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足惜

    “鬼车九首,妖怪之魁。凡所造触,灭身破家。”

    小明低缓的语调沉沉响起,听起来亦是忧愁。

    听他俨然是认出了画中鸟,陆时微紧接着催促:“你说具体些。”

    “是生了九颗脑袋的九头鸟九罗,千年之前就已经存在。销声匿迹好几百年了,它又出现了。”

    竟是这样的妖兽现世了。

    她将系统说的话大致转述一遍,纪轻舟的眉心几乎拧到了一处:“沈临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会找到九罗?”

    在场无人能回答他的疑问,陆时微本能地生出些极糟糕的预感。假如亲眼见到这鸟,她一只小小雉鸡精,恐怕是卑微如草芥。

    一旁的魅小脸皱巴巴的,满脸阴郁,不满地抱怨:“真吵啊,他们都在哭,但他们的怨恨我又不能拿走,都是不完整的了。”

    而后她捂着耳朵,蹭蹭几步跑远了。

    残缺的身体,缺失的魂魄?

    都是太爱胡言乱语惹的祸,她已经把自己编进去了。如今解决不了沈临熙,决计是下不来台。

    再言之,不论是她还是谢袅,都和沈临熙有着生死仇怨。他日狭路相逢,也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该再有隐瞒,她告诉了纪轻舟关于护心翎羽的事,并表示如有必要,将翎羽完全销毁也可。只是最好还是能抢回来,免得她届时成了废人。

    纪轻舟一开始还浑不在意,越往后听,眼神越发难测,混杂着你这个小姑娘情史还挺丰富,这下吃了爱情的苦了吧一类的感慨。

    “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哎,好道长,以天下为己任的道长,你就帮帮我吧,有没有什么法子呢?”

    “听闻情丝可断,若能断情绝爱,你与他之前的牵绊也会断开,召回翎羽便不是难事。只是这法子我只在古书中读过,没见过有人用。”

    纪轻舟收起调侃的心思,脑子里百转千回,想过了上百种方法,最终也只有这一个能用得上,补充道:“断了情丝的人,可就和无心之人一样了。”

    情丝?要这东西做什么?

    只要她在意的人能够安稳一世,其余都不重要。

    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迎上的是纪轻舟探究的眼神,他锲而不舍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留在江予淮身边?你所求为何?”

    总归是要坦白,陆时微认真答道:“我也想超度他,但绝不是现在。要等到解了他的执念,我才能做这件事,我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

    纪轻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三人各司其职,道士决定通知师门,寻解救之法;魅休养生息;陆时微则是探寻情丝,在城中多走动摸清伤亡。

    隔日。

    她专注地盘腿而坐,神思在心念间游走,按着纪轻舟说的方法寻觅情丝的位置,却始终不得要领。

    随复生日久,她的记忆和谢袅的交织在了一处,层层叠叠地聚集着,坏事的情丝隐匿其中,不易察觉。

    江予淮如影随形地跟了她大半天,此刻眼巴巴地看着她打坐,见她懊恼地长吁短叹,终于开口问:“你在做什么?今天又要去哪儿?”

    “你这几日怎么好多问题?我一会要下山去巡视一圈。我不露面的话,村民都人心惶惶的,得安抚他们,免得闹出事。”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两日江予淮话多得很。

    “不行。”江予淮孩子气地扯住她的衣袖,这个动作他做得十分熟练,撇撇嘴道:“你是不是又要和那臭道士一起去?”

    还要管她和谁一道?先前不是什么都不过问的吗?这鬼反常得很,莫不是加固结界太辛苦,得了失心疯了?

    她耐着性子说:“不同他一起的话,光靠我自己也不行呀。你好好休养着不好吗?之后扶风还指望你呢,沈临熙也不知道修成什么境界了,我可打不过他啊。”

    “轰”的一声,江予淮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洞,冒着缕缕烟气,燃着点点灰烬。

    “伤得又重了?维持结界很消耗体力吧,看着好严重哦。你快快去躺着休息会吧,纪轻舟还是挺有本事的,我和他一起去查探,应当无虞。”她惊讶地瞅了眼,人道地关怀两句。

    话音刚落,小洞极速扩大,夹杂着其间的小火苗熊熊燃烧。

    她一巴掌扑灭火花,同情地看着他:“你要注意身体啊,一直烧坏的话,你就真该换皮了。”

    “我身体挺好的。”江予淮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神色坦然,只能咬牙切齿地添上一句::“早些回来。”

    陆时微正欲答应,忽然心口一滞,疼痛感蔓延全身。耳边充斥着铺天盖地的声音,字字句句,都是在喊她的名字。

    “时微姐姐!”

    “时微,你跑吧!”

    “救救我!”

    是苏婆婆和子衿。

    “你怎么了?”江予淮抬脚想跟上她,猛地捂着心口,周身黯淡的黑气萦绕,催动不了半点术法,他不能自控地匍倒在地上。

    扶风郡,城门。

    癫狂的笑声破空而来,黑云压城,遮天蔽日。赫然是一只巨兽在上空盘旋,随着双翼扇动,飓风卷起数座小屋,它却更兴奋地尖叫起来。

    温渺踏在它的背脊上,迎风而立,神色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溃散奔逃的百姓。

    巨兽的背上,正正躺着昏迷不醒的苏婆婆和苏子衿。

    陆时微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剑,于疾风中凝望上空的人影。

    “谢袅,你果然来了。有一座城的人与你同死,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温渺指了指老少二人,浅淡地笑着说:“恭喜你啊,又可以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了。”

    滔天的怒火在刹那涌上心头,冲击得她险些站立不住,几欲胡乱地砍杀。但心间的拷问声声回荡,她究竟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对抗?凭她那点新学的不足道的本事?

