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狗

    这两字一出,顾念秋心中一振,原先圆睁的杏眼不免染上厉色:“哪个相,哪个赢?”

    阳光洒金,他的瞳孔呈现一种比琥珀更为深醇的金石之色。面带笑意,虽说不特别的好看,却也自带一种文弱风雅。

    药罐子不疾不徐道:“天上人间鹊桥相会的‘相’,赢得烟蓑伴钓翁的‘赢’。”

    但他转而又挠首,似乎苦恼道:“不过大家都叫我药罐子。”

    不愧是书肆出来的药罐子,说话文绉绉的。

    顾念秋的梦境中,那人一直以“他”的形式出现,仅有的一面之缘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难道只是同音字,又或者这个名字很常见?

    如果真是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个名字。可是,若是......

    顾念秋细细端详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她试探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之前认识的小友被发配到这服徭役,我来看望他。”他微微侧头,指了指屋外的瓶瓶罐罐,“他平日行动不便,我便买了些糕点、腌菜带过来。”

    正当的理由。

    他话说得风轻云淡,气质文雅亲和,顾念秋脑海浮现的第一印象就是“好人”。

    无论是将他与梦中或是现实的那个人对比,他们的气质都泾渭分明、截然不同。

    顾念秋不露痕迹地分析他的动作行为。

    因常年萦绕着病气,身躯微微佝偻。唇色暗淡没有血色,右肩处不知为何还往下塌了塌,显得有些高低不平。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文瘦羸弱的书肆先生。

    而非十步杀一人的玉面修罗。

    “姑娘在想什么?”药罐子见她沉默良久,好奇问道。

    “我在想,你是否认识一个人,一个红绸束发,长得格外美的男子。”顾念秋着重了“美”这个字,并且极力想用言语形容贴切,“生得龙章凤采,惊才风逸,像是从彩墨画里走出的人。”

    不知为何,她这话一出,眼前的药罐子神情有些古怪,沉吟良久才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了,是不是一个穿骑装、拿长刀的人。”

    他说得简练,顾念秋眼前一亮,激动道:“对对对,就是他。你可知他是谁,从何来到哪去?”

    “几个月前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我便好心收留了他一阵。”药罐子蹙着眉,似乎在努力回想。

    “但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问我南下的路怎么走。估摸着应该是流浪的刀客吧。”

    药罐子的话很是真诚,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顾念秋莫名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心里暗道:

    这可不是什么刀客,他背后可有一段了不得的血雨腥风。

    可怜的药罐子,姓名被人借用了还不知道。

    她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了同情,心想万一那人顶着你的名字去报仇,你可就倒大霉咯。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顾念秋就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眼见药罐子眼神探究不解,她顺口扯了个谎:“我之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在路上遇见后便一见钟情,情难自抑。”

    “听说你们书肆曾歇了个刀客,便冒昧问了。没想到是个流浪刀客......”

    顾念秋装作可惜道:“看来我与他无缘了,哎。”

    一声长叹,她演戏演得起劲,谁料对方古怪神情更甚,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话,喉结上下微动,最终也未能开口。

    掩下神情的异样,他转移了话题:“此地偏远,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顾念秋正愁再遇见之前那条狼狗。尽管这药罐子看着身子骨弱,说不准要她反过来保护他,但总归是有个人能同行壮胆。

    顾念秋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一路上二人大多是缄默不语,如寂静的荷塘无声无响着自顾自泛着涟漪。

    药罐子大部分时候是锯了嘴的闷葫芦,顾念秋也是个间歇性开朗的性子。

    可二人并肩走着,却并无尴尬之感。

    “你们书肆抄书的活儿多吗?”想着家里的女郎谋生还要仰仗着书肆,顾念秋便多问了一句。

    只见相赢点头,微微侧身俯视她的发旋:“虽说字迹规整达到抄书要求的人少,但能识字爱看书的人还是很多的,因此店里抄书的活是一直摆着的。只要有,店里便收。”

    “至于突漠人的译本就更缺了。虽说商阳不缺会突漠话的,但又有学识又能准确翻译语意的人实在少有。”

    相赢摇摇头,对着她道,“若姑娘府中有能写译本的可以告诉我,我还能让掌柜再抬抬价。”

