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雪下的格外大，铺满厚厚一层银色，把所有树木瓦舍染白，满院的梅花成为寒冬里唯一的色彩。
天还未亮，下人们早就起来扫雪，以免主人家行走不便而被责罚。
“好痛苦……谁能救我！”……
楚颖宛被噩梦惊醒，坐了起来。
她再睡不着，时至今日，她还在梦见上辈子的事，恍如昨日。
“夫人，你醒了。”萍儿见楚颖宛已经坐起，一言不发，冻得耳朵发红，眼圈还残留着泪水。萍儿掀开床帘，上前给王姬披上被子，再从旁边的柜子里把衣物拿出来，行礼道:“奴婢伺候夫人更衣。”
伺候王姬这些年，萍儿越发摸不清她的脾性。
原先在楚国，从来没有这种症状，自从王姬嫁入晏国，一月里终有那么几日早晨会像这样发神一会儿，萍儿逐渐习惯，王姬没有原来那样鲜活，脾气收敛，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模样。
楚颖宛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萍儿手里那套碧绿的罗裙，摇头道:“萍儿，今日不穿这件，拿那件红色的来，喜庆一些。”她告诫自己，早不是齐幽王宠妃、天下的妖妃，现在已是晏萧的夫人，一切还有机会。
她嫁于他快两年了。
昨日做梦，又梦到那时，战报一封封送入她寝宫，无一封捷报。
最后一封是楚国被灭，父亲的头颅被挂城墙三日！
她将最后的期望放在齐幽王身上，希望他能为自己母家报仇，谁曾想皇叔齐国公竟会趁机逼宫，又是这时，晏北侯派人传信给齐幽王:“本侯可以帮你，条件是让出羽南十城，还有楚姬。”
他叫她楚姬。
这是各诸侯待字闺中的女儿才能被喊的名号，完全就是在羞辱齐幽王！羞辱她！
“大王！不可以。”楚颖宛拉住齐幽王的衣袖，跪在地上，哭腔厚重。如此可怜模样，任谁都会心疼。
齐幽王立马扶起她，单手抚着她的脸，面上带着难过，很是决绝，“爱妃，寡人实在没有办法。”
楚颖宛听了这句话，从头凉到脚，不可置信道:“所以大王是要将我送出去吗？”她腿脚发软，又跪到地上，给齐幽王磕了好些头，“先不说我母家曾羞辱他，他会怎么报复我。现在他为我灭族仇人，我也是断不会去服侍他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往柱子上撞去。
齐幽王拦下她，楚颖宛用力挣脱着他，“这事我会再想想，你先回宫休息，爱妃，寡人舍不得你。”
楚颖宛听了齐幽王的话，带着侥幸心理，希望他真是在为她考虑，娇纵道：“不能是考虑，大王必须护臣妾。晏北侯都反了，根本不可能继续效忠我们，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大王，你明白吗？”
齐幽王郑重点头，摸了摸她的脸庞，吻在了楚颖宛的额头的伤口处。
楚颖宛出去后，狠狠擦了额头。
几日后，萍儿慌慌张张跑进她宫里，见了楚颖宛，立马跪下，大声哭喊道:“娘娘，不好了，晏北侯打过来了，大王要把你送过去！”
楚颖宛愣神，有些不可置信，曾经种种，历历在目。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齐幽王再宠爱她也只是宠站大头。
“呵，果然……”楚颖宛努力劝说自己平静，声音打颤出卖了她。
“娘娘，大王一定是骗你的！这消息是奴婢在皇后宫外偷听的，不可能有假，娘娘，我们跑吧！”
楚颖宛控制不住的难受发抖，闭眼之时，落了好多泪，“跑？能跑去哪呢？”
天下之大，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女子，不过他们男人用来巩固权利联姻之物、富饶无灾祸时的宠物。
她的命从来不由她自己，父亲的固权工具，而她的丈夫，都不能护她平安，还要将她送给灭族仇人……
楚颖宛又遣人去打听，她要确凿的证据，这时，伺候她的亲信找到了她，给了她一封信。
“王姬，子时来东门，我带你走，定让你平安。”
字迹是沨的没错，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又哪里来的兵力带她离开，不过是白白多送几条命罢了。
打听的人回来告诉楚颖宛，一切都是真的，大王选择用她换晏萧庇护。
