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御子柴赤一没怎么跟朋友一起逛过街,仅有的经验也只是偶尔几次的集体出行,她基本都是像个游魂一样跟在队伍最后面,别人前进就前进,别人后退就后退。

    本来这次她是打算认真一点,像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一般跟朋友一起有说有笑地逛街吃甜品之类的,直到同行的两位在逛的第一家店里呆了接近二十分钟。

    御子柴赤一:......

    她坐在更衣室外的椅子上,一脸茫然。

    她以为的逛街——走进店里逛一圈,什么也不买,两分钟后把店铺内可以行走的路走一遍,接着离开。

    正在经历的逛街——在进去的第一间服装店里安家,挑衣服、试衣服、互夸、然后把想要的衣服扔给她。

    像陪同男士一样在长椅上坐了快二十分钟,在又一次接住她们递来的衣服之后,御子柴赤一终于紧急拉住了她们:“等等。”

    她弱弱地问:“逛街是这么逛的吗?”

    川崎手上还拎着一件新衣服,和脸色稍微好转些的藤井对视一眼,眼里溢出疑惑:“不是吗?”

    “逛街不就是买买衣服,吃吃甜品之类的吗?”

    川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买衣服。”

    又指了指她手里的香草奶昔:“吃甜品。”

    接着一拍手:“完美,逛街。”

    “......”御子柴赤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一副即将被成功说服的样子。

    藤井趁热打铁,上前拉住她:“来来来,你也来。”

    说着,不顾手底下人的挣扎,她随手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下一件S码的花哨长裙:“你看这个,我第一眼看时就说这个很适合你,快进去试试。”

    御子柴赤一连一句‘哦’都没机会应下,就被她强行推进了试衣间里面。

    ......

    结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买。

    三人一起走出来时,手上空无一物的那位就显得格格不入。

    “要不给你提一袋?”川崎好心地抬了抬手,试图分出去一个袋子减轻负重。

    御子柴赤一把手里的奶昔杯吸得‘咯咯’作响,闻言假笑着拒绝道:“谢谢,不必。”

    周五放学时间,路上的人总是格外多,街边的书店也排起了长龙,似乎是有什么新漫画正在发售,不过三人对这方面都没什么兴趣,便也没有上前去凑那个热闹。

    “所以,”藤井舔着冰淇淋问:“下一站去哪?”

    “等等哦,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店铺之类的,”川崎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推荐:“嗯.......这边好像有个首饰店很受欢迎欸,要不要去看看?”

    御子柴赤一对逛街这方面没什么主见,很随波逐流地说:“我都行,看藤井。”

    “我也可以,”藤井点点头:“那就去看看呗,正好,我想买一对新耳环。”

    她一直带着个那对银耳钉前几天在训练时掉了,一直都没找到,她的耳洞也就一直空到现在。

    于是行程敲定,三人照着手机导航和街道的地图,很快就摸到了首饰店的门口。

    只能说不愧是受欢迎的店铺,里面大多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在互相讨论着首饰的适配度。

    “好多人。”藤井看得社恐都犯了,有些打退堂鼓地问:“还要进去吗?”

    川崎拉住她:“来都来了,看看呗。”

    而且其实也没那么多人,就只是因为店铺比较狭窄,所以显得更加拥挤。

    “哎呀,进去啦,不是出来玩的吗?”见她脸上还有些退意,川崎当机立断主动拉着她往里走:“都是出来玩,专门钻人少的地方也就没意思了吧?”

    “好啦!”藤井被拉得一个踉跄,但是力气又没川崎的大,只能被迫抬起脚步往里走,边走边小声抱怨:“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进去。”

    藤井踉踉跄跄地被拉进去,御子柴赤一就悠闲地跟在她们的身后。她不怎么戴首饰,也是第一次逛这种店铺,看着还挺新奇的。

    而且她现在这副躲避人群的模样,还让她有点怀念。

    想到这,她主动开口问:“藤井,为什么你会社恐?”

    藤井对于她的问题感到很诧异:“这我哪知道,就一直这样啊,性格吧。”

    她好像从小一直是这样,陌生环境和人多的地方就自然而然地怂起来,有熟人时就能放的很开。

    “这样啊,”御子柴赤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解释道:“因为之前有个很讨厌人群的朋友,所以我还以为在讨厌人群方面与她相近的你跟她有同样的原因,还想跟你了解一下呢。”

    说着,她扬起了一个和善的微笑:“不过你看着也不可能是那种会有洁癖的人,所以果然还是我想多了。”

    藤井的症状可比那家伙的轻多了,只是社恐而已,而且一看就随和很多,一点都不像是洁癖该有的表现,所以还是她联想得太多了。

    藤井:......

    她额头炸开一个井字,缓缓说:“为什么我看着不可能会有洁癖?是因为我看起来很邋遢吗?”

    她这副神情吓得川崎立马从后面抱住她,慌张替御子柴赤一解释:“小红的意思是你好说话又随和啦!一点都没有她认识的那个洁癖患者的龟毛和孤僻,在夸你呢!小红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她还悄悄从藤井的身后瞪了御子柴赤一一眼,不停示意:你快点解释啊!

