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斩情丝

    欲成金仙的话一出口,冷不丁投来几道忧心忡忡的视线。

    陆时微不自在地揉揉头,匆匆摆手解释道:“我可没这么贪心!这法术不是名曰离魂吗?应当和你们说的斩三尸不一样吧?”

    看她手忙脚乱的,一旁的江予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话语般笑出声:“自是不一样的。你们是想到哪去了?”

    可惜对他信任度不高的纪轻舟和小煦皆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瘪瘪嘴并不发话。

    他耐着性子说:“即使我修的是鬼道,我也知若不是自身摒弃杂念,借由外力斩去三尸,那是双方都会受反噬的。”目光流转间,他笑说:

    “况且她是不是贪婪本性你们心知肚明,我只需拔了她对沈临熙的情丝便是。”

    几人面面相觑,陆小煦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说:“好生顽强的情丝,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断绝,实是痴心不改。”

    顷刻间就甩来一个凌厉的眼刀。

    “怎么偏是你这道士来看着?分明应该我来。”小煦当下打岔,不服气地埋怨两句,语速极快地保证说:

    “我可以把时微生出的怨恨引到我这里来,只收一小部分,是没有关系的。”

    “不行。”其余人尚未开口,倒是面色不佳的陆时微毫不留情地否定这一方案。

    也不消她多费口舌,众人都能明白她心中的顾虑。

    陆小煦当下依靠收取善念修炼,好不容易脱离过往阴森森的处境,已然心性大变,真真是走在向往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一旦她重新吸取恶念,不仅有碍修行,日后也大有可能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小煦挣扎地嘟囔了一句,话头在瞥见陆时微那愈发沉郁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纪轻舟满是“早就料到”的老神在在,安抚道:“别紧张,我会在旁为你们吹奏安魂曲,确保你的怨气不会四溢,而小煦吸取的也会是承受范围之内的。”

    自打这提议一出场,她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反复思量,只叹脑袋空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有些扭捏起来。

    “你的顾虑我们明白,但是无妨,只要别除了情丝,便把对我们的感情也忘了啊。”

    纪轻舟难得地打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开起玩笑来,竟格外生动。

    山鬼和魅随着他的话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言而明。

    “如此很是稳妥,别犹豫了。”小明突地蹦出来,齐心协力劝说。

    她肃容长长一拜,真挚道:“本来是想自己解决陈年旧事,确实高估了。眼下要劳烦你们为我做这么多事,此等大恩,岂敢忘怀?定当铭记于心。”

    她平时动听的话张口就来,此时所说算得上十足诚心了。

    “大恩?果然落难的小鸟最亲人,还会说这般好听的话呢。”江予淮就一如既往地损她两句,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半点笑意。

    纪轻舟敛起笑,郑重其事地回答:“时微,助你是我们愿意做的事情,无需有负担。”

    小煦知道自己嘴笨,只顾连连点头。

    各方达成一致,纷纷就地打坐。

    江予淮捻起右手施法,探向陆时微的神识。

    在感知到外界力量介入时,她不能自已地猛烈挣扎起来,宛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活蹦乱跳。

    紧蹙眉头的江予淮正犹疑是否要一掌把她拍晕过去,很快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十指攥成拳,用尽力气克制住排斥之举。

    她唇间闷闷地漏出一句:“我会忍住,醒着更好。”

    重重迷雾自他们脚底盘旋腾起,将其余视线都隔绝在外。

    见她反抗力度渐小,江予淮顺势往深处探知,汹涌的爱意喷薄而出,满满是少年时的深情。

    内里情丝缠绕,他四下寻觅,极是专注,甚至有与少女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共鸣的错觉。

    一根颤动着的黑红色长丝突兀地攫取了他的视线,无需多思,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定了是要找的情丝。

    因爱而色丹,因恨而色墨。

    眼前的情丝墨色占据九成,大有吞噬朱红的趋势。

    微不可闻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分神瞟了眼陆时微的神色,见她呼吸平缓,果决地攥住这根情丝催动灵力。

    触摸到后,不过须臾,压抑许久的数年情感如同找到宣泄口一般,向江予淮的神思奔腾涌去。

    他不愿过多探知两人的往事,却又不得不仔细查看。

    少女自幼有爱美之心,沈临熙顶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在一众弟子中堪称超群。

    因而从最初她的目光就常常在沈临熙身上停留,练剑、打坐、看书,种种生活光景,都有他日益成长的身影出现。

    青梅竹马,他从小豆芽菜长成林间小白杨。

    浮光掠影间,是两小无猜,是生死与共。

    凤鸣派举办宗门大典时,山中妖物暴起。参加试炼的弟子多有死伤,其中有几只许是识别出她是妖,专盯着她撕咬进攻。

    正当她狼狈不堪,濒临绝境时,沈临熙长身玉立,舍身挡在前方,以一柄长剑殊死搏斗。屡次差点被妖物拖走吞吃,两人才勉强撑到长老来相救。

    自此,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那是谢袅的十二岁。

    江予淮观摩了半晌,只觉甚是怪异的是,他们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

    而温渺偶尔出现,看着是个挺正常的少女,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心性大变?