萍儿跪在地上抽泣，她的姐姐殉国，如今王姬还要被大王送给仇人！
“萍了。”楚颖宛叫了她一声，她抬头看去，问：“娘娘，怎么了？”却见楚颖宛往床边走去。
“他虽指名要我，却应该不是想要我委身于他。”他是想要报复所有人，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萍儿站起来跟着她走，问:“那是为了什么？”
楚颖宛从床被下面取出白绫，不答反问:“你觉得以我容貌，去哪不会被玷污？”
楚颖宛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苦日子，逃亡路途，难保不受摧残。
萍儿想不到，但看着白绫，她也明白王姬的意思，哽咽着:“娘娘，我也是楚国人，我绝不独活。”
“萍儿，谢谢你，从楚国跟着我来到异国他乡，连黄泉路都不会让我孤单，子时，你去东门，会有人护你，只是少个丫鬟，他们不会多在意。”
说完，她取白绫扔于房梁上，仔细系上结，站到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流泪。
萍儿看着她，泣不成声，“娘娘，奴婢不走，您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楚颖宛强行挤出笑容，将脖子挂上去，“兄长，娘亲，我来了。”
踢掉了凳子那刻，窒息感扑面而来，血液，极其难受，她使劲挣扎，这一刻她竟是不想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有办法复仇，只是她太懦弱。
青筋暴起，使劲挣扎，最后一刻，松了力，身穿丧服的楚贵妃死在这年冬天。
只有萍儿一人，在下面跪着，恭送着她。
……
“到了，夫人。”萍儿扶着楚颖宛到了老夫人房门前。
这一声也把楚颖宛的思绪从过去唤了回来，那种濒死感她再不想体验第二次。
楚颖宛进门去，老夫人已在等她。
这两年她每日都会过来敬茶，只是想着，和晏萧没有感情，以后新人进门，她也能凭着和老夫人这些情过的轻松些。
“今日这身衣服好，喜庆。”老夫人让她上前几步，仔细瞧瞧，“我新得了件上好的白狐裘，你等会儿披着，和你这红衣最是相配。”
楚颖宛轻行一礼，道:“谢谢母亲。”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这有什么谢的，这马上过年了，小辈们都有礼物，只是……只是不知萧儿今年能否回来，我可是给他备了好东西。”
“一定会的。”楚颖宛说话温温柔柔，看上去乖巧可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差不多就是这些天，上辈子晏北侯大捷也是在她出嫁的两年后。
“真希望颖宛说的是真的。”老夫人牵着她的手不放，一起在主位上坐着，直到堂妹到了，她才回到下头的位置上，和小辈们一起陪着母亲说话。
“伯母好，堂嫂好。”堂妹一一行礼道，她身后还跟着的是晏萧亲弟弟，今年十四，不像堂妹那样活泼，喊完母亲就退到了一边。
“陆儿老是不爱说话，学学你堂姐，那才是这个年岁该有的性子。”老夫人在教育晏陆，希望晏陆和晏嘉意一样的性格。
楚颖宛对老夫人打趣道:“我倒觉得弟弟这性格挺好，沉稳。”
老夫人本就是假装数落晏陆，楚颖宛也就顺水推舟的护着，还会被母亲喜欢，何乐而不为。
这时，下人急匆匆的跑进屋内，向她们简单行礼，对老夫人说:“老夫人，灭秦一战大捷，候爷今年能回来了！”
老夫人激动的站起了身，问:“真的？这，快给我看看！”
楚颖宛突然见刚到门外的堂哥堂嫂脸色发黑，轻微一笑，她早该想到，如此甚好。
她明知道会怎么发展，可还是激动，不知到时候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伯母，刚到门外就听到堂弟要回来了，真的吗？”母亲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堂哥洪亮的声音，他说着从门前走到座位旁，同堂嫂一起给老夫人行礼。
“兄长，肯定是真的！”晏嘉意高兴，抢着回答，她同晏陆关系好，虽不是晏老夫人这一脉，却也是真为堂兄要回来的事开心。
“颖宛才说今年就能够回来，没想到是真的，这真是太好了，今年一定要大办！”老夫人高兴，想要风光些。