    完全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的御子柴赤一瞪着死鱼眼:“我刚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鸡飞狗跳了一阵,川崎安抚了好久才把藤井安抚下来。在此期间,御子柴赤一被两人瞪了无数次。她表情不变,在心里还疑惑了几句:

    好麻烦,为什么外面的人总是这么容易生气?

    终于让藤井脸色变得好看些,川崎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只感觉自己有些虚脱。

    她过得比幼稚园的老师还苦啊。

    她虚弱地笑了笑,赶紧转移‘洁癖’这个话题:“啊,你们看,这条项链可太项链了......”

    话音未落,藤井却在此时突然再次开口:“你说的洁癖,是不是你国中时的那个队友,游蝶泳的佐久早?

    川崎猛地瞪大眼睛。

    完蛋了,队里谁不知道御子柴最排斥别人提起她以前的队友,这波是什么‘互踩雷区以示友好’的环节吗?

    不过御子柴赤一的气势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旧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从脸上看不出心情好坏。

    不过藤井想问的并不是那个佐久早:“那,那个安达呢?她现在还有游泳吗?”

    “她在美国,已经不游了。”御子柴赤一跟安达还是有偶尔联系的,只不过因为时差原因,所以频率很低,再加上自己很少使用通讯工具,所以一般是一两个月才会互相问候一句。

    藤井‘哦’了一声,视线虚投在展示柜的首饰上面,思绪万千。

    她学游泳时年龄已经不小了,在印象里,似乎从第一场比赛起,周边同年龄段大小赛事里的冠军一直都有三个人的身影,自由泳的御子柴,蝶泳的佐久早,仰泳的安达,只要参加比赛,几乎都是没有悬念的冠军。

    只是后来,三个人里就只剩下面前的御子柴赤一还在游泳这项比赛上面活跃,另外两位突然沉寂下来,再没有一点消息。

    御子柴赤一观察着她的神色。

    因为说了要‘解决藤井的心理问题’,所以在被踩中雷区时,她才会是那副神色淡然表情依旧的模样。

    既然对面踩中了她的雷区,那么就表明,她现在可以踩回去了吧?

    她没再犹豫,直截了当地开口:“所以,你既然提到了小.......安达,我能了解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死磕仰泳吗?”

    “据我们——包括小玲在内的我们观察,你的蛙泳比仰泳强了不止一倍。”

    顿了顿,她试探性联想:“是因为安达?”

    一旁的川崎人都麻了,眼神像死了一样失去高光,平静地拿起一个戒指仔细欣赏。

    心好累,不参与了。

    周边人声鼎沸,三个高个子女生所在的角落里却是一片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仅有御子柴赤一和藤井互相对视,仿佛是在进行什么‘谁先移开目光就算谁输’的比赛。

    不知过了多久,藤井率先败下阵来,撇开脸不去看她,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缓缓:“我刚练游泳的时候,教练说我很有天赋。”

    川崎悄悄竖起耳朵。

    就像是所有在某个方面具有一定才能的孩子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接受教练的夸奖,他们说她水性好,悟性高,夸她游起泳来就像海里一条朝着猎物奔去的鲨鱼。

    她一直为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而感到欣喜,她每天努力练习,只希望这个评价能够永远的冠在自己的头上。

    直到专门练仰泳的那个队友退了队,接力赛上,教练让她顶上那个位置。

    【小藤井的天赋这么高,即便没有经常练,仰泳应该也是不在话下吧?】

    面对教练的信任,她骄傲地应下了,而且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的天赋这么高,仰泳这么简单的泳姿岂不是手到擒来?】

    ——直到现实击碎了她的幻想。

    【藤井在仰泳上的天赋不行啊,心态也不太好,蛙和自受影响倒退了很多。】

    【那怎么办?我们俱乐部暂时也没有其他人顶得上太田的位置。】

    【那就先这样吧,参加的话运气好还能拿名次,不参加的话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位教练是避开人群在楼梯间里讲的这些话,但偏偏那时候她就正好准备走进去,在楼梯间门外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

    难道我其实并不适合这个运动项目吗?

    那时候的她捏着拳头这样想着,而这种念头在比赛来临时,她看着蝶仰自三个单人项的冠军被三个人一起包揽时上升到了顶峰。

    捕食者另有其人,真的游起泳来,她才是那个猎物。

    而在三人之中,那个小小年纪就能把100米仰泳游进1分零7秒安达泉就成为了她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人在水里把手臂抡得起飞,在一众1分十几二十秒的小学生中一骑绝尘。

    “所以,你就以安达为目标,一路死磕着仰泳直到今天?”御子柴赤一迟疑着做出总结。

    藤井点点头:“算是执念吧,虽然我知道自己的仰泳比不上蛙泳,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别人似乎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她却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过后被教练评价为‘不太行,只能暂时顶上’,她想着必须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仰泳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不改成兼项吗?一定要换主项的话,以你目前的成绩,势必会从比赛出场人员的名单顺序上降到下面的哦。】

