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徐家父女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即便是在外游历惯了的林望舒,此刻也生出一丝对家的眷恋。

    他出生在相较于汴京,更为偏北的中山府。

    那里四季分明,冬天冷的更刺骨些,夏天也热的更烦躁些,却也显得冰上嬉戏与河里抓鱼的记忆更深刻些。

    父亲每年都会专程空出一段时间,带他四处游历,父亲喜欢,他也喜欢。

    父亲带他看过山川鸟兽,看过海浪天际,看过天下奇观,也看过风土人情,自是看过更多的依依惜别。

    此刻,他却是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归心似箭,何为依依不舍。

    大抵是因为,父母、朋友都在那座汴京城吧。

    远处工人齐声喊着的号子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他从思绪中脱离,看着眼前与日俱增的沟渠和堤坝,成就感油然而生。

    旁人不知,但他却深知父亲的心思。

    父亲因对天文学的热爱和对自然万物的好奇探索,而被中山府的百姓称为“百晓生”。

    也因着这名号,而被官家所知晓,甚至御笔亲封加官晋爵,从一介地方通判升到了司天监监正一职,且荫官于己,承袭其职。

    当地方水文站上奏朝廷,说沭水雨量大,可能会导致山洪暴发时,却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

    是父亲,在每日上报给官家的星象观测里,多次提及观测到今年雨水多,会导致灾害多的星象,这才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官家这才下定决心,定要好好治理一下灾害频发的沭水。

    于是本该保持缄默的父亲,却向官家力荐了随他游历多地的自己。

    父亲知道,自己一定能帮助当地惯受洪涝之苦的百姓脱离苦楚,过上安稳的日子。

    也一定能为自己挣得功名,不必按照司天监的荫官承袭,从而开创出另一番自己想要的天地。

    林望舒心里非常珍视父亲为自己争取来的难得机会。

    按照史册记载,对于河流的治理措施中,修筑堤坝是最常见的办法,但在与父亲的游历中,曾亲眼见过被拦不住的洪水冲毁的堤坝和一样流离失所的百姓,所以这一路他都在思索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而看到汹涌而过的沭水,看到四周遍布的碧绿的田地,看到不畏辛劳勤恳耕作的百姓,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一闪而过。

    堵不如疏,为何不引沭水之水去灌溉四周农田呢?

    如此一来,既可以分担沭水雨季的流量,又可以省去平日农家灌溉之辛苦,可谓一举两得。

    驳了一贯的治理方式,又以一己之力担下了后果的重担,向雨季争取时间,亲力亲为带领着派遣来的官兵与当地自发帮忙的百姓一道挖掘了十几条灌溉渠,在灌溉渠的基础上于沭水关键节点设计了堤坝的修筑。

    看着前来来帮忙的村民一日比一日多,林望舒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但愿,次举能不负父亲的信任与官家委托的重任,最重要的是,能不负当地村民的热忱和全心全意的信赖与支持。

    “林望舒!”站在河边沉思的林望舒听到风中传来熟悉的底气十足的声音,人虽未动,唇角却已按耐不住挑了起来。

    于景策动作还挺快。

    于景策骑在马背上,看着那位负手站在河岸边的白衣公子,腰间的缎带在风中翻飞,白玉的发冠把发丝束的一丝不苟,心里止不住地纳闷,这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在如此尘土飞扬的嘈杂环境里,还能一袭白衣,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

    “来了啊,赶紧干活吧。”林望舒人未回头,只轻飘飘丢来几个字,惹得于景策跟在他身后呲牙咧嘴。

    暮霭沉沉楚天阔,一抹残红越过岸边柳树繁茂的枝丫,洒在河面上,残阳斜照,无风无月,只余耳畔一片蝉鸣。

    于景策分配完自己带来的人手,与林望舒并肩站在沭水岸边看河流奔腾。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个收腰窄袖,衣着利落,抱着胳膊看着远处,面上却尽是不羁,旁边一个宽袖大衫,白衣飘逸,负手而立盯着近处,脸上却是一脸淡然。

    两人远眺着农田,点念着沭水未来的规划,面上皆是洒脱的少年英气,任由红粉的夕阳肆意挥洒,把河岸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汴京这阵子,阿桑姑娘刚好也不在,她走之前又搞了个外卖出来,我与隐溪一天天的都要累死了,好在我收到你的信的时候,外卖业务已经步入正轨了,不然还真不知道那个小道姑一个人能不能应付的过来。”清风阵阵,一旁垂下来的柳枝借着风扫过少年英气的面颊,于景策伸手从柳枝上折了一截,叼在嘴边。

