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车

    顾念秋接过,强行扭转手腕,用簪挺不断割刺麻绳。为及笄礼特意换的华服沾染灰尘,宽敞衣袖因挣扎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

    相赢不自觉地移开移开目光,又微微侧身挡住他人的视线。

    寇倾见到他的举动,挑了挑眉,不屑回转眼神。

    割刺麻绳的过程过于单调,顾念秋听着八卦,发现有赶考的书生竟也被掳来了,哭道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最后竟要靠皮相谋生。

    顾念秋忽然问道:“相赢,你为什么不去科考?”

    书肆的相处早让顾念秋发现,相赢确实有真才实学。且不论随手写的字就是卓然超品,就连无意中吐露的话语都透露着文人的气息。

    “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书肆小厮,哪有本事去科考。”

    熟悉的自谦语句,真是滴水不漏让人逃不出一点话。

    寇倾讥讽道:“科举有什么难的,字好看点人好看点,多写些歌颂太平盛世的锦绣文章不就行了。”

    顾念秋反驳道:“哪有这般容易?”

    她自认为只是个窃得笔墨的小小影匠,就连识文断字都是牟足气速成学完,因此很佩服那些十年如一日苦读的人。

    毕竟她也曾翻阅那些四书五经,看得她头都大了。

    谁知相赢倒是轻笑一声,低语道:“那是如今。”

    “是咯,前朝可不是这样。”他下意识道,可又迅速转了口风,“不过前朝选出来的什么状元榜眼也不是好东西......算了,还不如傅春年呢。”

    说话的功夫,顾念秋的绳索已经割了大半了。她顺着车厢的颠簸悄然滑到相赢身后,这动作自然逃不过寇倾的法眼。

    他凑过来低声嗤笑道:“小丫头,你真想跑啊。你知不知道外面守着的是什么人,只要你敢跑他们就会打断你的腿。”

    顾念秋不相信,事在人为,她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寇倾凑得过近,相赢难得动了下眉,他睁开的眼如水墨画中立上梅枝的一点浓墨,明明只是清浅的一扫,却无端端有种肃杀之气。

    寇倾原本张扬调笑的笑容僵在脸上,竟觉得后背一凉。

    可待他缩回去再看,相赢又软着身子任顾念秋在他身后忙活,格外温润平柔的样子。

    解开相赢绳索后,她又系上个活结掩人耳目。谁料顾念秋一抬头,一双双哀求的眼睛望向她。

    她的压力骤然大了起来:“我不能保证能安全跑掉,万一被捉了就完蛋了。”

    “可让我去干那种营生,我是死也不愿的......”一女子低声哭道。

    思索片刻后,顾念秋冷静道:“那我给你们换活结,若是贸然逃了被抓可不怪我。”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众人欣喜却又生怕惊扰了车役,于是一个个低语道谢。

    帮人松绑的途中,还有绑匪来检查,好在众人还算机灵,一味静默不语装作认命。

    车马不知行了多久,晃晃悠悠,直把人摇得昏头转向。待四周人声嘈杂了起来,顾念秋便支起了身子。

    车厢没有窗户,但顾念秋却清楚地听见车辙拉出一声“吱呀”声,然后停了下来。绑匪操着浓重的口音,跟守城人唠着什么。

    很明显,这会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可是顾念秋却觉得奇怪,要进城了这个绑匪却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连她们的口都没封。虽听不太清,可他们的语气十分熟络。

    不像是通关检查,反倒像是在唠家常。

    但她看得出,其他人却未必。有人蠢蠢欲动却被顾念秋按住:“不行,这守关人说不准被收买了。”

    她细细解释,说辞冷静清晰,有理有据,其余人立刻信服道:“我们听你的。”

    唯有寇倾,闭目养神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卡关过了一道又一道,绑匪越是轻松,顾念秋越是心惊:究竟是多大的买卖,才能收买这么多守城的官员。

    可若不能借助当地守城官员的力量,顾念秋他们更别想逃了。听寇倾的语气,这绑匪武功高强还有同伙,就连如厕都要派两个人死死盯住。

    直到一次,绑匪堵上他们的嘴,凶狠地让他们听话,顾念秋知道机会来了。

    仍是过城门,只是这次他似乎很谨慎,嘴上嘟囔着:“什么?!幽州的城关怎么会这么严!通州迁来的官员就是不知变通,穷地方待多了成榆木脑袋了。等哪天就联合人把他弄死.....”

    看来这次绑匪遇到的是个硬茬子,不愧是通州来的官员。顾念秋第一次觉得通州是如此的亲切可爱。

    盘点流程明显细致得多,在听到有人检查货物的时候,顾念秋做了个手势。

    顿时,所有人都拼命喊叫:“救命啊,救命!”

    “救救我们,这是拐子!!!”

    绑匪赔笑搭讪的笑容陡然一僵,大事不好。

    还没等听到动静的官员上前,众人猛然踹着车厢,竟硬生生以血肉之躯闯破门厢。求生欲在此刻无限拉满,重见天光的他们甚至来不及高兴就本能想要埋头逃跑呢。

    “别跑!”有士兵厉喝道。

    见兵卒的话不管用,守正声线冰冷:“要是又被人牙子抓回去,可就跑不掉了。”

    声音不大,却极其管用。顾念秋看见绑匪已然被制服了,哭丧着脸:“大人,通融通融。”

    那守正极其刚正不阿,冷言道:“你这是大罪,要以绞刑处以死刑,居然还妄想通融!”