    面对教练的劝说,她坚定地表示了从头再来的决心,从此就是一次次的加练,从刚开始时游起来像GPS失灵一样蛇形走位,到仅靠划手次数就能大致判断自己与岸边的距离,她逐渐变得熟练,天灵盖撞岸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就如同教练教练最开始说的一样。她在这个项目上的天赋很一般。不管怎么努力,哪怕到后面她终于重新挤上了参赛名单,获得的成绩却一直都是倒数,似乎永远都达不到当初见过的安达。

    越是努力越是发现自己的差劲,后来安达突然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仰泳也从执念逐渐变成了被她硬钻的那个牛角尖。

    “高中刚开学的时候,在游泳馆看见你的那一刻,其实我是很欣喜的。”藤井看着御子柴赤一解释道:“我那时候特别想冲上去询问你关于安达的事情,想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比赛里看到她,想问她还有没有游泳。”

    只是那时候三宅陆人那个傻子比她更快一步,兴冲冲地就上前问:【御子柴桑!原来你也来立海大了呀!哦,我是男子组的三宅陆人,我们见过的!呃.......怎么最近连安达桑都没有出现了?】

    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三宅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御子柴赤一原本还算得上好看的脸色飞快地沉了下去,金黄色的眼睛明明毫无波澜,她却莫名地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只记得御子柴最后只是平静地吐出了【出国】这个词,而在此后的一年多里,她也没再敢问这方面的事情。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藤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还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跟别人聊这件事,特别是倾诉对象还跟她的执念对象关系亲近,说出来之后登时就感觉心里轻松很多。

    御子柴赤一为她感到可惜:“虽然我知道执念这种东西是自己人为所无法操控的,但是你何必一直执着于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进行比较?”

    “我也觉得,”川崎也在此时凑过来:“我之前也一直都很羡慕御子柴,她的自由泳成绩一直都在我们之上从来没下来过,但我知道我是游蝶泳的,自己根本没必要跟她比。”

    她揽着御子柴赤一的肩膀,一副义结金兰姊妹情深的模样挺了挺胸膛:“甚至,现在的我还很有自信,我的蝶泳肯定能游得比她快。”

    御子柴赤一没有反驳。

    她只能看着藤井劝道:“长处不一样,就像是你非要拿一把锤子去跟杀猪刀比锋利程度,完全没有可比性,也就没有了对比的意义。”

    她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安达泉时的那场比赛:“你知道安达为什么一直只游仰泳吗?”

    藤井愣了愣,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这还能有为什么吗,无非就是仰泳天赋太过出众......与别人对比一骑绝尘之类的。”

    御子柴赤一却摇摇头:“她最开始,主项是蛙泳来着。”

    诚然,安达的仰泳天赋确实出众,但是还记得第一次在赛场上见到那个小小的蓝头发身影时,她在报名的每个项目里站的都是最边缘的赛道。

    “最开始比赛时,她的蛙泳一直都是最后一组的边缘赛道,在我的印象里,直到她出国前,五十米蛙泳的成绩一直都没上过四十五秒。”

    ***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切原还没到家。

    御子柴赤一有些疲惫地把书包放进房间里,心里盘算着等下随便煮个清汤面,再煎个鸡蛋应付一顿得了。

    话说小姨好像出差快回来了,想到再过不久就能把这个小麻烦精送走,她的精神就为之一振——不过切原还是一个挺好用的跑腿工具人和洗碗工具人的,再加上扔垃圾,仔细想想居然还有点不舍。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次,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男朋友的短信。

    【青根高伸:我结束训练了。】

    【青根高伸:刚到更衣室,现在先洗澡,然后回家吃饭,然后再洗澡,然后画图纸。】

    【御子柴赤一: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这样是在打卡吗?】

    【青根高伸:要报备行程。】

    【御子柴赤一:好吧,那也行。】

    还真是厉害,仅仅两句话就能让她心情舒畅起来。

    想到这,她也分享了下午的经历。

    【御子柴赤一:放学出去逛街时顺便开导了队友的心理问题。】

    【御子柴赤一:感觉还不错,还很有成就感。】

    【御子柴赤一:有一种找到了人生新方向的感觉。】

    远在仙台的青根高伸:?

    你什么?

    【青根高伸:发生什么事了?】

    【御子柴赤一: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明天再说吧。】

    【青根高伸:小狗点头.gif】

    御子柴赤一看得笑出声:

    【御子柴赤一:你怎么学得这么快?】

    她现在对于表情包的运用都有些困难呢,具体表现为不知道在什么情境下用哪一种。

    主要是因为,现在也有很多表情包的网络普遍理解意思跟真实意思完全不一样。

    比如‘微笑’,她就一直觉得是一个表示和善的笑脸,直到有一天发了好几次给川崎之后,对方终于没忍住,告诉她如今的‘微笑’约等于‘呵呵’。

    那头的青根虽然也是有些接受不良,但是他起码能够毫无负担地发送出来。

    只是对面很快发来解释,语气诚恳。

    【青根高伸:不是毫无负担,】

    【青根高伸:没有给别人发过,】

    【青根高伸:只有你。】

    御子柴赤一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了笑意,顿了顿,而后才敲下键盘,故作冷静道:

    【御子柴赤一: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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