    突漠那边常年内乱,文化的传承时有中断,因此也没有这么多的话本词本。若是能将大乾的话本卖到那边,一定吃香。

    可偏偏啊偏偏,她们都不识得。

    昨日一回去,顾念秋就已经问过一轮了。只有唐茹会几句生意上的突漠话,可再多便不行了。

    真是眼睁睁看着肥水流了外人田,实在不甘心。

    好在她心里其实也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只是还未实践,故而不敢当下就跟相赢说。

    行至青阳街,也未见那条大狼狗踪迹。顾念秋停了步子,向相赢挥别:“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相赢浅笑,并不挽留:“姑娘慢走。”

    他稍稍躬着身,为人寡言少语,既不张扬也不殷切。淡如水的作风为其普普通通的容貌增色不少。

    顾念秋暗想,书肆这个药罐子应该是个好人,相处起来也如沐春风,进退有度。

    只是也许是先入为主,她还是觉得,“相赢”这个名字,还是更配那位提刀的阎王。

    *

    进了弄巷,还未入庭院,便见一道极为鲜明的颜色。

    女子一身妃红刺绣折枝暗花金带凤仙裙,上搭深蓝绣金交领褙子,如云的发髻斜插一根凤蝶点翠镶珠银簪。

    端得是娉婷秀丽,姿态曼妙。

    除了徐柳依还能有谁。

    虽不知她为何一下就改头换面了,甚至还有首饰戴。

    但见她安安稳稳站在这,顾念秋到底是放下心了。

    见她回来了,江蓉便从屋内跑了出来:“你怎么才回来?”

    她抄了一上午书,直抄得手腕酸痛,悬笔艰难。抄书这活儿,简直是乏味透了。

    若是抄的是时兴话本也就算了,偏生是什么四书五经,不知以后要落到哪位学子手中。

    她本就讨厌规规矩矩的文字,如今抄了这么久,简直头都要大了。

    江蓉揽着顾念秋,心累道:“我实在是不想枯坐着抄书了,念秋,我想干别的。”

    她以为顾念秋好歹会劝一句。

    谁料顾念秋甚至没怎么思考,爽快点头道:“好呀,你想干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量。”

    出乎意料的回答,江蓉激动地摇她的手,感慨念秋果然是最懂她的。

    之前她这个想法苗苗刚冒了芽,就被几位女郎的劝导按灭了。

    一旁的徐柳依又是话里夹枪带棒的,她掩唇不屑笑道:“有抄书这么清净的活不干,去干别的。你还有什么本事啊?”

    她如今换上了体面的衣裳,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高门大院中,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千金小姐。

    因此对着“低她一等”的众人,便格外气焰嚣张。

    江蓉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受不了这种讽刺:“我自然比不得你,出去一趟就有人送衣裳送钗子的。但我行得正坐得端,不管做什么也是靠我双手挣的钱。”

    江蓉的话一出,顾念秋才惊道,看来她又错过了什么。

    屋内的女眷听到争吵便都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她才终于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徐柳依昨日去布铺买衣裳,却囊中羞涩,付不起看中的衣衫。失望之时正巧遇见了布铺的少东家来巡店。

    最后是那位少东家为她结的账。

    今日徐柳依自觉受了委屈夺门而出,路过布铺时又忍不住进去逛。本想着既然买不起,便问问绣帕买卖的事,却又遇到了那位少东家。

    他说他十几日才巡一次店,连着巡两次店是意外,两次都遇上了她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如此,便是有缘。

    于是这位少东家就约她去酒楼吃饭,又送了好些衣裳首饰。

    徐柳依自然是看不上区区一个布庄的东家,只是如今境遇不比以往,有人上赶着为她分忧,她自然欢喜。

    但顾念秋还是觉得不妥。

    虽说男子追求女子是天经地义,可总要走一个名正言顺的路子。徐柳依是以戴罪之身流放此地的,虽是官宦之女,却人生地不熟,没有个庇护。

    这布庄的少东家若是真觉得相逢即是有缘,能私下相助是好事一桩。

    可若是心怀不轨,暗中使点什么手段便够她们喝一壶了。

    察觉出此时不妥的不止她一人,林清书委婉劝道:“我们从小便拘于绣阁之中,如今已是白身,能靠自己便还是靠自己吧。虽挣得少些,却求一个心安。”

    众人的劝诫真情实感,可徐柳依却只觉得她们是嫉妒自己花容月貌。

    瞧着众人的苦口婆心,她只觉得好笑:“东西是他要送的,既送了我便收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怕不是羡慕我才故意诋毁。”

    她这番话实在让众人寒心。

    对此,唐茹直接冷笑道:“好言难劝该死鬼,出了什么事可别牵连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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