    他下意识想再触及更深一层时,探出的神思似是陷入了流沙中一般,细细密密的神识释放,再无音信返还。

    盘坐着的陆时微面容沉静,好似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何故欢愉?

    是梦到了少年时的沈临熙吗?江予淮不自禁地好奇起来,很快又止住这个念头。

    联想起她往日偶尔的不对劲,他直觉她的神识深处有潜藏的记忆,但是无法辨识和寻觅。

    他不再刨根问底,以时间为轴,选定截点,一手扶住陆时微的后脑勺,金光层层覆在另一手上,呈剪形。

    手指霎时合拢,即将合住时,感知痛楚的她果然醒转。

    黑鸦鸦的雾气氤上陆时微的眼眸,怨恨与绝望具象地出现在脑海中,杀意狂热地叫嚣着,唆使她拿起剑,将负心男大卸八块。

    然而尚未被斩断的情丝仍作困兽斗,交缠着,鼓舞着她守护自己的回忆。

    连手指都掐出血印来,手腕不受控地颤抖着,佩剑若隐若现绕着她飞旋。

    江予淮观察几眼她的神色,当机立断抽回手,飞身移至她身后,以环抱姿态将躁动的人整个紧紧锁在怀里。

    她已失了大半神智,俨然是被心魔所控。

    他贴近她的耳边,语调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如同爱人间的亲密耳语:“时微,把不好的都舍去吧。失了那些记忆,把你还给你自己。”

    迷雾般的眼中浮现片刻清明,一瞬不瞬盯着的江予淮抓准时机,右手凝聚周身灵力大力斩断那根惹祸的情丝后,冲被隔绝的二人呼喊道:“臭道士,小煦,引走怨气!”

    悠扬的笛声徐徐透过漫天迷雾而来,坚定地诉说着几人的约定,换得一瞬神智归位,被攫取理智的陆时微隐隐地想起约定。

    那些不是属于我的,谢袅,舍去爱,才有机会报仇啊。

    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肩膀,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灵魂被抽取的感觉再度袭来,破裂的情丝在脑海中肆意游走,她只觉疼痛欲裂。

    明明只有一具躯体,却宛如分裂出无数个小小的思想,都牙尖嘴利地争辩着些什么。

    江予淮无暇顾及其他,神思已然探出千万缕,牵引着需要被移除的细碎部分离体。

    半晌后,大功告成,雾气消散。

    小煦神色恹恹地说:“好多哀嚎啊,真没想到,沈临熙让你生出的恨会这么多啊。先前怎么藏起来的?”

    一下看清情况后,她眼睛咕噜噜地打转,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抱着时微做什么!”

    还有些懵懂的陆时微眨巴着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整个被拢在了江予淮怀中。

    她不敢回头,红着脸慢吞吞钻了出来,不答反问:“你还好吧?真的不会影响修行?”

    “安心吧,有我给她日日吹曲,不会有事。”纪轻舟自得地打包票。

    因爱生恨,情丝拔出后,谢袅的执念只余下小小的一缕。

    “温渺,你要做什么?”江予淮寒凉的声音响起,终止一时的轻松。

    不经意间,孤身一人躲在小角落的温渺,霍然起行。

    她走得拖拖拉拉的,似是极为不情愿,但仍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被五花大绑的沈临熙。

    听闻问询,她大梦初醒般扭过头,面色扭曲,嗫嚅着说:“我不是我啊......救救我......”

    怎么还胡诌起来了?

    陆时微戒备地起身,疾行几步拦住她,冷眼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温渺骤然一歪脑袋,弯折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而身体里溢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墨黑色雾气。

    远望着像是个漆黑的人形。见此奇景,陆时微拔腿就跑。

    但雾气动得飞快,向她奔涌着穷追不舍。

    后方的沈临熙,竟露出一个奇诡的笑,森然道:“是我爱上了我自己吗?有趣。”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