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此时正是中秋团圆佳节，又恰逢外国使臣入城的日子。这长安城的大街上，可谓是热闹非凡，不少老百姓携家带口，只为一睹这番邦人的风采，想看看是否真如话本游记里说的那般，长得异常高大，相貌也与寻常之人不同。

    “我看那《诸国游记》里说，那番邦人黄发绿眸，语言也与我们大盛人不通……”

    这话一出，倒把旁边一个老太太吓了一跳：“黄发绿眸，那不是怪物嘛！只有狼犬，才有绿眸子的呀！”

    说罢，手上的菜篮子也不要了，拖着行动不便的腿逃也似的离开，那样子，就像真有野狼在她身后追着她一样！

    “……哈哈哈哈……”

    惹得周围的人群哄笑。

    *

    李希音坐在临街的包厢中，这个包厢一面临街，店家在临街的一面开了一面窗子，从窗子往下看，正好能看到街上。

    而来参加今日宴会的外国使臣队伍，也会在今天依次从这条街上经过。

    轻轻的吹散浮于表面的茶叶，在轻轻的品上一口明前的龙井，知道有贵客来，这家店已经上了最好的茶叶了，但是李希音却觉得，这茶尝起来和宫中的也没有什么同。

    “莲青，你喝这茶，和宫中的可有不同？”

    “主子，我尝着这茶，和宫中的还是有所不同的，但细细品来，还是品不出什么差别，也许是品茶的心境不同了，尝出的茶味道就不一样了吧，宫中品茶……”

    眼看着莲青还要说道说道，要是继续让她说下去，怕是要说到明日早上了，李希音连忙打断了她，“我知道了罢，你看那礼官，是不是他们要来了！”

    莲青打眼一看，为首的礼官身穿绯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正缓缓而来，而礼官身后，便是那外国使臣的队伍。

    李希音毫无形象的趴在木制窗台上看，不说她今日作了简易的易容，一眼望去，就是了俊朗的小公子，别人根本就认不出来她，再说她生性活泼，就算被人认出，也是无妨。

    其实李希音一点也不出格，这一路的临街商铺上，也有不少小娘子如李希音一般，作男儿打扮，并探头去看，她们的易容不如李希音精巧，很容易就能看出女儿身。

    借此，李希音也能尽情着观察着礼官身后，走过的第一支使臣队伍，那队伍高举黑底红旗，上面是似狼非狼的图腾。

    李希音眯了眯眼，这就是之前蒋贵妃提过的，突厥人。

    为首者身材高大，长着一脸厚重的络腮胡子，看不清原来的面貌，一双鹰目直视前方，十分锐利，李希音只需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善类，此人身后跟着的队伍也是，壮硕的汉子门个个面露凶光，□□的马匹匹膘肥体壮，这些人，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

    “主子，领头此人是突厥现任王的亲弟弟，在前任突厥王众多儿子中行三，善战，为人残暴，平日多饮酒作乐，且以斗兽作兴，也曾多次醉后失仪，闯下祸事，据说，当初前任突厥王，还是很中意这个儿子的。而他带着的，是他自己手下的兵士。”

    莲青快速的交代贵妃交代下来的话，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李希音淡淡的神色，明白她还在思考，便也不作打扰。

    确实，李希音现在正在思考着。

    突厥新王即位，派去出使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与自己竞选王位的兄弟与兄弟的亲兵？如果不是这两兄弟实在手足情深，连这么大的隔阂也能不在意，便是突厥这次出使，怕是别有用心了。

    这样想着，入宫的队伍便是又前进了不少，那高举黑红旗子的队伍，早已走过了这一条街罢了。

    “莲青，我们走罢。”看过那突厥的队伍，李希音对接下来的队伍便淡了兴致。

    可忽地，后面走来的队伍竟传来阵阵佛号，“……南呒阿弥陀佛…”

    李希音来了兴致，打眼望去，一队喇嘛，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一手持念珠，一手握住缰绳，口中低声念诵着佛号。

    为首者身材高大，像是注意到李希音的目光，抬眸，漫不经心的看向了李希音。

    那人容貌秾丽，勾人夺魂，一双蓝眸，里面是对世间万物的淡漠，看见李希音，就好像看到了路边的一颗石子，不能让他的心房起半分波澜。

    那喇嘛很快回过眼去，仿佛那一眼，便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然而李希音心中却无端起了一股烦闷，“装模做样！”

    想着莲青平日里对这些高僧最是不喜，而且也最是多话，李希音便想着……

    谁料一转头，看见的是，正低着头，双手合十，口中正默念着什么的莲青，再往街上一看，街上的百姓也不复嘈杂，大部分都低着头，虔诚的念着什么。

    李希音：……

    *

    回宫的路上，莲青还是一直喋喋不休。

    莲青：“…主子，我真的不是有意不理你的，我实在是在用心祈祷，没听到您说话啊！”

