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媒人的脸都黑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能给柳公子做妾是你的荣幸,今日你不肯,以后可没人敢要你!”

    她凶起来满脸横肉,威逼利诱的样子实在吓人。男使者带来的扎着红绸的大雁叫声凄厉,直把徐柳依喊得心坠谷底。

    她明明是个如花女郎,凭什么要给一个区区布庄的东家当妾室。

    她泪流满面,手脚冰凉,却忽然感到一双温热的手贴上她的肌肤。

    徐柳依抬眸,看见宋春雁担忧的神色,她温声细语规劝道:“柳依,要不还是答应吧,柳公子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好的。”

    “可要是坏了名声,以后就没有指望了。”

    她蹙着的眸子里是一声声叹息,徐柳依不禁惶然:

    是啊,今日阵仗闹得这么大,她的名声已经坏了,以后谁还敢要她......

    媒人喋喋不休,几个提亲的男使者如勾魂的喽啰,外头的百姓就像看戏的牛头马面。

    因果报应,这是她自己选错了路。

    徐柳依撑起身子,想要张口眼泪却一挂一挂止不住地流。她擦去鼻涕眼泪,正要开口应下,却被顾念秋抢先一步。

    “你说你们给了聘礼,我倒要问问聘礼在哪?”

    顾念秋穿的是粗麻短衫,更显得她细胳膊细腿小小不起眼。可她微扬下巴,似乎全然不畏惧他人的威势,甚至凭一己之躯,生生阻断外人的脚步。

    说起聘礼,媒人更有底气了:“早前我们公子就给柳依姑娘添置了许多物件,后来二人情投意合后,我们家公子直接给了柳依姑娘二十两黄金,别地可找不着这么大方的了。”

    顾念秋道:“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的流程后才能纳采,倒不知你这聘礼给了谁?”

    “我若拿了聘礼,就让我不得好死。”徐柳依信誓旦旦,却没发现她身侧的宋春雁面色转瞬间沉下去,一双眼滴溜溜转。

    女子的毒誓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再加上媒婆心里有鬼,一时竟迟疑不定。

    顾念秋乘胜追击,她站到徐柳依身边:“更何况柳依的长姐逝世不足二月,又怎么罔顾孝伦出嫁呢。”

    这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徐柳依身上。

    媒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让顾念秋闭嘴。难怪徐柳依一身素服就差没披麻戴孝了,她还以为是故意恶心她们,原来是用这招:“我们可不曾听闻柳依小姐有个长姐,更何况她前几日还花枝招展......”

    “那是她的错,姑娘家好颜色便不知分寸。”顾念秋语气淡淡,“至于柳依有没有长姐,你难道比我们这些人更清楚?”

    “柳依是尚书右丞的千金,她的嫡姐在路上病亡了。长姐如母,柳依理当带孝。”

    众女眷遽然沉默,徐柳依羞愧低头。

    她之前事事与嫡姐争,嫡姐死后也只是难过了一会,如今却要抬出亡故的姐姐才能抵了自己的荒唐事。

    顾念秋说起来也难过,可这是没办法的事。

    徐柳依一旦嫁过去,那便是牵连了整个府里的女眷。

    绝不能开这个头。

    “孝义”二字摆出来,媒人知道说什么也谈不成这桩亲事了。她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才终于带着人离开了。

    人一走,宋大娘就跑了进来:“哎哟喂,真是虎口逃生了。这媒人就是柳浈手下的伥鬼,专门给他搜罗妾室,啊呸!”

    “只是之前真没想到,这位女郎还服着丧......”宋大娘没忍住道。

    毕竟徐柳依之前穿金戴银招摇出街,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次虽保住了清白,却难免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我......我对不住我嫡姐,我会好好服丧的。”徐柳依似乎被抽干了力气,眼睛红红道。

    既如此,宋大娘也不再说了,只是叮嘱道:“你们驳了柳家的面子,可得小心些,他们可不是好惹的,指不定使些手段......”

    宋大娘说得对,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有些人藏在暗处刺刀,她绝不能容忍。

    顾念秋瞥着瑟瑟发抖的宋春雁,心中暗暗思索。

    *

    媒人刚忐忑不安回完话,一排茶盏便被猛然推落。“砰”得一声,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汤浸透衣衫,媒人的脸疼得皱起,她赶忙求饶:“公子饶命啊,老身也没有办法。”

    她跪在地上,手指颤巍巍指向门口:“她们院有个女郎,看着柔弱实则牙尖嘴利,硬是搬来孝道来推绝,老身实在没有法子。”

    柳浈攥紧了拳头,勉强称得上英俊的脸也因愤怒面目狰狞:“一群贱人,还以为自己多高贵呢。徐柳依这样拒绝我,还不是瞧不起我。”

    若不是那位大人要来通北,他才不愿伏低做小陪她演,没想到这贱人这么不识抬举。

    女人是男人的脸面。

    他柳浈要想在贵人面前说得上话,就急需找个身份贵重的贵女。

    尚书右丞的庶女不愿,那就御史的夫人,国公的嫡女......等被污了清白,看你们还怎么个清高法。

    他的脸阴森得吓人:“去把庄子里那几个打手叫过来!”

