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死

    这场大火烧得彻底,四姨娘的院子只剩炭黑的废墟和砖墙。

    陶杞伸出拂尘,拦住准备先一步进去的张章,眯眼看了下日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啊?刚用过午膳,约莫未时吧。”

    陶杞点点头,将拂尘甩回臂弯,掐指呢喃。

    “乾卦,西北方向。”

    有了方向,提起衣摆缓步迈进院子,径直朝院中西北方向走去,那里有张石桌,有幸在大火中保留完好。

    余光瞧见张章惊奇的愣在原地,提醒到:“别跟过来,我知你是要到屋子里翻找,末学我。”

    两人有赌约,张章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朝房屋残骸走去,一脚踩进废墟,沾了满鞋底的黑灰,灰头土脸地弯腰翻找,不时抬头看看陶杞在做什么。

    陶杞用拂尘掸去石凳上的灰尘,敛衣坐下。

    鼓起腮帮子将石桌上的灰尘吹开,暖白的手指轻叩桌面,试了几个地方,一处叩响与别处不太一样。

    手指顺着边缘摸索,如期在石桌背面碰到一处缝隙,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又出现一处缝隙。

    用巧劲扣住缝隙,一声卡扣响起,石桌下弹出一个石抽屉。

    内里躺着写满诗句的白纸,大火的灰烬顺着缝隙飘进去了一些,散落在白纸上分外明显。

    陶杞拿起纸张,快速翻看一遍,多是写着伤怀零落的诗句,还有一些沾染了墨迹的废纸。

    远处的张章一直留意陶杞的举动,见有发现,终于按耐不住大步跑过来,拿起被扔在桌上的诗句粗劣看了一遍。

    “道长,这诗句能发现什么?伤春悲秋的,而且都是誊抄的,没甚有用。”

    陶杞不答话,亦不再看那沓诗句,而是看着手上剩下的纸,都是些沾染了墨渍污迹的。

    “小福主,你输了,准备好牡丹酿。贫道先行一步与陈大人禀报这发现。”

    话即出,起身拍拍衣摆,往出走。

    张章在背后追问:“你拿的是一堆废纸,能有何发现?”

    陶杞有了发现,欣喜地加快步子,将出了院子,迎面撞见陈霁带着一队锦衣使过来,想来是整理好审讯记录后,也来查看四姨娘的院子。

    陶杞说起手中的线索,背后的张章几步跨上前,挡在她和陈霁中间。

    “师父,你不知,刚刚玄凡道长用时辰掐了个卦,竟真在烧成这样的院子里找出了线索。”

    陈霁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严厉,睨了一眼徒弟,绕过张章的肩膀看向陶杞。

    陶杞弯起眼角准备同陈霁说起线索,马上低下头,状似无聊地踢石头子,来回踢得脚疼,陈霁目光不曾移开,反而一掌拨开张章。

    “有何发现?”

    陶杞将纸张交给陈霁,不加解释,她知道陈霁能看出来。陈霁翻看一遍,在其中两张来回查看后,抬头看向她。

    “四姨娘姜氏家在城西,贫道以为,该去那里走一遭。”

    陶杞与其对望,面容认真,不似先前与张章嬉闹的稚气,眼神带着询问。

    “走。”

    陈霁收起纸张,果断出发,陶杞紧跟上去,后面的张章虽然不明白,也跟上两人,并追问:“为何要去姜氏家?你们怎得不说话就这么决定了。”

    等到了门口,锦衣使已经牵来马匹候着,陈霁牵上缰绳,问她:“会骑马吗?”

    她当职锦衣卫时曾日夜兼程地追过塞外探子,自然熟练,但回想一番给自己编造的身份,眼神晃动,将无辜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会。”

    “会骑驴,观里若有急事,多是骑驴,想来……想来也差不多。”

    顺势接过缰绳,却见陈霁将缰绳递出去,命道:“不宜声张,乘张府马车去。”

    原本浩浩汤汤的锦衣卫骑兵,变成了缩在马车内的三个人,正中坐着陈霁,脊背挺直,绣春刀抱在胸前闭目养神,剩陶杞和张章瞪着眼睛看对方。

    马车内气氛沉闷,陶杞掀开车窗探头出去透气,正好经过东大街,升阳酒楼格外瞩目,她指给张章:“这家升阳酒楼的牡丹酿,别买错了。”

    两人探头看出去,陈霁静默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又闭上。

    张府在城东,姜氏家在城西,隔了整座城,锦衣使将马车架得飞快,陶杞感觉马车快要散架时,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屋,聚集着梁城的大量平民百姓,较之住在城外的生活还算可以,但比之雕梁画栋的张府,仍相去甚远。