    “外卖为何物?”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林望舒突然转头问他,见他嘴边叼着一根柳枝,伸手拽下来,随手一扔。

    “就是把丰乐楼的菜折子送到田间地头,码头工厂这些地方,有人若是想吃菜折子上的菜式,就可以点餐,丰乐楼雇的闲汉会在客人需要的时间,把他们点的菜式送到想要的地点。”

    “嘿你别说,外卖是真的方便,我在家可以叫小厮去丰乐楼点餐,闲汉送到的时候都还热乎,跟在酒楼吃的口味一模一样,父亲喝着他家的卤梅水极开胃,连喝了好几日,小二每日送到将军府时,还冰凉着呢。”说着面上龙飞凤舞,自得其乐。

    “又不是你家酒楼,你这么高兴干嘛。”林望舒斜睨一眼,嘴角的一抹淡淡笑意,却始终挂在脸上。

    “虽然不是我家酒楼,可是这个外卖业务可是我亲力亲为的,不过短短数日,汴京城就以点丰乐楼的外卖为潮流了,我也参与了,还不能高兴高兴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回了驿馆,老板娘见又有新客至,赶忙从柜台里出来迎接。

    见着于景策,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喜笑颜开,“城里的年轻人就是好看,先是林公子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贵人,又来徐家小娘子那么一个清贵可人的姑娘,现在再来一个公子也是这般气宇轩昂的,我们家的小驿馆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于景策听到“徐家小娘子”时,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林望舒,见他仍是一副坦荡模样,心念无趣,只得无奈撇了撇嘴。

    林望舒不急不缓丢下一句,“看你还是闲,今天晚上需要赶进度,你也去帮忙吧,”转身便上了楼。

    殊不知,这人面上虽坦荡,却连耳廓都红了个彻底,向来不爱出汗的体质,就连额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此燥热,明日定又是一场大雨,林望舒心里想着。

    徐家父女两人颠沛多日,马车终于进了汴京城城门。

    富贵迷人眼,一进城便是不同别处的灯红酒绿,熙熙攘攘。

    驾车小厮冲车厢里问着去哪里,徐二爷本想直接回城郊别院先好生休息,但听三娘干脆利落的回应先去丰乐楼,愣是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马车停在丰乐楼门口时,徐羲和伸展了一下蜷缩一路的腿脚,利落的下了马车,徐二爷却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颠碎了一般,更是感慨岁月不饶人,心里再也不愿出远门了。

    此时正值正午,走进丰乐楼才发现大堂居然坐满了大半位置,心里吃惊。

    原本正午客人寥寥,顶多有个三五桌,大多还是品茗饮酒为主,或是商议事情,或是老友相聚,而此刻的客人却不同以往,正在实实在在地吃着桌上的各类餐食,引得徐二爷站在柜台前时仍忍不住回头打量。

    听小二说小掌柜回来了,隐溪飞快的从后厨窜出来,还不忘小心翼翼的在柜台放下刚装进食盒正要叫人送去码头的餐食,随即一下就抱住了徐羲和,开始哀嚎诉苦说想她,逗得徐羲和笑声不停。

    等她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徐羲和扬起下巴点点她放在一旁的食盒,面上一派打趣,“可以啊,日后当得了小小掌柜了。”

    隐溪不好意思地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盒,把柜台小二提前写好的地址名号和餐食名字的纸条用糨糊贴在食盒上,交给在酒楼等待的闲汉去送,又拿过一张柜台里的小二新写好的订单纸条,去了后厨。

    徐二爷在一旁看完了整个流程,万分不解,忙问这是在干嘛。

    徐羲和仔细与他解释,“这叫索唤,各式人家可以派遣自家小厮来我们酒楼点餐,说好需要的时间和菜品,待后厨在规定时间做完,便叫在店里等待的闲汉送去客人预留的地址,不止深宅大院,即便是田间地头或者码头工厂这些,也都可以送。”

    徐二爷听了连连点头,他这个内敛少言的女儿竟屡屡给他带来如此惊喜,着实不是一般人物,更觉得当初听从她的意见,让她也参与进酒楼经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策。

