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坐在小院,清风拂面,吹散一夜荒唐。
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馄饨,顾念秋难得觉得心安。明明药罐子气质羸弱,可只要是在他身边,顾念秋就格外有安全感。
“你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顾念秋记忆紊乱,却也记得她失去意识前明明还在公主府。
很神奇,这是她第一次睡得如此熟,甚至没有做一个梦。
明明是遭遇了如此劫难,甚至还被人在睡梦中带到另一个地方,可她却睡得无比舒服。
唯有那宴会上腌臜的事物和欲侵犯她的小厮,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是她高估了景乐的节操,低估了公主府的危险。一去之下竟差点不能完好地回来了。
是她太傻了,对这些锦衣玉食的贵人还抱有可笑的希望。
只是她不懂,他们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以权势压榨贫苦人身上最后的价值,简直贪得无厌。
相赢垂眸道:“公主府乱成一锅粥,我劫了辆车把你带了出去。”
他的话乍一听似乎很合理,可细细想来又不太对劲。顾念秋仔细思量他的话,半信半疑。
“我被带走的那段时间,你去哪了?你知道公主府发生了什么吗?”顾念秋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她被带走后,就一直担心药罐子出什么事,可没想到最后还是他把自己救出来的。
若非相赢及时出现,她都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事。
那酒威力极大,竟能......思及此,她就腮染酡晕。顾念秋无意识地戳了戳馄饨,这笔账,她算是牢牢地记下了。
“他们把你带走后,对我一通威胁,问我是要留下做杂役还是割了舌头回去。”
相赢睫毛微微颤动:“我自然只能选择留下,然后就被带往了后院。”
比起顾念秋的遭遇,相赢的经历就显得平平无奇了:“我担心你,所以始终留了个心眼关注前厅的情况,没想到出了这么大岔子。还好早年我曾在幽州住过一段时间。这院子是我表亲的地产,一直废弃荒芜。”
相赢并不避讳她的眼神,坦然自若。
明明是不顾危难的大义之举,却被他说得如此平淡。顾念秋心下感动:“你救了我,以后想做什么都只管吩咐我。”
她向来不愿欠人情,更何况是这样天大的人情。
相赢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被她戳烂的馄饨,他轻笑一声:“你要是不好好吃,就别吃了。”
顾念秋这才发现碗里的一个馄饨已经被她戳得千疮百孔了,她讪讪笑道:“我吃我吃。”
清浅的汤汁泛着些微油光,上面飘洒着翠绿的葱花。晶莹的馄饨微微透着肉色,懒洋洋地浮在汤水中。顾念秋尝了一个,皮薄馅大,汁水丰盈。掺了肉冻的馄饨煮熟后多汁鲜香,配上小碟内的姜丝酱汁更是一绝。
早晨来上这么一碗馄饨,肚子都暖乎乎的格外舒畅。顾念秋难以想象,这是他做出来的吃食:“这是你做的吗?”
药罐子下厨竟如此惊艳,他看着可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相赢不应,一掀眼皮勾起唇角道:“你吃就是了。”
他听出了顾念秋的惊艳,明明心情愉悦却就是不表露出来。
她吐了吐舌头,相赢什么都好,就是寡言少语过于冷漠,像是有什么始终抽离他的悲欢,压制他的情绪。
顾念秋是个怕麻烦的人,可却是头一次希望一个人多说点话。
埋头吃完后顾念秋抢着洗碗,相赢却不依:“你是病人,岂有让病人洗碗的道理。”
哪门子的病人?只不过是喝了不该喝的酒......
顾念秋不禁又想到昨晚的画面,潮红的面、肆无忌惮的触碰......她失了神,手上的碗一松。
汤水溅落,洒了一地。
相赢垂眉冷眼,素浅的衣袍上是深深浅浅的汤渍。顾念秋慌了神,急急忙忙用手帕擦拭。
他穿得轻简,顾念秋能感受到手底的触感,紧实、温暖。距离过近,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顾念秋脑子闪过昨日的片段,脸蛋更是红得滴血。
这是她昨日苦缠的人,误打误撞几乎摸遍了他每一寸地方——灼热而坚硬......等等!
顾念秋的羞涩如潮水般褪去,她突然想到:
一个久病的药罐子,怎会有如此劲骨丰肌。
相赢平常总着宽袍长衫,加上站姿总是微微躬身,看着清瘦如一棵枯竹。可细细触碰后才发现,他虽瘦却并不羸弱。相反,他的体格格外精干,身上的肌肉线条紧实优美。
不是久病缠身的药罐子,倒像是常年习武的......刀客?