    上午的审讯中提到,姜氏家在司州寻常人家中家境尚可,姜氏因此可以读些诗书,姜氏亦喜读书写字,一身文弱的书卷气与寻常人家女子颇为不同,却也是因为这被张聚瞧上强娶而去。

    带上驾车的锦衣使,此行一共四人,站在一处还算尚好的门前。

    锦衣卫三人都换上了便服,显得陶杞一身道袍格外突出,竟像是小头目,车夫上前扣门后,他们三人后退一步,将陶杞留在门前。

    这般安排也算妥当,陶杞的玄凡真人名号司州皆知,日常行道又与百姓脸熟,是四人中最为方便打探消息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上的小窗先被打开,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头露出半张脸来,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只能露出一半的眼睛满是疲惫苍老,望向门外的陶杞。

    陶杞将拂尘甩进臂弯,拱手作揖;“福主福寿无量。”

    脸上的笑容标准且真挚,比面对陈霁时真实三分,司州人大抵都知道玄凡真人是替官府办事,陶杞直奔主题:“张府一案,陈大人需问询些有关姜氏的情况。”

    说罢,侧身将陈霁引出来。

    老头听闻张府有关,苍老的双眼添了厌烦,“我儿已逝,他张聚如何与我们何干,莫要再来。”

    眼看他要关上小窗,陶杞伸手阻拦,却见陈霁先一步,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开小窗,神色严厉。

    陶杞知晓他的办案风格,虽说有效,但怕是会吓到刚失去女儿的老者,她忙顺势开口:“六爻所示,姜氏去世有蹊跷在,贫道受托元始天尊,见不得人冤死。”

    “冤死”二字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望着老者,见其迟疑,继续道:“幺女如何心性作为父亲最了解,怎会突然而去?”

    “贫道协助官爷探查张聚自缢一案,发现姜氏之案另有隐情,若能为其伸冤,也算是善事一桩。”

    老者松弛的眼皮晃动,犹疑片刻打开门,请四人进了院子。

    老者进入灶房忙活一番,沏了茶水招待四位,陶杞谢过后,与老者说了心中所想,亦是为了让老者放下芥蒂。

    “官爷特来调查此案,只因张聚手脚不干净,官爷秉公办案,查清姜氏之死,不仅为其女伸冤,也能助官衙查清张聚的行事。”

    这番话将他们与老者划到同一边,共同对付的敌人是张聚,陶杞始终注意其神色变化,将茶慢慢吹凉轻酌一口。

    “姜氏重孝,听闻绿荷说虽困与张府,却也时常与福主书信往来关切安康,可有提到在张府如何?”

    绿荷是四姨娘的陪嫁丫鬟,从家里带去的,上午审讯室在厅外被锦衣卫审过,但没有提及书信一事,她拿来让老者增加信任,

    而那几张有污渍的纸张,上面的墨迹散散点点没有连贯,且墨迹极轻,不像是寻常书写能留下。

    只有隔着一张纸渗出来沾染上,才会形成那样的污迹,应该是四姨娘书写时下方衬的纸张留下的痕迹。

    但是痕迹模糊残缺,看不出内容。

    陶杞来回翻看一遍,发现这些纸张都有一个相同之处,纸张最右侧的墨迹是固定的,字数和内容都是固定的,来回对比拼凑,不难辨认出是何文字。

    而这几个字是:家父敬启。

    陈霁查看后也发现了,虽立即同意陶杞的提议前往姜氏家。

    果然,老者沉默片刻,起身进了里屋,在开锁、木柜打开和搬弄物品的声音之后,纸张摩擦声传来。

    老者拿着厚厚一沓书信走出来,颤抖着手拿给陶杞。

    “家女心孝,即便被张聚欺凌也不忘惦念家里,却没想最后还是丢了性命。”

    老者看着书信,眼眶渐渐湿润,念叨着姜氏被张聚强娶的悲痛。

    陶杞拿到书信便想马上翻看,却想到主座上坐着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不愿的将书信交过去。

    陈霁极快的便将厚厚的纸张翻看完,并拿出最后一张问到:“这是最后一封。”

    老者接过看了一遍,“可怜呐!没等等到女儿再来信,这便是最后一封,可怜天见!本想等着家女寄来下一封,弄清张府的隐秘,就像官府报案,只求推翻了张府,我儿便能回府自由身,可是谁知,我可怜的幺女竟就这样去了。”

    老者又看了一遍幺女的心,愈发悲痛,对张聚也愈发的厌恨。

    “那张聚整日装作大善人,每年在白龙观为司州祈福消灾,不过是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安……”

    陶杞见状,默念一番超度道经,上前安抚后拿过姜氏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

    爹爹,女儿今日发现一件诡异之事,虽听起来不甚像真的,却可以断定必有蹊跷,只等拿到证据就可以去衙门状告张聚这个歹人,到时张聚必定要落入大牢,女儿便能回家与爹爹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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