虔又一次在亲哥哥家里感到长久的局促不安,偏偏洛凛气定神闲坐在一侧,倒显得她太过看重此次家宴。

    果然人一到年纪,就爱担心小辈吃穿冷暖……祝熹也不例外啊。

    萧颦淡淡笑道:“你看,他又忙起来了。”

    罗虔微怔,眼神落在圆青绿桌布上精致典雅的瓷盘上。耳边是萧颦虚虚实实的笑:“熹郎总是记挂着你的。每次一听说你要回来,他就要带着我去街上置办礼物,往往是满载而归。他不是一个喜爱购买商品的人,却总是想给你多买些姑娘家的玩意儿,首饰啦,衣裳啦,胭脂水粉啦。还要叫府上专攻的匠人做衣裳,做鞋子……”

    萧颦也被同化了。

    她见罗虔心不在焉的,原替祝熹一腔热血做了无用功而稍稍唏嘘叹惋。

    罗虔突然开口,将她从那些温馨的画面中拉出:“那么,那些衣裳和鞋子呢?我可是一双都没收到。”

    这话好像生出了落寞失意,罗虔抬眸却眉毛弯弯,一双好看的笑眼睛:“该不会是嫂嫂猜的?其实那些东西都是给嫂嫂你的。”

    萧颦怔愣一下,随即笑道:“那衣裳要么是深浅紫内外衫,要么就是月牙白翡翠苍绿……”

    适当短暂的沉默发酵,无不放大罗虔隐秘的心思。

    “至于那些东西去了哪里,哎,你身上这件就是嘛。”她指了指淡紫色丁香花纹的内衫,罗虔恍觉那股不知缘由的窒息与压抑。

    祝熹不知道她的体围,衣服不太合身。

    洛凛兀自踱步步入寂静的深院,拈花惹草,沉醉无边风月。

    彼时四下只有擦拭红柱的婢女,偶尔携美妙香味走来端举木托盘的下人。

    萧颦的笑渐渐浅了:“罗虔,你说,你大哥爱我吗?”

    “嫂嫂唤我霜霜便是。”罗虔端坐恭敬,“嫂嫂这话是抬举霜霜了。”

    萧颦凑近她,盯着她领子的丁香花纹:“其实你该唤我颦姊姊的,知道么?”

    “嫂嫂嫁与我大哥,便是我的嫂嫂,何来姊姊一说?”

    “罗虔,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霜霜看。”萧颦眼神散乱地落在府邸各处,“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祝熹的小妹。”

    罗虔不答,笔直的腰板有几分佝偻。

    “我在信中说过许多许多次,祝熹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女子。”萧颦用力微笑着,仰头看天,“直到现在,我仍然这样觉得。祝熹的感情是很深沉内敛的,我以为他除了对他的母亲,还有洛凛热情,其余人都是如我一般,受他不温不火的对待。”

    “一切的转折点都是你。”她好像耗尽全身的气力才吐出这残酷的真相,“他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你。他不是没有亲妹妹,她在祝熹四岁时便夭折了。”

    罗虔陷入难堪无力的沉默中。萧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想太多,祝熹对你的感情不是因为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很活泼,别人一抱她就笑,可惜了……我曾天真地以为,也许记忆不全的祝熹是太过想念那个早夭的妹妹。可是你,我去同你玩耍,你是那样的不喜生人……你和她完全是两个人。”

    罗虔勉强扯了扯嘴角,抗拒那段未曾触摸的过去。

    “我原想说祝熹对你有多好,一开口竟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话,你是他的心爱之人。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娘,或许更像娘一些――洛凛当爹。记得么?有一次你来萧府小住几天,夜里饿了起床。我那时正好如厕回来,我问你去做什么,你不回答。我跟着你去了厨房,还有婢女打瞌睡在候着。你没叫醒她们,自己去拿了樱桃饼,递给我一个。我喜欢吃樱桃饼,跟你说了许多府上的美食。你只是默默听着,我也以为是如此,然而我去看你的脸,早已泪眼朦胧。”

    “你一边哭一边吃,你说你想回家,你想要祝熹。你穿了鞋子连外衫都没披,就要跑回家去。到了门口又退了一步,你说你不敢,你说是你主动要到这里来的,不敢回去。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你把我赶出去了,祝熹很生气。”萧颦神情恍惚,“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有多高兴么?我那时以为你是那样不近人情,从这样疏离的人口中听到祝熹对我的看重,我就很高兴,瞒着爹娘叫车夫给你送回去了。我很高兴,那一个晚上我彻夜未眠。黎明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我梦见祝熹笑着看着我。”

    罗虔躲在凄寒的马车里瑟瑟发抖,害怕恐惧地无声落泪,唯恐惊动了扬鞭的车夫。直到她看见那一扇熟悉的红门,黯淡的灯笼光比月光还要明亮,将她回家的路通通点亮。

    她失了礼仪,连感谢也忘记了同马夫说,眼中只有那扇风化的红门。她迫不及待,几乎是跌跌撞撞朝家的方向奔去。温暖的熟悉感包裹她不安惶恐的心,饥饿寒冷一扫而空,她撞上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大门咯得她胸口直疼,罗虔一心扑在门后的动静:“祝熹,祝熹!”

    如多年后一样,她听着愈来愈近的祝熹的脚步声,然后于漆黑中望见他安逸轻松的眉眼。只见那迷糊双眸微微聚焦,随即她的面前一片黑暗,耳朵也被宽大的袖袍蒙住。在这短暂的黑暗中,透过肌肤源源不断传递的温热给予她无限的力量,驱散未知的恐惧与焦躁。

    罗虔的眼泪出来了。

    没等那泪染在袍子上,首先暴露在冷空气中。祝熹托车夫问好表示歉意后,见罗虔无恙张口便想呵斥训导一番。弯弯的眼睫不堪重负支撑莹莹的泪花,猝不及防滑落脸颊。

    罗虔不顾一切放肆流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祝熹心疼地抱住她,再度侵袭的热度让她的泪更汹涌了。脊背上是轻缓有节奏的拍打,她重重抱紧祝熹,终于哭出了声。

    等她哭够了,祝熹才开口问:“你不是说要去请罪吗,怎么回来了?”