    李希音更气了，一言不发。

    “……主子，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先前年轻气盛，觉得这些都是假的，但是我现在懂了，这些东西，拜拜也无妨嘛……”

    你那只是拜拜吗？李希音腹诽道。

    “……对了，主子，我之前听长春宫里的小海子说，城外的白石山上，有座庙求财最是灵验，要不有空我们去走走嘛…”

    眼看着莲青不知道要扯到哪里去了，李希音不得不开口，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莲青，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对吧。”

    莲青闻言，吓得连忙闭嘴了，只是一脸哀怨地看着她的主子。

    李希音败下阵来，妥协道：“等中秋宴过了，没那么多事了，你去看看又何妨？”

    莲青这才喜笑颜开。

    回到宫中，便已经是午时了，晚上的中秋晚宴，李希音当然也要出席，便准备中午小憩一会儿，起床再更衣打扮。

    没想到，才休憩没一会儿，便被莲青叫醒了。

    看着莲青略显焦急的脸，李希音无奈扶额，道：“莲青，发生什么事情了？”

    莲青凑到李希音耳边，密语一番。

    听罢，李希音面上似笑非笑，冷哼一声：“好呀，做手脚都做到我宫里了啊。”

    原来，刚才莲青路过放了今晚贺礼的偏殿，恰好撞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从里面出来，等宫女走了，莲青进去一看。

    之前精心准备的贺礼被人画上了几笔，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只是虽说这份贺礼李希音不打算再用，但这还是李希音花了大价钱拍下的前朝大家的绝笔，就这么被不懂事的小宫女坏了？！

    李希音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那个宫女到底是怎么溜进去的！是不是四妹那个蠢货干的？！”

    李希音抓住莲青的手，急切的问道。

    莲青点点头，一脸的平静，道：“那个小宫女您见过的，当初您说反正那位是个蠢货，留着也无伤大雅，况且—这件事确实也是我们自己疏忽了。”

    好吧。

    李希音双目无神地躺回床上，看着床上镶着的，星星点点的宝石，心下大恸。

    *

    皇帝携贵妃姗姗来迟，虽说尚未开宴，但朝中大臣携家中亲眷，早早就入了座。

    就连皇后，也早已端坐在主位上。

    ——只是她现在脸色不虞罢了。

    中秋宴是家宴，皇帝一般会与皇后一同出席，以示帝后和睦，但现在，皇帝这样携贵妃出席，便是明晃晃的打皇后的脸面了。

    有碎嘴子的大臣已经开是和同僚讨论了：“你看，今晚宴会今上竟然这样晾着皇后，说明帝后不和已久了吧，我看陈家，还是那副嚣张的样子，怕是迟早要垮台。”

    同僚无奈扶额：“这种事…你也不怕人多眼杂！”

    碎嘴子大臣幡然醒悟，朝着同僚举起大拇指：“我又忘记了……还得是你呀。”

    但碎嘴臣子尤觉不足，凑到同僚耳边轻语：“你才来长安城不久，怕是有些看不清这朝内形势，陈大师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苦其已久，那蒋贵妃，父族远在边疆，如今深宫似海，也不知要怎么受那皇后磋磨磋磨呢。”

    同僚名为严海，年方四十，是扬州人士，不久前才被提拔回长安，对这边官场上的事，虽说有所耳闻，但咋一听闻碎嘴臣子这番言论，还是有些吃惊的。

    “我们才认识不过几日，你这话也敢与我说！”

    严海震惊极了，但还是小心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碎嘴臣子满不在乎，道：“你难道还会去陈太师处告发我吗？其他同僚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里，恐怕也有诸多猜测了……”

    然而，和诸多臣子想象得不一样得是，这对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皇帝甫一坐下，就亲切的握起了发妻的手，亲昵的叫起了皇后的小名：“烟儿，今日政事繁忙了些，在路上碰到了羽芸，便和她一起来了。”

    蒋羽芸，就是蒋贵妃，闻言捂嘴娇笑道：“皇后姐姐有所不知，最近皇帝哥哥政务繁忙，都没空来臣妾宫里了。”

    这话说是抱怨，实际上确实向皇后炫耀。

    后宫人人皆知，皇帝已经在连着半个月没到皇后宫里去了。

    而这半个月皇帝又在那里呢？

    在蒋贵妃宫里。

    皇后脸色一僵，正打算端起架子，训斥蒋贵妃一顿，没想到皇帝哈哈一笑，牵起蒋贵妃的手。

    安慰道：“爱妃，最近确实是冷落你了。”

    皇后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只能眼睁睁着看着两人恩爱。

    等到太后入场，已经是接近宴会的开始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随着“轰轰轰”的巨响，盛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盛放，宫女们托着盛有佳肴的餐盘鱼贯而入，君臣共饮，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