    她从前不过是个普通人,招摇撞骗为生,复生后阴差阳错背上了不小的责任,她怎么受得起?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啊,居然长了九个脑袋!”尘土散去了些,有百姓大着胆子看清了巨兽的样子,惊惧地大叫起来。

    大批的百姓聚集着,他们清晰无比地听到了温渺说的话,死亡的恐惧飞速地传递着,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神色。

    “扶风的百姓们,你们都见过焦尸的样子了吧?那就是你们的下场哦。然后呀,就把尸体喂给九罗吃啦。”她慢吞吞地用剑柄提起苏子衿小小的身躯,把她晃晃悠悠得吊到了九罗的嘴前边。

    九罗正中的脑袋急切地张大嘴想咬,却被温渺止住,反复几次,她欣然地欣赏着百姓们惶急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陆姑娘,你不是说会办法的吗?如今算是怎么回事?我们都要死了!”指责声在人群里沸腾起来,许多人找到了宣泄口,朝着她骂骂咧咧。

    另外的百姓们闭目祷告着,大约是寄希望于信仰多年的山神来救世。

    “呀,我改变主意了,你们把她杀了吧,千刀万剐,我就放了你们。”温渺嘻嘻地笑出声,似是对这个提议分外满意。

    杀一人,救一城。

    任谁来评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陆时微眼下双目赤红,佩剑铮然发出嗡鸣,在她身侧盘旋。虽有百姓蠢蠢欲动,却又惧怕于她怒气冲冲的模样,抓起了砍刀又不敢下手。

    “不可以!”打破静寂的人竟是方小叶,这姑娘自己还病弱得很,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冲到她身边,厉声呼喊:“她不是坏人,你们想故技重施,像对我做的一样,把她杀了吗!你们献祭多少个女人都是没有用的!”

    仍是静寂,反而有的人捏紧了手里的铁锹和刀,强硬地上前一步。

    陆时微反倒前所未有得冷静下来,她贴近方小叶,悄悄把短小的匕首在衣袖下递给她,小声嘱咐:“小叶,不如这样,我先去试试和她打一架。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亲手杀了我吧。至少,我想让你活着。”

    方小叶下意识接过匕首,连连摇头,甚至想伸手拉住她。

    “小明,我这样算不算舍己救城?别忘了答应我的,要把天大的功德记给老乞丐的。”

    “你疯了?我可以帮你跑。”

    “我不跑。不如做个交易,借我些力量吧。”她说得笃定,心底清明一片。

    九罗高超的实力和身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本能地畏惧着,面对它的威压,她甚至需要努力克制下跪的冲动。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通,是她再修炼上数百年都望尘莫及的。

    可心底真切的呐喊与叫嚣未有一刻停歇:你前世今生,都过得平平无奇。既然是要攒功德,何须苦求超度鬼魂?如能救下珍视的人和一城百姓,也能流芳百世吧。

    本来这些日子,就是多得来的,如今再要舍去,虽是留恋,但也没有那样的可惜。

    此身不足惜。

    谢袅,醒来帮帮我吧。你曾经这么厉害,一定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温渺作乱吧?我们一起,拦住她。

    小明感知到了她坚定的意识,不再出言阻止,默许了她的提议,只说:“提升灵力至极限,最多撑半炷香。”

    “你这怪东西,长这么多脑袋,是不是张张都会开口说话?怎么好像就一张嘴在动?还是说,要争一争话语权呀?”陆时微忽然轻轻扬起笑容,提高声音向着九罗发问。

    九罗的九颗头竟真的同时迟疑住了,面面相觑,摇头晃脑思考起来为什么只有中间的头可以说话。

    趁这一间隙,陆时微足尖在平地上轻巧一点,四下跃至城门之上,对准九罗正中的头,嗖一声射出一箭,箭触及九罗皮肉表面后像是碰壁般不再向内,旋即弯折坠落。

    这九头鸟名不虚传,不仅头多,还是铜墙铁壁的身躯。

    高处距离九罗更近,她能清晰地看到它狰狞的狂笑,能闻到带着血腥的恶臭,更能感知到它对即将到来的杀戮无比愉快。至于温渺,看她的眼神早已像是在看死人。

    她不可遏制地战栗,此时此刻,她只有孤身一人。

    “咦?是只雉鸡?如此低贱,居然敢和我叫嚣?”九罗中间的头捍卫着自己的话语权,不屑地呸了一声。

    “是呀,她是什么卑贱的东西,一只成了精的小鸟罢了。”温渺笑得畅快,连声附和道。

    “那就试试吧。”剑已出鞘,陆时微手腕翻飞,挽出一痕绚丽的剑光,九罗嗤笑:“不堪一击。”

    雉鸡又如何?也是芸芸众生,是浩渺人烟里的一粟!

    一道蓬勃的气息骤然从陆时微身体里冲出,本是漆黑的眼睛霎时如点起烈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中长剑直刺对方面门。

    全身的气力聚集于一剑,大有一往无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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