等其他人都走了后，单留了楚颖宛。
“母亲，怎么了？”楚颖宛扶着老夫人，跟着去卧房。
老夫人咳嗽几声，拉着楚颖宛坐下，“先前是我们对不住你，哪有新婚之夜走的，他现在回来，母亲替你教育他。”
楚颖宛轻轻摇头，“夫君是有事要忙，我理解的，母亲能不能不要说他。”
心里却是另外一套想法:“您再要教育他，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厌烦，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老夫人觉得楚颖宛懂事极了，对丫鬟喊到:“玉曼，把我的那雪山玉镯拿来。”
“母亲，这是？”楚颖宛听到那句话，就猜到母亲要把那那镯子送给她，但这也太早了些。
老夫人对着她和蔼的笑笑，“给你的。”
“使不得，母亲，这太贵重了。”她百般推脱，还是拗不过母亲。
老夫人接过玉曼拿来的盒子，把玉镯拿出来，再强行拉过楚颖宛的手，给她带进去，楚颖宛怕挣扎太过会伤了老夫人和镯子，也没敢太使力。
老夫人将她的手腕仔细瞧着，说:“我们两家是旧交，你也是我从下认定的儿媳妇，没想过你能嫁过来，这玉镯是晏萧奶奶给我的，我今日就给你了，希望你和晏萧能一辈子和和美美。”
“对不起。”楚颖宛听了，有那么一点内疚，晏萧母亲一直觉得两家世交，可是自己父亲过河拆桥，多年来没对晏家提供帮助，所以老夫人才没想到她能嫁过来。又想到上辈子晏萧对她和她母家的恨，更是觉得往后日子举步维艰。
母亲摇头，拍了拍楚颖宛的手背，“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提。”
楚颖宛点点头，再陪母亲聊了会儿，才回到自己院里。
萍儿面带喜悦，开心道:“恭喜夫人，侯爷今年就能回来了。”
楚颖宛勉强笑了笑，“有何恭喜，君候喜不喜欢我都难说。”
“王姬。”萍儿不小心喊道，楚颖宛看向她，眼神有些责备，萍儿意识到自己错了，左右看看，幸好没人，“夫人，对不起。”
楚颖宛抬手，萍儿扶着她，“算了，下次注意。”
“是，夫人，但奴婢觉得夫人你的样貌是顶好的，哪能有男子不喜欢？”
“希望如此。”楚颖宛说，她现在只希望晏萧回来后，让她能有个儿子，稳固地位，从此他要喜欢谁宠幸谁都与她无关。
又是十几日过去，晏萧的信中说，大概今日就能到，老夫人协领着众人站在府邸门前，等待着晏萧。
老夫人拉着楚颖宛的手，心情激动，“这说是今日回来，也不知是具体是几时。”
“母亲，总归是今日回来的。”楚颖宛扶着老夫人，平复着她的心情。
这几日的雪赶巧，竟是没再下了，化雪路滑，可好几日都有小太阳，路就好走些。
楚颖宛命人把府邸上下都打扫干净，灯笼换的也贵气了些，还贴了许多窗花年画，加上雪景梅花很是好看……
“来了！”玉曼看着远方动静，好些人。
老夫人望着远方，心急道:“还是该去城门接人的。”
楚颖宛听着，立马给老夫人作揖，“是儿媳的错。”
站在身后的堂哥突然插嘴道：“哎，哪里是弟妹的错，路这么滑，也是为我们大家考虑。”
堂嫂拦都拦不住，只好对老夫人和楚颖宛道歉，“夫君口无遮拦，望伯母见谅，弟媳见谅。”
老夫人摆摆手，“算了算了，颖宛本也是这个意思，我知道。”
晏萧一等人由远及近，慢慢来都面前，老夫人很激动，楚颖宛玉曼扶着她向前走。晏萧见了，加快速度，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给老夫人跪下，“儿子回来迟了，请母亲责罚！”
老夫人立马扶起晏萧，“儿啊，快起来，你都瘦了……”她心疼着晏萧，就觉得他在外面过不好。
“君候万安。”楚颖宛领着女眷们行着万福礼，男眷们揖礼。
晏萧看向楚颖宛，只是一眼，他就移过头来，陪母亲进府。
楚颖宛碰巧抬头，不小心与晏萧对视，虽只是一眼，她也是有些害怕的，双手用力捏着手帕，给自己一点力量。
萍儿前来扶着楚颖宛，道:“夫人，进去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的晏萧再凶残也不会是对着她的，她一定要护住她的亲人和国家。
晏萧，你可千万千万别动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