    他正言厉色,绑匪却没有被吓到,反而从袖口掏出一卷文书:“大人,不过是府上买来的奴役,这要是送迟了......”

    守正尚无表情,旁边的经城门郎看了文书却面色大变,立马道:“大人,这......这,要不还是放人吧。”

    顾念秋本以为十拿九稳了,可没想到守城兵卒公私不分到如此地步。

    好在那位通州来的守正仍是冷眉傲目道:“把他拿下!”

    幽州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动。

    气氛僵持到了冰点,顾念秋提着心,却突然听风声猎猎,马蹄阵阵,鞭子凌空挥舞的声音如裂帛般响亮。

    “闪开,闪开!”

    顾念秋转身,只见骏马疾驰,如旋风般直直冲向她。长鞭无所顾忌地重重鞭挞,扬起飞沙尘土。电光火石之间,相赢一把推开了她。

    马蹄猝然停下,顾念秋抚着肩头起身,只看见相赢倒在地上,常年苍白的唇瓣第一次红艳得让人心惊。

    如飘零在泥泞雪地的红梅。

    那一瞬间,顾念秋向来沉静的眼睛瞳孔遽然放大,她攥紧了手,无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怒意。

    华鞍宝马之上,一个英俊的蓝衫男子皱眉道:“怎么有贱民挡道,真是脏了殿下的路。”

    他扬起长鞭企图挥开这无礼的蝼蚁,谁料挥下去的那刻却被一女子牢牢握住。

    鞭子打在掌上,疼得彻骨。顾念秋忍着疼痛,樱唇微启,不紧不慢道;“怎么有小人出街,脏了百姓的眼。”

    男子怒了,原本标致的五官开始扭曲:“贱民,也敢顶嘴!”

    他猛一使劲,顾念秋的身子便踉跄倒地。

    男子狰狞面目要惩罚这个不知好歹的贱民,却听一句“够了”。

    寇倾自车架中翩至踏来,飞舞流边的织金缎彩锦袍格外明艳,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盛满了厌倦:“崇辙明,别耍威风了。”

    他的视线飘向远处:“殿下的鸾架可还在呢。”

    开阔的道路上,华盖蔽日,金箔绘瑞兽绣纹方伞下琉璃铃铛折射七彩光晕,鸾舆凤驾携了香风缓缓而至。开鞭随行的无一不是华贵非凡,如神仙妃子踏入人间。

    凤穿牡丹晃了顾念秋的眼,她直直站起身。有百姓惶然下跪,更多的是躲至隐蔽处窥探公主神姿。

    涂着丹蔻的细白指尖玩弄着金黄穗带,柔婉的声音似沁了酒,妖中带媚,直酥到人心底:“阿倾,找到你了呢。”

    公主轻轻柔柔一句话,先前还拒人三尺的少年便绽开一个笑容。

    绯衣少年在众目睽睽下奔向公主鸾驾,甘心臣服在她的裙下却又不敢靠近:“殿下,奴脏了。”

    银铃般的笑声扣人心弦,景乐笑道:“怎么会,阿倾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于是他垂下骄傲的头颅,如乖顺的猫咪任人狎玩。

    顾念秋清晰地听见那个嚣张的蓝衣男子低骂了一句:“就知道耍这些手段。”

    眉眼里的妒忌几乎要溢了出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位长公主殿下,更没想到,寇倾会是她的......

    纤珪抚过寇倾的发丝,就像玩弄自己心爱的宠物,景乐笑道:“怎么都聚在这,难不成是专程迎接本宫的?”

    守城门的官员面色一僵娓娓道来,先前作威作福的绑匪反而不敢声张了。

    通州调任的那位官员将他的文书展开:“殿下请看,这小贼称......”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鸾驾里的那位便伸欠道:“又是什么阿猫阿狗敢打着本宫的旗号招摇撞骗,带下去处理了吧。”

    话音刚落,刚才还肃然不动的兵卒立刻将人牙子拖走。

    “不不不,殿下,殿下饶我一命!不,殿下!”

    见拐卖他们的人被利落解决,一同被绑的人面露喜意,可守正还是面色凝重。

    “看来守正大人对本宫的处置不太满意啊——”

    景乐轻笑一声,守正便“噗通”跪下:“不敢。”

    事情解决了,众人千恩万谢只待公主离去便欲归家,顾念秋艰难扶起相赢,用指尖拭去他唇瓣的鲜血。

    她担心极了,相赢本就身体不好,现在吐了血还不知情况如何。

    顾念秋没指望能讨回个公道,想快点找到个医馆。谁料不知寇倾扬首说了什么,只听长公主悠悠道:“噢?既然是辙明莽撞了,那便要好好补救才是。”

    明明看不见这位景乐的容貌,但顾念秋却感觉有道视线自鸾架内直直投向她。

    臣服膝前的寇倾唇角弯起,依旧是乖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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