    媒人立刻知道他要干嘛了,连忙应下,连滚带爬地逃走。

    *

    经过白天这一闹,众人的晚饭都推了,吃饭的时候萎靡不振。

    江蓉喋喋不休,多数时候都是在骂徐柳依:“都劝了你多少回,你不听,现在好了吧......”

    徐柳依彻底没了昔日的气焰,任凭别人数落。

    她眼角一直是红的,吃饭也自觉避开了肉类,不言不语只是沉默。

    林清书和许秀珊照例是和事佬:“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这事可过不去。”

    顾念秋冷不丁地出声,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

    经此一役,顾念秋彻底成了众人心中最可靠的支柱。林清书问道:“为何?柳家的媒人已经走了啊。通州民风开放,应该不会过多苛责。”

    顾念秋捏起一粒花生米,搓了搓壳衣抛入口中:“你们可还记得柳家人口中的聘礼,柳家人如此笃定,可见这聘礼之事做不了假。”

    “既然徐柳依没拿,那到底谁拿了?”

    一语出,众人缄默。沉默许久的徐柳依反而有了神采,她抿着唇角的弧度:“对,别说拿,我见都没见过......”

    她环视在场之人,忽然视线回落,定在一个缩在角落的身躯上。

    声音颤抖:“春雁,是你吗?”

    “不,不是我。”宋春雁本想将存在感无限减弱,却没想到顾念秋突然提到这件事。

    她更没想到,徐柳依这么蠢的人也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慌张抬头,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什么聘礼,我根本没拿过。”

    成日跟着徐柳依的只有她,接触过柳家人的也只有她。

    徐柳依的手紧紧攥住,她咬着牙道:“是你一直劝我多接触柳浈的。那日她们劝了后,我辗转难眠本想和他断了联系。是你说不要紧,都是别人见不得我好。”

    “前几日我就发现你和柳家手下的人走得格外近,宋春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自作主张!”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宋春雁的眼泪如珍珠般落下,哭得可谓是楚楚可怜。她的步摇一晃一晃颤颤巍巍,声音也是婉转如莺:“我不想你被千夫所指,才会毅然决然站在你身后。我也是庶女出身,受尽了他人的欺辱,我怎么会害你呢?”

    “你不该这么想我的......”她似乎被伤透了心,兀自喃喃语,“我们处境相同,我只希望你好......”

    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得情真意切。

    徐柳依的手渐渐松开了,或许是她误会了......

    “你们处境相同,所以就也要拉她落水做侍妾么?”

    宋春雁面上的神情僵住了一瞬,她极快地掩饰过去:“你不要血口喷人!”

    谁知顾念秋冷笑着丢过一个布袋:“这个东西你眼熟吗?”

    朴实无华的布袋口子松散,滑落两枚耀眼的金锭。

    这光芒几乎瞬间刺痛了徐柳依的眼睛。

    何其可笑,她讨厌的人一次次帮她;她视若知己的人在背后捅刀子。

    顾念秋吃完了花生,拍掉手上的衣屑:“没办法,要搜证据总得摸一摸房间,实在对不住了。”

    宋春雁的泪水一下就止住了,脸上血色渐无,愣了半晌后她半跪着拽住徐柳依的衣角疯狂道歉:“柳依,柳依,我是鬼迷了心窍,我只是想替你保管.....柳依,你听我说,你原谅我......”

    顾念秋退居一隅。

    人真是奇怪,事成起愧疚之心,事败起悔过之心。

    到底是行事不端,亏欠了他人。

    既然已经揪出了内鬼,顾念秋便不愿多留,悄咪咪跑回房间,徒留一厅的鸡毛。

    *

    烛光之下,一披金带甲的将士勒马沙场,他提着长刀凛然无惧敌人的进攻。刀光剑影,弯刀映月,蛮横地将敌方将士斩于马下。

    顾念秋仰面躺于榻上,手上是刚制好的皮影。

    她旋转着细细端详,叹了口气。做的时候明明没想这么多,却还是无意识地向那个人靠拢。

    可能是她也没见过真正的大将军,所以只能靠梦里的画面取材了。

    天色渐晚,江蓉洗漱好了。顾念秋就连忙收好皮影,盖上薄被闭眼睡去。

    夜色深,闭眼之后更是一片幽寂荒芜。

    顾念秋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漩涡里藏了好多好多的人。

    有宫仆被削成了人彘无声地哭泣,有即将饿死的流民绝望地拍打城门,有浑身肿胀腐烂的病俘睁着眼等死.....

    多到数不清,多到她想逃离。

    她闭着眼往下掉,妄图屏蔽一切感知。

    周围的风很大,呜呜声不绝于耳。有一双手猛烈地推她的肩:“醒醒!”

    “醒醒!”

    “醒醒!有危险!”

    顾念秋猛然睁开眼,她呼吸急促,不住地喘着气。

    还未待她坐起身擦擦眼角的汗,小窗外似乎传来些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瞬间停住了动作,房间内只剩下江蓉的呼吸声和她胸口的跳动声。

    她静耳聆听,夏日蝉鸣,聒噪的蝉鸣盛下是院子门栓摆弄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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