    开业至今,已三月有余,徐羲和此番着急回丰乐楼,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查账。

    她需要确认一下开业以来的收支问题,再通过徐二爷的名义提一笔流动资金出来,用以给吕家铁匠铺租赁店面和打铁的院子。

    但这笔账一定不能走在明处,既然打算瞒着徐家虎视眈眈的视线存下一点钱以备后用,那就必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做。

    巧在此时账房先生却并不在酒楼,问过胖小二才得知,两人不在的时日,账房先生时常以抱病在身为由告假,酒楼众人并不知两位掌柜何时回汴京,账房先生不知两位掌柜临时查账而告假不在,也属正常。

    徐羲和未置可否,只说账房先生年纪大了,可以理解,叫店小二只把账簿拿出来就行。

    那小二支吾半天,看徐羲和皱了眉,脸色也挂上了些许不耐,才小声说着,“账簿和票据,一直被账房先生锁在匣子里,听说匣子钥匙只有账房先生和徐掌柜有。”

    徐羲和转头看向徐二爷,原本正在旁观的徐二爷发觉涉及自己了,才想起来,当年账房先生确实给过自己一把钥匙,但自己从未用过。

    忙叫自己的贴身小厮松哥儿把钥匙找出来。

    松哥儿身上常年带着一串钥匙不离身,有徐二爷盛放体几钱的盒子钥匙,有徐家宅子西院侧门的钥匙,有丰乐楼正门的备用钥匙,还有这把他几乎忘了是用到何处的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把,递了过去。

    徐羲和接过钥匙就捅了捅账簿匣子的锁,丝毫没有反应。

    徐二爷见状从她手里接过钥匙串,也捅了捅那锁,亦没能打开。

    松哥儿和店小二也都相继尝试了一番,把钥匙串上的钥匙轮番试了一遍,都未能成功。

    徐二爷语气讪讪,“怕是几年未用过,生锈了罢,不妨事,待明日账房先生来了,用他的钥匙再来开匣子吧。”

    徐羲和沉默半晌,抬头环顾了周遭,目光停在胖小二身上,语气决然不容反驳:“砸开。”

    仅仅两字,掷地有声,在场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胖小二见徐羲和态度分明,不像玩笑,忙跑去后厨拿了把砍刀出来,众人看他举着一把砍倒过来,自动地让出了匣子跟前的位置。

    胖小二手持厚重菜刀,手起刀落,没砍几下,匣子上的锁便掉了下来。

    因为菜刀砍锁这一幕,围观的店小二也多了起来,徐羲和沉着地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账簿,随手翻了几页并未见有明显问题,只好面上略带尴尬地把账簿放回了匣子里,围观的人这才四下散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又跟后厨与柜台交代了几句,徐羲和这才跟徐二爷一道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连日的舟车劳顿让徐二爷难受得厉害,酸痛的腰腿让他不得不正视了不服老的心,一坐上马车便不由得歪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直到听到翻书声这才睁开眼睛看去,只瞥了一眼立即坐直了身子,就连声音也满是惊讶,“这账簿你不是放回匣子里了吗,又是何时带出来的?”

    “我给松哥儿使了眼色,我放回去以后,他就悄悄给我拿出了,方才上车才给我的。”徐羲和边翻着账簿边随口说道。

    徐二爷内心不解,觉得三娘此番举动着实没有必要,身为主家,查看账簿那是名正言顺的事,看就是了,何必还需要偷偷摸摸的拿呢。

    徐羲和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冷笑一声:“阿爹,我若是不表现出一副我看过了账簿但账目并没有问题的样子,不过半炷香,你那位抱病在身的账房先生便会赶到酒楼,插科打诨地证明账簿没有任何问题,还要另外哭诉一番不被信任,你信不信。”

    三娘这话堵得他也无法反驳,他经营丰乐楼这么多年,账房先生确实如此为人。

    他内心也实在苦闷不接,堂堂一家酒楼,怎么无论是生意好还是生意差,就是不赚钱呢?

    但凡查账,账簿上一笔一笔当真没出过任何问题的,虽他也想不通,但就是没有问题,奇哉怪哉。

    转念又与三娘说,“即便拿到账簿我们也看不出门道啊。”

    徐羲和此时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直勾勾盯着徐二爷,把他盯得愈发心虚起来。

    “阿娘会看账,您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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