顾念秋怔怔收回手,手指蜷缩。
“没事,我自己来吧。”相赢以为她顾虑昨日的事,淡淡道,“碗我先拿去洗了,你好好休息。”
顾念秋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醇的双眸,瞳仁如辉石般神秘迷人。
这样的瞳仁,生在这样的脸上。甚至都不是不配了,而是不符。
她早就该对此怀疑的,毕竟她的直觉还从未出错过。
思及那位仅露面一次的玉面修罗,顾念秋看着相赢的背影,试图将他们重叠到一次。
只是相赢的走姿、站姿都与梦中那人全然不同,若是伪装,都称得上是大师级的表演了。
一方院落,破旧却隐秘。
顾念秋垂眸,她还有很多时间,去戳破这人的伪装。
*
相赢不知道,仅仅是一次触碰,就让顾念秋对她再度起了疑心。
待顾念秋回房后,相赢找了个借口离去。
鹰哨传信,幽冥相随。云际有黑羽飘零,通体乌黑的云鹰展翅盘旋,扑簌着翅膀立于男子身上。
这只云鹰过于纤细,与及笄那日的相比,显得毫无存在感。
小五立于阴影处,拱手道:“将军,公主府已经刺探过了,暂时未找到天子令。”
天子令是前朝太子留下的令牌,上面藏着当朝皇帝谋权篡位的证据。只有拿到天子令,他才能揭开李乾正的阴谋,还千千万万冤魂一个清白。
谋定而后动,自从假死打消皇后顾虑后,相赢知道多年的蛰伏埋线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如今五皇子的呼声如日中天,皇后不惜将全部赌注压在五皇子身上。在某些人眼里,五皇子的储君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了。
可惜李乾正最是寡情多疑,又怎会容许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表面是仁君慈父,可背地却是暗中捧杀。
朝堂风云诡谲,百姓水深火热。京城、苏南等地是温柔富贵乡,那通北一带便多有贫瘠。
若非通州在他的庇护下,只怕也逃不过饿俘遍野的惨状。
时间已经不多了。
“将军,天子令隐蔽,是否要派十师过去......”见相赢久久不说话,小五接着问道。
他口中的十师是西域的天师,虽不会武功但一手易容之术使得出神入化。
那时相赢还是少年将军,玉面银袍,驰骋沙场战无不胜。
处决突漠贵族时,十师被满城百姓痛骂。他是突漠贵族豢养的敛尸人,专门处理尸体满足贵族的变态癖好。
但相赢却发现,这个阴郁男子会用兽骨兽皮蒙混过关。他罪不至死,相赢抵住压力放走了他。
或许真的是因果循环,七年后,却是十师以易容之术助他逃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
十师胆大心细,伪装滴水不露。若是派他潜入公主府,必定万无一失。只是还有个麻烦的小家伙......
“暂且不用。”相赢道,“这公主府我要亲自探一探。”
如今他们是在幽州的地盘上,公主府被刺,必然会全方面戒备查严。顾念秋还处于潜逃中,容易被人盯上。
相赢必须看到她安稳离开才能放心。
小五却迟疑道:“可是,听说景乐长公主始终不愿相信您的死讯,一直有派人寻找。将军何必以身犯险。”
这就是将军的孽缘了——当年景乐长公主多次逼婚,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小五相信将军对长公主别无私情,只是若是长公主认出相赢了怎么办。
不都说女子的直觉很灵的嘛......
相赢温柔地抚着云鹰的羽毛:“院子里的这位可比景乐更有价值。”
他自以为说得无情,可谁料小五的脑回路格外离奇。他恍然大悟:
噢!原来将军不走,是为了和这位念秋姑娘在一起!
他就说吧,在通州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两人氛围不对劲了,还特意吩咐他们去护人周全。啧啧啧,小八那个傻子还非要跟他争,说什么将军不近女色。
再百炼成钢也抵不过绕指柔,有景乐这个疯批在前,小五觉得顾念秋简直是温柔贤淑、花容月貌、可爱大方的大好人。
吃到第一线瓜,小五格外高兴,当即就干劲十足。
相赢挑了挑眉,觉得小五似乎会错意了。可他也不加以改正,慢悠悠地撸着乖顺的云鹰。
相赢满心的谋算,小五满眼的吃瓜,至于顾念秋,她和相赢想的一样——
她必须再次回到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