    罗虔抽噎啜泣道:“我不想去了……”

    祝熹欲拉开她抱住自己脖子的双臂,刚一抽身又被紧紧箍住。罗虔身体力行地表达对他的依赖,这叫祝熹又怔愣又无奈,只得道:“下次还不听我的么?”

    罗虔喘得说不上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埋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旋即迟迟反应过来不高兴了,主动松手哭着理论:“我还不是因为你!她要摘我们树上的果子……”

    “为什么不可以?”祝熹不解。

    罗虔呆呆地睁大眼睛,混着哭腔憋屈道:“就是不可以,那是我们的……”

    “那是果子。就算果子你和她一起分享,哥哥也不会是她的。”

    罗虔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凄惨的可爱。她瘪嘴摇头道:“不是,那是我们俩的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

    祝熹示意她说下去。罗虔擤了擤鼻子,祝熹把袖子递给她。罗虔随便擦了擦鼻子,嗓音嘶哑道:“那是我们俩的,就是不能给她。如果那只是我的,随便她怎么摘。”

    祝熹拿指腹擦了擦她脸上半干的泪珠,罗虔理智回笼赌气躲开,自己狠狠抹了把脸:“难道你认为那不重要么?那是我们俩的树,果子也是我们俩的,不能给别人……这是你跟我说的,你说要保管好你给我的东西,你怎么又变了……”

    “那我们再种一棵树,这棵树是给来家里的客人的。你的那一棵,果子是你的,不给别人。”祝熹哭笑不得,没成想自己的无心一句话竟被她牢牢记在心上,没睡醒的烦躁与抱怨像是一拳打在湿润的棉花上。

    “好。”她回答地爽快利落,差点让祝熹忘了自己开始是要教育她的。

    她眼睛红肿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着,这叫祝熹是再没了脾气,只得解下外裳给她披上,手牵着她,脚步跟随她小小的步伐:“那咱们去厨房看看?”

    吃着烤红薯,祝熹问:“除了那个原因,霜霜回来做什么?”

    罗虔吃了口甜丝丝的红薯,无神道:“我饿了,起来找东西吃。厨房里有两个樱桃饼,锅里热的一个,还有一个缺口的,凉了放在灶台边上。我给了萧颦那个热的,自己吃了凉的。我觉得好难吃,可是我又好饿。我听她说这个饼很好吃,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好吃,可是我又很饿,然后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想哭。我哭着哭着就想来找你,可是我一看四周,我发现这不是家里,我找不到你。”

    她说着说着哽咽了。

    祝熹道:“那霜霜以后可不要离开我了。”

    “我再也不想了,外面又冷又没有热饭吃,我不想再出去了。”

    “所以你是害怕离开哥,还是害怕没有热饭吃?”

    从前她会毅然决然说出热饭,如今捏着甜蜜的红薯迟疑了,罗虔道:“热饭,然后是哥哥。”

    祝熹哑然失笑:“那以后我要学会做饭,做好多好多吃的,这样霜霜就不会离开我了。”

    罗虔很认真地告诉他:“如果有你的话,会做一点好吃的就行了。”

    “那要是不会做呢?”

    罗虔被这一问问住了,这边还在愁眉苦脸地权衡决断,看得祝熹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馋鬼……”

    祝熹又给她敷上热毛巾。眼睛上的温热,舒适柔软的床榻,床边还有祝熹。在这温暖心安的黑夜中,罗虔笑着睡着了。

    也许祝熹等她睡着了才走,第二天醒来时眼睛上的热毛巾没有了,手边的祝熹也没有了。

    可是四周都是熟悉的,罗虔瞧着明媚的阳光,尽数忘却昨夜的孤独寂寞冷。

    “今晚,你可定要多吃一些。”萧颦的声音柔柔的,裹着些莫名的哀思。

    “上次岑弈来……”

    萧颦的食指按在她唇上:“听话,霜霜,上次岑二在场,你都没能好好尝尝他的手艺……”

    “什,什么?”罗虔猛然抬头,“那顿饭,是大哥下厨?”

    “对呀,都是他下厨。”萧颦不明所以,指了个方向,“喏,这会儿定是在厨房烧菜呢……”

    她的声音渐渐弱起来,罗虔一眨不眨顶着厨房,心如刀割。

    某些程度上,萧颦和祝熹是一样的人,固执地守着回忆,永远困在过去。

    苏子瞻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天人永隔之哀伤,那她和祝熹呢?

    祝熹而立之年,父母健在,官职傍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罗虔想把这一切揽到身上,好给自己一个彻底堕落的理由。可是,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觊觎自己的大哥,如果可以,她可以到死都不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求一辈子陪在祝熹身边。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你怎么哭了,霜霜?”萧颦抹去她的泪。

    罗虔闭上眼,压抑颤抖的声线:“没什么,霜霜就是觉得太开心了。”

    萧颦的手顿住了。

    “大哥身体康健,得偿所愿步入仕途,也与嫂嫂如胶似漆。”罗虔接着说,“霜霜就是太开心了,一切都很好……”

    “说什么呢?”萧颦打了个圆场,“瞧你这孩子,一听你大哥亲自下厨竟感动落泪,好好好,今后只管来吃,左右都是隔壁,几步路便来了。”

    一步之遥,却如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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